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曾是个传说

　　谢玉凇从皇宫回来，正欲去寻他父亲说些事情，却被人伸手拦在卧房外。

　　“嗯？李叔？”

　　他疑惑的看向挡在他面前的中年男人，面带询问。

　　被称为李叔的男人低垂着眉，交手而立，恭敬道：“公子，老爷身体不适，刚服了药已经歇下，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原来如此，谢玉凇了然，后升起一丝担心，望向屋内，皱眉，“父亲身体可有大碍？怎么刚好又出问题了？”

　　“无碍。”

　　哦……

　　李叔是这府中的管家，也是跟了他父亲多年的心腹，谢玉凇对他的话很是信任，心里不由的松了口气，道：“那我明日再来看望父亲。”

　　他身后，李叔弯腰恭送。

　　方转身，听到屋内传来一声东西摔碎的声音，谢玉凇一顿，生生止住离去的动作，“怎么回事？”

　　他心里有些疑惑，看向守在门外的李叔，心里觉得有些不对，不是说已经歇下了吗？

　　屋内传出的声音，李叔自然也是听见了的，可他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站着动也未动好似一尊雕塑，半阖着眼皮，叫人看不出情绪，面对谢玉凇的问题，没半点解答的欲望，只平静的说道：“公子请回。”

　　“父亲怎么了？”谢玉凇微眯了下眼睛，开始怀疑之前的话是不是只是一个打发他的借口了。

　　“老爷今日受了寒。”

　　“我进去看看。”谢玉凇说完，毫无意外的再次被拦下了。

　　他这下真的可以确定，屋里确实有古怪了。

　　他敛眉看向挡在向前的人，正等开口，“你……”

　　“让他进来。”门里传来一道声音，谢玉凇的话截然而止，挡在他面前好似门外一样的人也让开了路。

　　谢玉凇奇怪的看了一眼李叔，进去了。

　　甫一进门，他就看见了碎裂在房内地上的玉质碎片，从残骸还能认出，那是摆在他父亲房中的一个玉瓶。

　　“父亲这是……？”他绕过地上的那摊碎渣，迟疑的看向坐在案桌后的人，疑惑道。

　　看迹象，不像是什么不小心碰掉的。

　　“咳咳……你来，有何事？”谢明远咳了两声，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只平静的问道。

　　谢玉凇心里的疑惑又多了一分，只觉今日父亲哪里怪怪的，思索了一瞬，很快回答道：“只是来向父亲说一声，倒卖官盐一案幕后之人已然伏法，此人正是荣王的姻亲——孙校尉。陛下已叛了他全家满门抄斩，荣王也被其连累，关禁闭三月，还将……”

　　还将殷尚书从兵部尚书的位子上撸了下来。

　　可这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一声低喝打断，“够了！”

　　谢玉凇一愣，看向他父亲的眼神满是不解。

　　荣王被连累不是件好事吗？

　　怎么他父亲看起来似乎心情并没有那么好，甚至……还像是带了点怒气？

　　谢明远闭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再睁眼时，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声音低沉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不必再提。”

　　“没事，就出去吧。”大概是顿了一秒，谢明远再次开口。

　　？谢玉凇满腹疑惑，李叔自门外进来，恭敬的请他出去。

　　迟疑了一下，将所有的疑问咽下肚，谢玉凇缓声应了个“是。”

　　退出门外，回头望了眼大门紧闭的屋子，心生疑窦。

　　*

　　前些天里总是阴雨连绵，大雨小雨不断，趁着今日天气好，叶昭在屋里待不住了，叫人搬了张木榻到小院，趴在上面晒太阳，吹着微风，品着小酒儿，好不惬意。

　　一颗硕大的鸟球趴在他木榻下方，转着豆豆眼儿，时不时呱呱两句。

　　叶昭下巴垫在两只手臂上，被暖和的太阳光晒得昏昏欲睡，听见走近的脚步声，眼睛也不睁儿的懒洋洋开口道：“世安啊，终于在书房待不住了吧，这么好的天气，不睡懒觉晒太阳多可惜啊。”

