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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易逝
周行致将林青赶走的这半年,日子过得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依然深夜归家,热衷朝事,拜了几座好战派的山头,休沐时各处参加官员的私设宴会。
只不过他发呆的时间变得长了。
同僚都戏称他可能得了梦魇。
元宵休沐,有官员从外地调回南都,设座锦翠酒楼庆祝,周行致前往赴宴时听到一楼厅里请了说书人在说他的话本。
“想当年那贫穷时候,这三青和将军睡在黄土床上,她是殷勤又献媚,白眼狼耍奸藏尾,装作个良人讨夫家……今天他住天子脚下,欺压妾室挥霍无度,露出真嘴脸无恶不为,临街对巷人人骂,将军他出面正家风……”
周行致突然走路不稳,差点在楼梯里摔下去。
后面有人笑道:“怎么啦,大将军也有脚下拌蒜的时候?”
“也是赶巧,”有个武官帮他圆回些面子,“居然正好说到将军的故事。将军你看,这些人是不是太失礼了,明见着将军进了楼还不停口,本官去帮将军数落他们一番。”
周行致撑着扶手定了定神,眼前却一片昏花,看身边的同僚如同隔着朦胧的水雾,周边的一切都在远去,淡化成虚无。
“……将军?”武官在问。
“我前妻的事情,怎么也写进这话本里了?”
周行致混乱得无法分辨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他们,他们这样说,有多久了?”
后面几个人面面相觑。
还是有明事理的人先劝道:“将军先上楼吧,这一楼的宾客好像是藩王的世子来京拜见太后,不能招惹的。”
周行致浑浑噩噩地在二楼找到自己的桌位坐下。
隔了一阵,那个有意投靠他的六品武官才悄悄凑过来,靠着周行致的耳侧说:“将军,我打听到了,这话本好像是去年七八月就在南都流行,当时几乎无人不知。民间都以您为保民安国的武神,这是说书人们在自发打击对您不忠的人,来保护您的名声啊!”
纷纷扰扰的嘈杂声响在耳边,周行致唯独只听清了“无人不知”四个字。
他脑中一片空白,手心里全是冷汗。
三,青。
那时天空上弥漫着狼烟的气味,废铁顺着血液在走过的脚下漂流。
牵着马路过的街道荒无人烟。
只有你,只要你。
他这种人,居然也有往回看的一天。
握枪狂奔到那寂寥的山坡上,勇武无双的英姿只为讨心上人绽放的温柔笑意。
还愿听再叫他一声“行致”。
可是除了三青,谁还愿那样带着包容的温热,来轻轻叫出他的名。
原来终究是他辜负了三青,利益的天平上称错了物品,他的确放下了武力、财宝、地位、家室,可对方无言沉默着放下的却是一颗无形的心。
爱,支持,关怀,亦能有沉甸甸的重量,他视而不见,打翻了天平。
那爱人已然不在。
…
元宵休沐一过,就是南国默认的新一年朝廷争权之始。
言台的弹劾书经过了一个冬天的积累,雪片似的发往皇帝的案头。
有大官因此权倾朝野,有官落马被剥去乌纱帽,获胜者趁机痛打落水狗,无论多少无中生有的罪名都能罗织入奏章,上表皇帝,以清君侧的名义打压异己。
几月时间,党政迫害愈演愈烈。
林青远在市井也听闻了一点风声,算算日子,距离上一世的三青病死之日也不远了。
按照原本的命运线,周行致应该不会在林青二十五岁前失势,否则魔方一定会提前报幕给他知晓。
一日,他带剑奴去正元大街吃小男孩心心念念的阳春面。
该说不愧是江南特产,用整鸡或猪筒骨小火慢炖出的高汤味道极鲜,烫乎乎的细面往上面一卧,剑奴吃得满头大汗,嘟起的小嘴敷了层亮晶晶的油。
林青见他如此喜欢,就去问了一下店家阳春面的方子可与一般不同。
“没什么不同,”店家自己就是厨子,笑呵呵的很自豪地说,“吃的就是个正宗乡味。”
回去落霞馆的路上,剑奴提着一份打包好的面,满眼都是开心幸福的笑,抱着林青的手臂一走一跳。
他这样黏黏糊糊的样子不多见,林青看着他秀气的剑眉,年纪还小脸就初步有了英挺的轮廓,忍不住笑话他:“长得那么英武,都被你的淘气败坏了。”
剑奴偷眼瞅林青自然流露的笑,心里才终于有了踏实感。
刚才在面店里,林青没摘面罩,只是看着他吃,剑奴其实很不好受。
他恨南都这名利场,为了名利人心变得丑恶,母亲能抛子而去,丈夫能舍糟糠之妻,到了这座大城市里都成为理所当然。
回到馆子里,正午刚过。
林青婉拒了几个出门到官员家中表演舞剑的单子,妈妈虽然有些为难,还是帮着他称病,毕竟舞剑不是什么重头戏,官员主要想让美女做陪。
剑奴先溜到楼上把面放了,再下楼的时候肉眼可见的魂不守舍,林青上楼的时候,剑奴紧紧跟在他身后。
二楼准备表演的临街小厅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林青听见了小桃花的安慰话语,那个哭声的声线也有点熟悉,隔着门不太听得清楚。
剑奴突然拦住他视线低声喊:“大人别去!”
