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乱也

　　“那又怎的。”段篱满不在乎地晃着酒壶，“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哈！”

　　阮翕看着他，欲言又止，不知当问不当问。

　　段篱不耐烦：“有屁快放！扭扭捏捏的，真给养成了大家闺秀不成！”

　　阮翕小心翼翼问他：“前辈能从他们手中救下我，不知有没有看到他们往哪里去？”

　　段篱瞥他一眼，沉吟片刻道：“这事你问我，不如去问朝闻会。”

　　阮翕一愣：“朝闻会？”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哪！”段篱同情地拍拍他，目光沉淀下来，“你大可放心，玄武斗宿不敢动朝闻会那丫头。”

　　阮翕听得一愣一愣的，冷静下来后模模糊糊想起，似乎斗宿确实说过不得动她。但除了朝闻会，他在晕过去前似乎也听见了花满堂……“那花小姐呢？花小姐会不会有危险？”

　　段篱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我倒是也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不动花满堂的人。”

　　阮翕莫名感到一阵发冷。

　　朝闻会、花满堂，他们到底什么来头，竟能让落日城忌惮？

　　“小子，你若想救她们，我倒是可以给你指点指点。”

　　阮翕一个激灵：“前辈请说！”

　　“洛阳，百川山庄。”段篱幽幽道，抬手一指乌漆抹黑的前方，“以你凌霜踏雪的功夫，明日清早便能赶到洛阳。结盟大会日近，朝闻会会长眼下就在洛阳城内的雅集书院，你一个人去肯定见不到他，记得先去百川山庄搬救兵。”

　　阮翕讷讷地道：“可是……”

　　段篱不耐烦打断他：“阮家一家子老奸巨猾，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蠢货！落日城不动那丫头，却又劫了她，摆明是要卖个面子给朝闻会。何况朝闻会耳目遍布天下，自有传递消息方法，眼下这些事多半也上报给了会长，你直接去洛阳找他们探听消息，比你没头苍蝇瞎找人有用得多！”

　　没等他回答，段篱又补了一句：“再说即便人就在你面前，你打都打不过，又谈什么救人？”

　　阮翕低下头，慢慢握紧了拳：“前辈教训的是，阮翕明白了。”

　　是夜，洛阳百川山庄里，同样有人一宿未眠。

　　结盟大会在即，落日城愈发不安分，自横沙教秦教主遇害，曹麓受伤后，横沙教退出武林盟主角逐，转眼十大门派便去了两个，剩下的八大门派及其他江湖侠士也个个心情沉重。谁都知道落日城是冲武林盟而来，下一个目标会是谁，也有诸多猜测隐隐传出，山庄上下，如临大敌。

　　故而一早被请去议事厅时，各大门派掌门无一不是心头一跳，连日来落日城袭扰止步于百川山庄的铜墙铁壁，今日突然郑重其事地召集众人，莫非落日城已向百川山庄动手了不成？

　　上官允很快便到，与他一同现身的，还有前些日子集万般非议于一身的谢朝寒。

　　在座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过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话本小调，流言蜚语亦是心中有数，心里本也是犯嘀咕的，只是有落日城大敌当前暂时按捺下去没有当场发难罢了，此刻谢朝寒出现，各大掌门互相对了几个眼色，吭哧几声没有发话。

　　上官允若无其事，对于厅内略显尴尬的气氛也视而不见，只神色凝重地将梅谢一行人遇袭、左朔右望护法、眉月残月双月使现身之事大致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操琴受伤一事。

　　众人心头有数，想必明渊，很快也要出现了。

　　结盟大会，必然不可能安安生生举行。

　　议事厅内，气氛沉重，上官允话锋一转，突然提起连日来绝口不提的流言之事：

　　“宋州至洛阳一路而来，流言不息，诸位或有怀疑或有不忿，连日来在下不曾自辩一句。一则上官允为人如何，多年来诸位有目共睹；二则，区区流言不过无稽之谈，过多理会反倒遂了他人之愿。然而，前日谢兄赶往洛阳途中遇袭，来者一众十数人，埋伏于客栈之内，半夜纵火，险些害死十几条无辜性命。这些人对谢兄行踪了如指掌，早早便布下陷阱……”

　　梅潜站在身后，看着上官允面沉如水，昨夜安置完其他人后三人私下说的话又在脑中响起，与他此刻无喜无悲的声音一道在耳畔交缠起来：

　　“那些人对你们的行踪一清二楚，甚至知晓梅兄武功暂失，准确预判到你们会选择哪个客栈，先挑操小姐下手，继而以大火调虎离山……”

　　“落日纹面具……无一幸免被割去舌头的下属，以及吞毒自尽……确实如梅兄所说，更像是欲盖弥彰……”

　　“如此遮掩，试图嫁祸落日城，只怕是武林盟内部所为。”

　　“结盟在即，落日城虎视在侧，此时绝不能内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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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回荡在议事厅内，上官允沉沉说道：“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戴着落日纹面具，且是冲谢兄落英剑法而来，背后是谁不必多言，想必诸位心中有数。”