　　声音里还带着一股软和又暗哑的鼻音。

　　说完，半天不见回应。

　　脚步声一顿，复又响起。一方阴影投下，将叶昭的太阳挡了个干净。

　　嗯？叶昭迷惑的睁开眼，逆着光，最先看清楚的是来人脸上那道显眼的疤，待认出来人是谁后，叶昭徒然清醒过来。

　　“魏统领？！”

　　来人正是魏风，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叶昭露出意外的样子，表情变也未变，无甚感情的道一句，“叶公子当真是好生悠闲，就是叫魏风好找。”

　　啊？
　　叶昭怔，“魏统领找我有事？”

　　对方冷笑一声，“叶公子莫不是忘了陛下命你协助审理官盐一案的事？”

　　“孙浦和不是已经落网了吗？”

　　魏风：“叶公子以为此事到这儿就算完了？”

　　“我知道魏统领还想接着查什么，但是吧，官盐之事查到孙浦和这儿，就是真的查不下去了。”

　　叶昭闭着眼睛，慢悠悠的接着道：“这些盐被运往了哪里？孙浦和养的那批人在何处？最重要的是，他是谁埋下的棋子，这些都不知道。但这是另一码事，要想抓住这背后最大的幕后黑手，暂时是不可能的。”

　　虽然孙浦和将一切都撖在了自己身上，但事后，叶昭却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对此很是质疑。

　　这背后，一定还有一个人在为孙浦和出谋划策，又或者说，那个人才是真正掌控全局之人。

　　魏风抿了抿嘴，心中更烦躁了一分，眼神中也不由的带出一丝危险的感觉，不认同道：“你就这么肯定？”

　　当然。叶昭心道，轻笑了一声，反问：“那魏统领可有抓住此人？还是因着孙浦和找到了一丝关于这背后之人的线索？”

　　魏风不答，同时也是不知道怎么答。

　　他的确连这背后之人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未找到，但要让他低头肯定叶昭的意思，他也不乐意，脸色冷硬道：“这人的确是个高手。”

　　叶昭一笑，对魏风心里的别扭不作理会，只是对他的这句话也很是赞同。

　　“不是高手也藏不了这么深。”

　　“你心中可有怀疑之人？”魏风问。

　　叶昭先是思考了一下，后颇为意外的笑道：“这个问题魏统领可是问错人了，魏国上下我知道的人和事儿还没你多呢，哪能猜出这个啊？”

　　魏风听完也笑了，建议道：“不若叶公子来我羽林卫任职如何？届时，你想看羽林卫中记载的消息亦或是档案，请君随意。”

　　看他好像是说真的，叶昭心里冒出一滴豆大的冷汗，干巴巴的说道：“不了不了，在下胸无大志，还是不去给魏统领添麻烦了。”

　　魏风嘴角的笑容加深，“我提你当副统领。”

　　可别了吧！

　　叶昭忍不住抽抽嘴角，“我这又不能打又不通文墨的，只怕德不配位，到时候还连累魏统领被人说三道四的，岂不是我之过。”

　　所以，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此事还是算了吧。

　　叶昭清楚的表露着这一意思，魏风也不知是捉弄够了还是怎的，也不提前言，很配合的和叶昭演下去，“既然叶公子实在不愿意，在下自不会强人所难。”

　　呵呵……

　　叶昭勉强的露出一个欣喜的微笑，满足这厮逗他玩的恶趣味。要是可以，他更想此时能有一面镜子照照，看自己是不是有当表情包的潜质，不然这厮怎么总想拿他寻开心，一次两次叶昭还没发觉，时间久了，他可算是摸清了和魏风的相处模式。

　　但魏风这种突如其来的调节心情的行为不会太长，这不，立马就又转入了正题。

　　“章明旭是来找你复仇的。他是当年九大世家中章氏之人，这背后之人，很有可能也是当年这些世家遗留下来的祸根。”

　　朝中，天上京里，乃至整个魏国境内，也不知潜藏了多少这些人……

　　魏风的脸色变得严肃，看着面前趴着的人，不自觉皱眉，“你的警惕心也未免太差了。”

　　这明显说的是他刚才走到叶昭身边，他都未曾防范的行为。

　　叶昭对他的说教不置可否，注意力被他先前的话中的内容吸引，疑问：“九大世家？”

