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吻至天昏地暗，季远珩才慢慢松开林君，见他嘴唇被吻得通红，轻声笑着又啄了几下道：“阿君，别再推开我了。”
　　话音刚落，仿若给人家提了醒，林君一把推开他，转身急急走出巷子。
　　他走得很快，腰间的玉佩左甩右甩的，季远珩追上去道：“你真不喜欢我？”
　　“不喜欢。”林君一边疾走一边道。
　　“那你脸怎么这么红。”
　　“热。”
　　“撒谎。”
　　“你刚刚是在吃聂澜的醋是不是？”
　　“没有！”
　　“狡辩！”
　　“其实聂澜长得特别丑，还总喜欢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跟你比起来，他连你一根小手指都抵不上，真的！我不喜欢他，我都快烦死他了。”
　　“所以你不必学他，我的阿君是天底下最好的。”
　　林君猛地停下来，怪异地看着季远珩。
　　季远珩被他盯的发毛，冲他眨巴眨巴眼，讨好道：“句句属实。我发誓！”
　　林君这才慢下脚步，好好走路。
　　他脸上的红还没褪干净，慢慢开口道：“我确实是个不识货的人。我无知无趣，我只晓得杀人。”
　　“可在我眼里，谁都不如你好。”
　　林君表面默不作声，心下却如擂鼓一般。
　　良晌，季远珩见他对自己的表示分毫无感，故意装作微愠道：“我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这般无动于衷，到底是真心铁石心肠，还是……那里不行？”
　　林君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季远珩突袭的抓了一把下身，顿时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季远珩！！”
　　他愤恨的点足而起，使起轻功越上房顶，在花街上快速走去。
　　季远珩赶忙也运起轻功去追。
　　惨了，他这次玩笑又开大了。
　　两人一追一逐，在屋檐上先后而过，林君自知甩不开季远珩，打眼望去猛地见了一处，便纵身跃下。
　　他选的不是别处，正是清音镇内，最大的花楼——琅仙苑。
　　本在门口娇笑揽客的姑娘，忽见一人从房上直跃而下，纷纷吓得一声尖叫，连忙躲到门边。在娼楼里待的久了，总是见过不少带着打手来闹事的富家夫人，便还以为林君也是来闹事的。
　　一群打手拎着棍子鱼贯而出，随后老鸨跟出来笑道：“客官是来寻开心的，还是来找麻烦的。”
　　“寻开心。不过你们似乎是想找麻烦？”
　　“怎会，客官既然是来寻开心的，那便是误会一场了。阮儿，翠儿，招呼着客官里面请。”老鸨的脸色瞬间转晴，扬着浓妆艳抹的一张脸，招呼着一旁的两个妙龄姑娘上前左右拉住林君，便把人请了进去。
　　季远珩追过来时，正看到林君左拥右抱的进了娼楼，当下双目冒火，也急急跟了进去。
　　“今日乃佳日，正逢朝籽节，亦是我们琅仙苑花魁蓝潇的竞价之日，众所周知，蓝潇姑娘的闺阁暖帐一夜百金，且每三月才得一次竞价。还望欲抱得美人归的公子们，拿出你们的心意来才好啊。”
　　季远珩进来时，正赶上琅仙苑今夜的重头戏，花魁竞价。他沿着厅内环顾一圈，瞧见林君被左右娇娘拥在二楼的一处观台。他本欲从旁上楼，还未走至楼梯处，就见二楼从天而落，垂下数段轻薄白丝，随即临近中央花池的观台两旁也抛出彩带，一侧为橘红一侧为湖蓝，与白丝交织一起形成幕帘，厅中最大的花灯被熄灭，只剩下两侧些许灯火，花池两侧点燃烛火，映出一窈窕身姿现于中央，随着缥缈灵动之乐，翩翩起舞。时而轻盈似浮云，时而灵动如蜻蜓戏水，众人隔着彩帘，只能看到一半朦胧倩影，更是摄人，当下厅中不少男子的心魂都跟着飞了。
　　这一曲凌波舞登场的美人，正是花魁蓝潇。