　　“此事绝非偶然，连日来已有多位同道遇袭，足见落日城已加紧动作。联系先前无风起浪的流言蜚语，在下无意质疑各位判断，只是大敌当前，恳请诸位顾虑一事——挑拨武林盟内部，坐收渔利的是谁？”

　　一时沉默，许久，才有人开口：“上官庄主的意思，那些传言是落日城故意散布，妄图挑拨我武林盟？”

　　上官允望去，向着发问那人点头致意：“口说无凭，在下亦不愿随口断言。正巧前来洛阳途中，花满堂二小姐、朝闻会叶姑娘，及凌虚派阮少侠在汴州发现蹊跷之事，已暗中前往调查。究竟是何人居心叵测，相信很快会有眉目。”

　　“至于传言所说之事……”上官允环视一周，目光忽而转厉，语气也不知不觉加重了些：“落英剑谱是我亲手所毁，若有人有所怀疑，尽可去查，但凡有一丝证据证明在下偷梁换柱，上官允听凭处置，绝无异议。”

　　谢朝寒起身，上前几步坦坦荡荡站在大厅正中，道：“谢某有没有废经脉，有兴致的大可来验验。”

　　当然不会有人真的去验，口不应心地客套应和着，这般貌合神离的模样，叫梅潜更觉索然无味——这分明一盘散沙的武林盟，只有上官允一人苦苦支撑。

　　“近日落日城多有动作，山庄内外虽已加紧防护，但百密尚有一疏，请各位留意。”

　　“武林盟结盟初衷，便是希望江湖各大门派精诚合作，共同维护武林道义。”上官允叹了一声，言辞恳切道，“还望诸位不吝相助。”

　　说话间，议事厅外忽然一阵嘈杂，有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来，上官允眉头一皱，倏然抬手，接住一枚破窗而入的针。

　　在场众人齐齐转脸，望向紧闭的门窗。

　　梅潜若有所思，向上官允略一颔首，大步流星地转过屏风，推开门。

　　几名护卫拦在门口，几步开外的人极其熟悉，一见他立时两眼冒光热泪盈眶，嗷嗷叫着便扑了上来。

　　梅潜拦下护卫，略有惊讶：“阮翕？”

　　素来光鲜精致的衣衫此刻扑满风尘，不过两三日未见，下巴便已青了一片，发冠也不知哪里去了，头发散落下来，草草捆在脑后，身上左一道口子右一挂布条，缎面小靴也沾满了泥点子，乍一看去，简直像是被山贼劫个底朝天无奈流落街头的难民，哪里还有当初财大气粗一脸膏粱纨绔的样子？

　　唯有凌乱的额发下，一双眼仍然晶亮晶亮，清如山泉，此刻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副受足了委屈的模样。

　　眼下他被百川山庄护卫围在中间，孤身一人，不见任何同伴。

　　梅潜心沉了沉，向众护卫拱拱手道：“这是在下师弟，初入江湖不懂规矩，还请诸位见谅。”

　　随之出来的卫泱挥挥手，拦住阮翕的护卫都退了下去，只余三四人退回门口，不近不远地守着他们。

　　“师兄！”阮翕饿虎扑食，如见救命稻草，拉着他袖子就嚷嚷起来，“落日城、落日城抓了叶姑娘和花小姐！”

　　穆九秋腾地起身：“月儿？”

　　另一个身影先于他夺门而出，一下子冲到阮翕面前，颤抖着声音轻轻道：“你说什么？”

　　阮翕惭愧地垂下头：“阮翕有负操小姐所托……我们在汴州遇上了落日城玄武斗宿，叶姑娘她……”

　　操琴脸刷地白了，身形晃了一晃，若非卫泱扶住，险些就倒了下去：“扶疏不会武功，她……”

　　身后，有人惊道：“落日城玄武部是燕无涯统领！此人心狠手辣，残忍嗜杀，两位姑娘落到他手里，只怕、只怕……”

　　阮翕被他们说得心烦意乱，更加着急：“我们快些去救，兴许还来得及！”

　　梅潜稳住他，沉声道：“她们落入玄武部手中，你亲眼所见？”

　　阮翕用力点头：“折花巷茶楼是他们的据点！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中了埋伏……”

　　梅潜打断他：“你可看清他们去了哪里？”

　　阮翕懊恼：“我当时被打晕了。”

　　有人怀疑：“你既然被打晕了，又是怎么逃出来的？燕无涯贼不走空，从来不会随意放人！”
　　“我……”

　　梅潜再次拉回他的注意力，看也不看发话那人：“你既然赶来百川山庄求助，想是有了线索？”

　　阮翕连连点头：“段前辈说，这个只有朝闻会知道！”

　　朝闻会……梅潜没有追问他口中的段前辈，只沉吟一瞬，下意识回头，望向上官允。

　　上官允不知什么时候已与众人一同站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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