小孩刚才脸上的幸福开心已经消失了,苍白的容色,墨眸旁浸润涩红。
林青眼中闪过不忍的情绪,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剑奴这么敏感,本来猜不到也要猜到了。
看到他的表情变化,从疑惑、心疼过渡到平静可靠的沉稳,剑奴整个人都慌乱了,抱着林青的腰死死不放手,屋里的人在哭,他何尝不是想哭只不过忍住了呢。
“大人求你不要去……他们,他们只是想骗你回去,呜呜……”
林青知道剑奴一着急口不择言,但心是向着自己的。
他想让剑奴先回房间,剑奴怎么也不愿。
林青就任他挂在身上直接去敲门。
门旋开之前,剑奴及时松开了手站好,喉咙里却发出小兽受伤后悲怆的低呜声。
门里,小桃花正在安慰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丽女人,看到林青开门不由得一惊,埋头在她腿上的女人回头和林青对上了视线。
果然就是胭脂。
胭脂初看到他还有些困惑,可能是被出也有一段时间了,胭脂的记忆已经模糊,直到察觉到林青宁宁定定站在那里的那种感觉,她才恍然醒悟,捂嘴压低想要脱口而出的惊叫。
“怎么是你!你,你不该在这里……”
胭脂惊讶过涌出几分欣喜,又想到什么有点想哭:“你不会是专程来嘲笑我的吧?”
林青霎时间闪过很多种猜想,联系到官场上的风云搅动,有了不好的预感。
如果周行致出事,自己会去帮忙吗?
扪心自问使他舌尖似乎尝到一种苦涩。
十几年前那个一棍插落燃烧的木窗,救她一命的英气女孩身影犹在昨日,他们共同踏过的万里北地山河,周行致或许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可对于他来说,每一幕都记忆犹新。
这一生,林青的面貌平淡,内心却温和柔韧。
连剑奴都能看透他,周行致却看不懂,他的本质就是报恩和善良。
“怎么了?”林青温和地低头看胭脂,“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心态早已崩溃的胭脂大哭着扑过来扯住他的袖子,小桃花在后边都看呆了。
胭脂身躯颤抖,泪水满脸湿透,哀咽的声音中掺杂着真正走投无路的绝望:“求求你救救将军!求你救救他——!我求遍他们了,他们只告诉我将军必死无疑,让我滚——”
林青扶着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在断断续续的哭诉里了解了事情的全貌。
说来也很简单。
春季朝廷爆发的党争把周行致这个武官也卷进去了,五位谏官联合上书弹劾了周行致七大罪,皇帝非常重视,将周行致下天牢拷问,准备查明真相后定罪。
一听林青就意识到,周行致已经万劫不复。皇上现在虽口说真相还未查明,但天牢是个有进无出的死地,类似于锦衣卫、东厂,官员被脱下官服送进去,严刑拷打后没人能够全身离开。
即使周行致一罪未犯,也会被强行办成铁案。
胭脂四处求以往和周行致来往亲密的官员和派系,结果统统被拒,官场人情淡薄,原先接纳了周行致的派系自顾不暇,扔周行致为吸引火力的弃子。
一旦周行致受不住拷打供认罪状,罪名敲定后,胭脂就要面临打入贱籍充教坊司的结局,也就是说多年辛苦好不容易能跳出沼泽,一夕之间毁灭。
重逢林青之前,胭脂当自己已经完了,不知为什么能看到林青,她又像被扎了一针强心剂。
林青冷静地听完,问她:“你知道那七罪是哪七罪吗?”
胭脂勉强止住哭泣,哽咽地掰着手指头数:“第一罪,用天子赏赐贿赂官员;第二罪,开销巨金养妾室;第三罪,以从四品身份私自收等同于二品的冰敬钱和火耗钱;第四罪,私通黑虎国,密谋通奸;第五罪,和旧部保持联系,养私兵,欲谋反;第六罪,在官值岗期间贪墨一笔不知去向的三万两银子,不忠;第七罪,贪墨银子无法送到地方,导致当年黄河大水决堤,淹死两岸百姓无数,有负苍生社稷,官而不官,臣而不臣……”
林青听了心下了然,这些罪名都是可以随手编织的,他了解周行致,为了上进,贿赂、收贿这些官场默认秩序他肯定会参与,但结婚以来为妾室开销甚巨、私通黑虎国、养私兵都是虚妄,难道就因为周行致和曾经的战友有书信往来或者银钱接济,就能算作养私兵,筹划谋反?
至于那笔三万两的白银,是不是周行致贪墨的还另说,写到罪名里只是为了更加一层疑云,披着公理正义的皮来斗倒周行致,甚至说不定是举报周行致的派系自己贪下的,想要借机将责任全部推给周行致。
胭脂说完一遍,自己都丧气了,惨笑着捂住脸,十根青葱玉指下泪光涔涔。
林青面上倒是没有什么动摇。
反正都是死地,一博就是。
在小桃花和胭脂震惊的视线中,他说:“好,那我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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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两章,萝北看着眼前的小黑屋(哭嘤嘤.jpg),昨天到今天,萝北把这本书的大纲和细纲重新完善了一遍,斗志满满(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