　　“是。”魏风毫不在意的给他解释了一句，“谢，章，赵，宋，沈，明，林，秦，薛，按宗族势力排名，这九家在几十年前的魏国可谓是一手遮天，是盛极百年的世家大族。”

　　可惜，后来被杀了个干净。

　　关于这九大世家的事，魏风查到不少，眼里带出了那么点可惜的意味，但真要说可怜和同情，他可没有，不过是冷眼看热闹而已。

　　九家姓氏，叶昭的全部心神却都被第一个字给吸引住了，惊道：“谢？！”

　　他不自觉抬起了上半身，一脸惊讶的看着魏风。

　　他为什么惊讶，魏风一猜就猜到了原因，因为他当初也因为这个姓产生过一个巨大的联想。

　　但……

　　“不是如今朝中的这个谢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明德公虽姓谢，但却与几十年前的世族谢家毫无关系，他也不可能是谢氏的人。”

　　魏风说的如此肯定，反倒让叶昭不禁感到疑惑，“为什么不可能？”

　　对方先是一默，后郑重的看着他道：“因为当年被押往天上京处斩的九家宗族，就是明德公亲自监斩处死，其中，亦包括京城谢家。”

　　所以，谢明远怎可能是谢家之人？

　　叶昭一愣，后听魏风继续补充道：“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明德公是被天枢大人救起来一手培养出来的。”

　　他道：“世人皆知安国公和镇国公两位深受天枢大人栽培，三人感情甚深。却不知，天枢大人对明德公却是恩同再造，只因其中曲折不便为外人所知，明德公又素来低调，为人沉闷，不善言辞，才淡出众人视野。”

　　魏风听见动静，转头看见走来的一人，话头停住。抱拳行了一礼，“裴公子。”

　　叶昭闻言转头，果然是裴云庭。他在府中多日，今日却是第一回撞见裴云庭。

　　考虑了一下两人的关系，叶昭还是跟着打了个招呼，“上午好，一起坐坐？”

　　这话说完，裴云庭表情变也未变。

　　叶昭心里有点尴尬，虽说两人见过不少回了，但要论有多亲近倒也真没有，顶多算是个点头之交。

　　当然，这四个字还仅限于叶昭个人认为，裴云庭对他有多少好感可真说不准。

　　反正，就没个笑脸的时候。

　　虽然叶昭也没见他笑过，但直觉告诉叶昭，对方并不喜欢自己。

　　大概是沉默了两秒，裴云庭终于开口了，是对着魏风的。“当年谢伯父的私事，魏统领还是莫要到处与人分说了，揭人伤痛罢了。”

　　对方完全是为谢明远考虑，诚心的劝告。魏风想到这背后的事情也沉默了一下，难得的认错道：“是在下失言。”

　　他这么说完，裴云庭也没有再纠着这个问题不放的意思，径直转移了话题，看向叶昭，“有事在身，二位随意。”

　　说罢走了，看方向是要出门。

　　人家就是路过，刚好和他们说一句。

　　叶昭又趴下了身，一秒丢弃心里的尴尬，想想之前的话，思考着喃喃自语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恩，但听你这么说，对方是不可能恩将仇报喽？”

　　魏风冷眼看他，觉得他是在说废话。“你就是自杀，对方也不可能对你动手。”

　　“……”叶昭不说话了，自觉有被内涵到。

　　他选择岔开话题，“魏统领，孙浦和……哦不，是章明旭，他的家人怎么样了？满门抄斩，还是……？”

　　“满门抄斩省了。”

　　魏风轻哧一声，表情意味不明，顿了一会儿开口道：“就在他欲杀你的那晚，他府中二十余口人都被他下毒毒杀了，儿子、女儿、下人，连外嫁给荣王的孙侧妃也被他派人杀了，只唯余他的结发妻子一人，中毒尚浅，我带人赶去的早救得她一命。她在知道发生的所有事后，也撞墙自尽。”

　　“章明旭一家全都了结了。”

