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容华长公主与卫武侯上门提亲的事情做的隐蔽，连卓云曦本人都不知道，皇后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双手摩挲着檀木半枝莲太师椅的椅背，眸中精光闪过，皇后心中便有了计较。

　　这时，一名宫女从殿外走进来。

　　“参见皇后娘娘。”

　　“你有何事？”皇后挥了挥手，殿内的宫女便全都退了下去。

　　等殿内只剩下皇后与那宫女二人，跪在地上的宫女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皇后衣摆处若隐若现的金薄重台履上，恭敬地道：“太后娘娘去御书房见陛下了。”

　　“太后去了御书房？”闻言，皇后不禁坐直了身子。自乾元帝继位后，太后便将六宫大权全权交给自己，在慈宁宫中潜心礼佛，从不过问朝政与后宫之事，现在太后却去了御书房？

　　皇后可不认为太后只是去看望皇帝的。

　　她眯了眯眼，不由想到了皇帝寿宴那日被献上来的那顶玉冠。她虽然并不认识那东西，但看皇帝当时的神色，她也能猜到那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偏偏皇帝却没有扔了这个触霉头的东西。或许在旁人看来，皇帝当时转瞬即逝的铁青的神色是因为对这个礼物不满意而已，但对于与皇帝做了二十几年夫妻的皇后来说，皇帝不满意那礼物，却还是收下了，或者说，那顶玉冠刺激到了皇帝，但他却没有当场发作，这里面便有问题了。

　　乾元帝从来不是什么宽容的皇帝。

　　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讳莫如深又如鲠在喉，如今更是引得太后都出动了呢？

　　杏眼眯了眯，皇后朝跪在地上的宫女微微抬了抬下巴。

　　“你做的很好，下去领赏吧。”

　　*

　　御书房外，太后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开。

　　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到底还是没有能够将自己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她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随侍的嬷嬷，挥开上前搀扶她的宫女，道：“本宫想要自己去走走。”

　　太后缓缓走着，她的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最后面还跟着一台御撵。

　　太后看到他们都低垂着脑袋，恭敬地跟在自己身后，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让她回想起自己刚进宫的时候的事情。

　　她出身不高，父母为了替她谋个好前程，将她送到了当时任户部侍郎的舅舅家中寄居。她的舅母出身望族夏氏，对她这个不懂规矩的乡下丫头十分不喜。而舅舅依附着夏氏的权势，对她在府里的遭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后来宫中选秀，舅母为了不让即将定亲的表妹入宫，将她的名字报了上去。

　　入宫并不是她所愿，而她入了宫也不是很得宠，即使生下了一儿一女，位份也不高。在宫中，皇帝的宠爱便是妃子的一切，她不受宠，连带着她的孩子也要遭到宫里內侍的轻蔑。那个时候，出来帮她一把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夏贵妃。

　　说起来好笑，她的舅母对她百般不喜，将她送进宫中，可舅母的侄女夏贵妃却待她这个名义上的表妹极好。

　　夏贵妃生得极美，又很有才华，为人又十分温和，因此非常得宠。

　　太后后来常常想，这大概也是舅母不愿意表姐入宫的一个原因吧？有一个极得宠的表姐在宫中，自己的女儿怕是很难出头的。

　　夏贵妃比她年长十二岁，诞下皇长子的十五年后，才又诞下了一位公主。

　　先皇膝下的公主不少，但他仍对这个女儿极为宠爱，那份宠爱甚至超过了其她所有公主得到的宠爱总和。

　　先皇不顾朝臣的反对，在小公主百日宴的时候，便赐了封号，名为“朱曦”。

　　按照大周朝的惯例，公主只有在成年的时候，才能获得封号。

　　太后也很喜欢小公主，即使一年之后自己的女儿出生，没有得到先皇的一点关注，她也并不像宫里面其他人一样嫉恨小公主。

　　小公主不光长得像极了夏贵妃，杏眼娥眉，是个美人坯子，脾气更是与夏贵妃一般。每每见到小公主将被人欺负的女儿护在身后，太后都很感激她，感激夏贵妃。

　　或许在旁人看来，她不过是个依附于夏贵妃的下等妃子，但那又如何呢？

　　她也有自己的打算。皇后的嫡子不堪重用，先皇器重夏贵妃所出的皇长子，而皇长子也的确有大才。太后想，有贤明宽和的皇长子在，自己这一对儿女的将来总是有保障的。

　　只可惜，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被封为“庆王”的皇长子渐渐对先皇不满，野心膨胀，纵容手下官员贪赃枉法，犯下了骇人听闻的水利案……之后，庆王府被查封，朱曦公主带着小皇孙失踪，夏贵妃在宫中自缢而亡，先皇也病倒了……