　　曲终，灯光骤然重亮，意犹未尽的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只见彩带齐头坠下，花魁蓝潇早已立于花池正中。
　　季远珩定睛仔细瞧了一眼，确实是肤白如脂，明艳动人。
　　“舞，诸位赏了，人，诸位也见了。春宵千金，下面便开始竞价吧。”老鸨一声落下，厅中霎时掀起热闹来。
　　众人纷纷出价，从起拍的三十两金，一路升至三百五十两金。这价格去包一个花魁一夜已经是奢贵至极了。正当那位出价的郑公子以为稳操胜券时，二楼一人冷冷道：“四百两。”
　　季远珩瞬间脑袋里轰得一下。
　　林君竟然出价竞争花魁？！
　　他将目光投向二楼，正巧林君也在盯着他，两人目光皆如刀子一般，半空撞出火光来。
　　“四百零一两。”
　　“四百五十两。”
　　“四百五十一两。”
　　“五百两。”
　　“五百零一。”
　　“五百五十两。”
　　“五百五十一。”
　　季远珩每次与林君叫价，只高他一两金，众人皆看得出是故意作对，既然价高至此，大家早已放弃了夺魁的念头，反倒开始围观起这两位公子哥斗气来。
　　两人一人在二楼观台，一人在一楼大厅独桌。互不相看，叫价却连声不断。
　　“九百五十两。”
　　“九百五十一。”
　　季远珩抿了口茶，一展折扇，慢慢道。
　　“一千两。”林君再次开口。
　　季远珩微微扯了扯嘴角，身形一动不动。
　　老鸨见季远珩不再抬价，也回了神，向众人问道：“楼上的这位公子出价一千两黄金，可还有哪位公子出得更高？”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季远珩，却见他一折一折缓缓收起扇面。他目光中的寒，敛的极好。以至于众人只看见他潇洒儒雅的笑，而看不见其他任何情绪。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笑的是多么僵硬至极，苦涩无比。
　　“既然诸位不再出价，那就恭喜楼上的这位公子了。”
　　一旁丫头领着花魁上了二楼，向着林君而去。
　　季远珩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抬起头来再看他一眼，瞧见花魁亲昵上前伴他身旁，两人相谈甚欢一并进了雅间。
　　原本他突然放弃不与他争，就是想看他赢了花魁要如何收场，是心中赌气想让他难堪，却不料林君竟然半分不在乎的拥着花魁离去。甚至连一个目光都没有给他。
　　季远珩抬头望着，唇角微微抽搐，不知自己已双目通红，心中又苦又涩又酸又痛，霎时有掀翻一切的冲动。
　　自他们二人进了雅间，季远珩一个人与厅中独坐。老鸨看他刚刚出手甚是豪爽，心道也不能放过这个肥羊，连忙安排了形貌俱佳的几位花娘上前。却不料季远珩不仅不为所动，还霎时起身，直奔老鸨而来。
　　他怒目瞪着老鸨道：“我要他们隔壁的房间。”
　　“这……”老鸨为难的支支吾吾，不过一对上季远珩那双宛若要杀人的目光，连忙点头唯唯诺诺道：“好，翠、翠儿……陪这、这位公子上楼……”
　　那叫做翠儿的姑娘一身绿衣上前欲挽住季远珩的胳膊，却被他一下甩到一旁险些跌倒在地：“无需女子，送酒菜上来即可。”
　　他说完径自上去二楼，路过林君与花魁门前缓了半步，随后推开一旁的门入了房间。
　　另一屋中，林君一进去，便收回了被蓝潇挽着的手，一撩衣袍，独自坐在桌前。
　　“林公子？”
　　“……”
　　“林公子？”
　　蓝潇唤了两声，这才唤回林君飘忽的心神。他望了她一眼道：“怎么了？”
　　“呵呵……此话应该是蓝潇来问才对吧，公子一进屋便与之前判若两人，是怎么了？”
　　“我……”
　　“公子欲言又止，可是有心事？”
　　她见林君不说话，便陪他坐在桌边，给他斟了一杯酒继续道：“公子的心事可与蓝潇说，蓝潇虽浅薄，亦愿为公子排忧解愁。”