　　叶昭听完，沉默了。

　　孙夫人作为外姓之人，只要她并未参与孙浦和的事，她是可以不必死的。
　　孙浦和能狠心杀了自己血脉、全家上下，却只有孙夫人一人能在中毒之后及时救回来，这未偿不是他有意为之，为的就是将孙夫人从他的事中摘干净。

　　只可惜，最后仍未能保住她一命。

　　是啊，全家都被丈夫杀了，叫她如何能活的下去呢？

　　“倒是可惜了，章明旭赌上一切也未能将我带下阴曹地府，反倒赔了自己搭上全家。”

　　叶昭懒洋洋的动了动身子，背上的伤还未好，不能有大动作，但趴了这么久再不动动，全身都要麻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欠揍，又有些像是得意。
　　魏风却在细品后觉出更深层次的意味，好整以暇的垂眸看着他左挪右动像只扭来扭去的毛毛虫，唇角带笑，意味不明道：“你在同情他？他可是要杀你。”

　　“同情？”叶昭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这两字，稍微思考了一下，道，“倒也算不上。不过是觉得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自作主张坏了大计叫人扼腕叹息罢了。”

　　功败垂成总是叫人遗憾的，尽管这个完美的设局是针对的自己。

　　魏风脑中思考了一下他的话语，突然蹲下，眼中带着一丝认真，“怎么说？”

　　温暖的阳光再度照在身上，叶昭惬意的眯了眯眼睛，神神秘秘的带了丝笑意说道：“你信不信，其实这背后之人给章明旭在那天晚上安排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

　　魏风现在知道叶昭的自作主张之言从何而来了，不过……

　　他挑了挑眉，表示疑问，“你怎么就知道他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很简单啊，从前面几次这幕后之人设计针对我的杀局来看，他绝对是个城府极深，心思细腻又极具大局观的人。”

　　叶昭静静思索道：“他想用人质引我上钩没错，但我猜，他原本的命令是，让章明旭一有机会就将我一击毙命。可惜……”

　　叶昭叹息着总结道，“反派果然死于话多，呵……”

　　他失笑了一声，带了点淡淡的轻嘲。

　　转而道：“他料到我迟早会查出孙浦和来，所以抢占先机，可惜章明旭不是个绝对听话的木偶，反而还傻傻的透露出他是章氏之人，把这幕后之人的身份也给暴露了一重。”

　　“……”魏风沉默了一下，的确，因着章明旭，他们已经基本可以认定这背后之人一定也是当年九大世家遗留下的余孽。“这么说来，我们倒还要感谢章明旭？”

　　“嗯哼。”叶昭不置可否。

　　魏风轻笑了一声，心情颇为愉快，突然唤了声：“天枢。”

　　叶昭呼吸一顿，睁开眼，四目相对。

　　气氛安静了一秒，叶昭郁闷的叹了口气，“魏统领又想拿我寻开心？”

　　“不敢不敢。”魏风毫无诚意的应道，脸色平静，看不出认真还是玩笑，一掀衣摆，席地而坐在他面前，“叶昭你不觉得自己奇怪吗？”

　　自己会觉得自己奇怪吗？就算察觉到了什么，叶昭也断不会承认，只作不知的吐嘈道，“我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以前杀过人？”

　　叶昭：“多久以前？前几天算吗？”

　　魏风摇头，“不，我说的是更早以前。”

　　“那便没有了。”

　　“可我的直觉却不信。”两人好似朋友间的闲谈，魏风肯定道：“你丝毫不惧杀人。”

　　他眯了眯眸子，锐利的目光直刺叶昭眼底。

　　叶昭面上毫无变化，心里却也无可否认他的话，想来是奇怪的，他一个生长在红旗下的三好青年连鸡都没杀过，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竟丝毫不觉害怕。

　　不是都说第一次杀人的人难免会心里产生惧意吗？为什么他就没有？

　　最后，他得出个不是结论的结论，“可能我天生便是如此，这谁说的准呢。人性本善人性本恶的，争了个千八百年也没有结果，搞不好我就是那天生坏种，只是懒得祸害世间。”

　　魏风表情垮了下来，冷着脸，无语。

　　起身，走人。

　　叶昭：哦吼……又是和魏统领不欢而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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