　　再之后，谁能想到，她那个并不起眼的儿子竟然坐上了皇位……

　　往事如烟……

　　太后走在狭长逼仄的宫道上，一步一步缓缓走着。

　　她从最卑微处走到今天，其实什么也没有做，也或许是正因为她什么也没有做，才始终无法心安……

　　而勾起了她所有回忆的，不是高大冰冷的宫墙，不是平缓漫长的宫道，更不是跟在身后恭敬的宫人，而是寿宴上的那一顶玉冠……

　　那顶玉冠是庆王成人礼上先皇亲自为他戴上的……

　　庆王，或者说是庆王旧人，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呢？

　　*

　　寿宴过后，乌恒国的阿奇雅公主以领略大周风土人情的名义，在大周又留了一个月。

　　皇后自然要好好招待这位外族公主，便在宫中设了宴，请来各位贵女作陪。

　　皇后相邀，卓云曦自然不会不去。只是自上次与卓信霖深谈过后，想到皇后曾对她说过的关于自己母亲的话都被卓信霖一一推翻，卓云曦对着皇后便有些不自在。她对皇后终究是有些疏远了。

　　不过好在她素来性子冷了些，所以皇后并没有察觉到这些。

　　一卓云曦一眼望见阮黛春到场，便对皇后福了福身，说明自己去找好友说话了。

　　皇后不以为意，只是在卓云曦转身离开的时候，对着阮黛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

　　“你怎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卓云曦见阮黛春消瘦不少，眉宇间也没什么精神，不由关怀道。

　　阮黛春浅浅一笑，摇着头说自己无恙。

　　这时，恰好庞清雨也走了过来，话题便被岔了过去。

　　卓云曦打量着她们二人，明明一个是第一贵女，一个是第一才女，可偏偏二人一袭素色衣衫，妆容素雅，一看就知道是没有花心思打扮，眉心也紧紧蹙着。卓云曦知道她们大概是有什么心事，可是这个样子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免不了要说她们这是不给皇后娘娘面子呢！

　　想到这里，卓云曦不由道：“阿奇雅公主似乎还没有到？听说阿奇雅公主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有乌恒第一美人之称，真不知道是何等姿容，今日倒是有幸一见呢！”

　　看见美人，谈起美人，人的心情总是不错的。只可惜卓云曦这一招没有用，阮黛春似乎更加低落了，而庞清雨望着某一处发着呆，似乎并没有听见自己说话。

　　卓云曦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到明珠郡主正在与皇后说话。

　　“我有时候，真是很羡慕表姐。”庞清雨低声道。

　　“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卓云曦听的不是很真切。

　　“云曦，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也很羡慕你。”

　　“羡慕我？”卓云曦不由失笑，道，“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我羡慕你能够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从来不用顾忌他人的目光。”

　　“我不过是我父亲不管我罢了。”她摇了摇头，叹道，“我还羡慕你们呢，至少你们的母亲都陪在你们身边。”

　　“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呢？你不要多想了，你可是郡主啊，做什么感慨这些？”

　　她这句话却是好像触碰到了庞清雨的心事，她偏过头，怔怔望着卓云曦，道：“云曦，你知道吗？郡主与郡主之间，也是不一样的。就算是身为公主，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先皇曾有位朱曦公主，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其她公主必须守礼学规矩，可朱曦公主却可以随心选择学习自己喜欢的武艺骑射，即使朝堂上的御史总是向先皇参她粗野蛮横，但先皇从不怪罪于她。”

　　“朱曦公主？”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卓云曦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这是皇家秘辛，我也是听母亲说起过才知道的。”庞清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不过她并没有马上结束这个话题，而是凑近卓云曦，对她道，“说起来，这位朱曦公主还曾与你二伯有过婚约呢！”

　　“二伯？”父亲那位早逝的兄长？

　　见她满脸迷茫，庞清雨轻轻笑了起来，将话题揭过，“这都是我听别人说的，这些可都是皇家秘辛，你们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卓云曦与阮黛春自然知道孰轻孰重，忙点头应下了。

　　“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表姐。”庞清雨望着不远处的明珠郡主，再次感慨道，“有时候，我也很羡慕安惠。”

　　“表妹是很任性，但至少她活得很自在。”庞清雨轻轻叹了口气。

　　卓云曦与阮黛春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李可泠的母亲青阳长公主十分霸道，是京中出了名的妒妇，而庞清雨的母亲安阳长公主则与之相反，是京中出了名的好主母。只是李可泠是独生女儿，而庞清雨却有不少庶出的兄弟姐妹。

　　对于女子而言，世人所谓的“好名声”总是得有付出和牺牲才能够换得的。

　　不一会儿，御花园里安静下来，三人这才注意到皇后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位小姑娘，那小姑娘容貌艳丽，小小年纪便能够看得出是个美人，她一身红衣，细长的麻花辫垂到腰间，脖子上挂着稀奇古怪的首饰，行动间还能够听到她身上的铃铛“叮咚”作响。

　　或许是因为皇后在的缘故，贵女们待这位阿奇雅公主十分热情。她们三人本不欲凑这个热闹，却没想到，她们不凑上去，却有人找上门。

　　阿奇雅站在她们三人面前，手上还拿着一根装饰着留香花图案的鞭子。

　　卓云曦记得，留香花是乌恒皇室的象征。

　　那是一种极为霸道的植物，虽然是花，却是用香气来吸引猎物的捕食者。

　　“我记得你！”

　　阿奇雅的手高高扬起，绘有留香花图案的鞭子柄部对准了阮黛春，差点儿就要碰到她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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