　　林君皱了皱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半晌慢慢开口道：“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人不喜欢公子？”
　　“不……他喜欢我，比之我喜欢他，要多得多。”
　　“既然如此，公子有何之忧？”
　　“我目睹过至亲之人为爱肝肠寸断，我觉得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公子是怕重蹈覆辙？”他的回答出乎蓝潇的猜想，于是一边斟酒一边缓缓问道。
　　林君犹豫了下，又道：“不，只是觉得明知道会受伤还要去做，实在是太蠢的一件事。”
　　“爱情，本不就是最愚蠢的吗。”蓝潇微微笑道。
　　“何解？”
　　“无解，就是因为爱会做尽傻事，所以才是最愚蠢的。即便是再聪明的人，一旦陷入情爱之中，也会变笨，只有当不再爱那个人时，才会做回聪明人。”
　　“可聪明人，大多都是痛苦的。”
　　“姑娘可有心爱之人？”林君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便好奇问道。
　　“有。不过他辜负了我。”
　　“他可有为姑娘做过傻事？”
　　“做过。他是个穷书生，为了见我一面，把笔墨纸砚都当了，才凑够半个时辰的钱。”
　　“姑娘可感动？”
　　“我很感动，可我打了他，骂他穷酸，赎不起我。我要他考取功名，拿着真金白银带我离开这里。”
　　“他走了？”
　　“是的，走了。”
　　“没有再回来过吗？”
　　“没有。我向人打听过，听说考取了功名，仕途也很顺利，三年前与一官家女子结了亲，想来现在孩子都该满地跑了。”
　　“他没有回来践行承诺，没有带你离开这里，你不恨他吗？”
　　“呵……怎么说呢。恨是恨过的，可就算当初他不辜负我，肯回来带我走，我也不会跟他走的。”
　　“为何？”林君听着不解问道。
　　“他十年寒窗，一朝提名，若娶娼妓为妻，人前如何抬得起头来。我既然爱他，自是不愿成为他的负累。”
　　“你如此这般为他打算，可他终归负了你。”
　　“所以这就是愚蠢的事。”
　　“你不伤心？”
　　“学得聪明，就知道伤心只会伤自己的心，伤不到他人的心。若想伤他人的心，自己便不能有心。”
　　林君听了更加乱了：“无心……如何做到无心。”
　　“恕蓝潇直言，公子心中之人，是否便是刚刚在大厅与公子竞价之人？”
　　“你如何知道？”
　　“公子您藏的很好，蓝潇不知道。蓝潇是从那位公子身上看到的，那位公子与您竞价时，虽是面朝蓝潇，目光却从未在蓝潇身上停留过一刻。反倒是一直在公子您的身上流连难返。”
　　“他那样做，无非是想让我难堪罢了。”
　　“蓝潇却觉得他是有意成全公子。”
　　“成全？哈哈……”林君像是听了什么可笑的话，心中冷哼一声：以季远珩那种性格，自己今日做出这种事情来，他不把自己捏碎在掌心里都已是奇迹，哪里还谈得上成全。
　　“公子笑了，说明公子心中已有答案。”
　　林君眉头微微皱起，不解地看向蓝潇。
　　蓝潇微微浅笑道：“公子否定蓝潇，正因为公子比蓝潇更加了解那位公子，更加知道那位公子所求为何。而公子不愿意做愚蠢之事，却反而成了愚蠢之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人生八苦，其中一苦，便是求不得。”
　　“明明两情相悦，却偏又是彼此的求不得，任由千回百转，心不坦然，如何不愚蠢？”
　　“况且这世间，所有的付出都期待有所回报，所谓不求回报，只是得不到回报时说的好听话。公子心中清明，又何必伤人自伤呢？”
　　“公子，当爱则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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