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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
李檀教承乐公主将她已故的母妃搬出来,打一手感情牌。承乐听了他的话,当天就求到圣上面前。
她没有拐外抹角,直接向宣德帝求了一旨赐婚。宣德帝阅奏折正到烦躁的时候,听她这样说,额上青筋都抽得冒出来,一折子摔到承乐公主面前,怒斥“胡闹”!
承乐公主知道宣德帝生气,是气她不肯嫁到南越去,故意点中宣德帝的算盘,攀着怒火说道:“如果大祈还需要我一个小女儿家去平国定邦,那儿臣看着,这满朝的文武都不必要了,封儿臣做内阁首辅岂不是更好?”
“你放肆!”宣德帝龙颜大怒,“谁教你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的?”
“父皇愤怒,不过是因承乐言对罢了。”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直抹眼泪,泣不成声地说,“母妃在儿臣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儿臣一人在宫中,像个小皮球一样教各宫的娘娘踢来踢去。她们疼我,皆是因为父皇的颜色,承乐不过是她们眼里的猫儿狗儿。”
宣德帝自知承乐自幼丧母,可爱可怜,故多年间对她宠爱之至,凡她想要的物件,宣德帝没有说过一个“不”字。这孩子却也懂事,没甚么刁蛮泼辣的性格,只是偶尔调皮了些,可宣德帝见她淘气都是高兴的。
也正是这般,听承乐要嫁给关饮江,宣德帝才急红了脸。关饮江是甚么人,论才能比不过文状元岳渊;论出身比不过其他王孙贵族的子弟;胸无点墨,亦不能领兵打仗,徒有些拳脚功夫罢了。
宣德帝看她哭得可怜,再大的火都发不出来,撑着面子斥道:“哭哭啼啼的,像甚么样子?哭得这样丑,谁肯要你?”
“关饮江就不会嫌弃我。”
承乐公主赶紧将当日在武科会场的事、以及关饮江教她骑射时的严厉与温柔一并告诉了宣德帝,言辞间全是称赞关饮江不亢不卑,乃是表里如一的真汉子。
宣德帝瞧她形态娇憨可爱,皆因关饮江而起,颇有了些妒意,当即冷声说:“朕乃九五至尊,你是朕的掌上明珠,朕要将你许配给越国太子,那是因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却教你这小女儿揣度朕是怕了那越国,要送你去和亲?”
承乐抹去眼角的泪痕,走到书案旁,依偎到宣德帝的膝前,委屈道:“外头都这样传,我小女儿没甚见识,自是听甚么信甚么的......”她又忽地笑开:“不过既然父皇都这样说,便是真疼承乐。承乐方才那样说,是该打。”
她执起宣德帝的手,往自己的头上拍了一下,力道极轻。宣德帝作势要再打她,吓得承乐瑟缩了一下,宣德帝又怎舍得真下手,落手摸了摸承乐的发,气笑道:“你是专门来气朕的么?”
“父皇,儿臣是真喜欢他的。您对承乐说过,人这一辈子能遇见自个儿喜欢的人不易,承乐的命都托在他身上了,没了他,承乐也活不成了。”
话至此,宣德帝怎还不明白承乐是铁了心的。可他也不能草率决下此事,只松口说会好好考虑,私下差人去查了关饮江的底细。
这人白纸一张,查起来倒好查。
宣德帝年纪大了,甚么都看得淡,李念也同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哪里真管得了这么多。宣德帝一连三叹,也不无道理,渐渐随了承乐的心意。
承乐公主到底还是想关饮江亲自去向皇上提亲,千求万求着李檀去传个信。李檀合该做这个媒人,这天提着红彤彤的喜盒,来到关饮江的住处。
关饮江出神威侯府之后,就在京城偏僻处赁了间简陋的小院。
侯爷府的八抬大轿挤在巷子里,引得街坊邻居频频观望。门敲响的时候,关饮江正在院中练拳,浑身汗臭地去开了门,却见李檀立于门前,殷红长袍衬着美玉般的脸,让这算不得宽敞的尺巷一下局促起来。
关饮江赶忙擦去额上的汗,屈膝行礼:“不知侯爷大驾,有失远迎。”
“起来罢。”
李檀径直走了进去。他目光随意打量他这处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整饬得也很干净。
关饮江手足无措,他这处也没有甚么可以招待人的东西。这几日雨水多,屋子里泛着股霉味,关饮江将仅有的一扇小窗推开,又用袖子擦了擦椅子,蹑手蹑脚地请李檀坐下。
李檀瞧他绷得紧,笑道:“你不用紧张,本侯只是来看看。”见桌头上还摆着茶壶,自斟了一碗粗茶来,不温不凉,正是解渴。
“小人这里......让侯爷见笑了。”关饮江说。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李檀说,“本侯瞧你这里闲适得很,不比侯爷府差。”巴掌大的地方,一眼望尽了。李檀看见床头上还乱堪着几本书,问道:“最近在看书了?”
“在鹿鸣书院认了几个字,不敢忘。也算不上看书.....白玷污了那些字儿......”
随来的下人招呼将喜盒都抬进来,关饮江教这红色刺住了眼,连忙问道:“侯爷,您这是?”
李檀顿了顿,轻转着手腕笑道:“本侯手里都捏出汗了,头一次做媒,也不知该说甚么话。”
关饮江僵直了背,半晌,才低声说:“侯爷来是为了承乐公主?”
“承乐公主为你,亲自求到御前去了;宣德帝称赞你英雄俊杰,也已允下这门婚事。”
良久,关饮江苦笑了声:“侯爷不是做媒,侯爷是下旨来了。”说罢,他就知自己话中是大不敬,强着敛下声。
李檀听出这话中的不情愿来,问:“你已有了意中人?”却见关饮江抿着唇摇了摇头。李檀再问:“是承乐公主不好?”
“公主身份尊贵,是关饮江高攀不起。”
“她是真心喜欢你,不介意你的身份。”说罢,李檀笑了两声,“承乐公主也不是刁蛮任性之人,以后也必定不会仗着身份欺负你。”
关饮江看着李檀的笑颜,怔了一瞬,缓缓拢起手指。
“饮江,承乐公主很好。”李檀敛起笑容,缓声说着,“谁真心,谁假意,你要看得清楚,才能走得长远。”
点到为止。李檀面不改色,再呷了口粗茶。
关饮江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看着几乎家徒四壁的屋子被喜盒塞得满满当当,红艳艳得好似要随着外头阳光烧起来。
顿了一会儿,关饮江说:“小人明白。小人必不负承乐公主的一片真情。”
李檀笑起来:“公主若是听见,肯定高兴。”
关饮江也没有再说话,点头应和,脸上却没有半点新郎官的喜色。
李檀在他这里坐了半晌,听关饮江讲了讲在吏部供职的事,又听他讲到在鼎甲宴上,宣德帝已经擢升了他为七品京官。李檀以茶代酒,贺他升迁之喜。
一直到暮色晚时,院外的门被敲响,李檀的手下代关饮江开了门,见拿着把油纸伞的人,正是岳渊。几人敬身行礼:“岳公子。”
李檀见是岳渊,兴着眉眼起身走出来,关饮江随其后。走近了,李檀道:“你怎么来了?”
“我见快要下雨了,来接一接你。”
李檀看着黑压压的天空,才晓得不是天暗而是天阴,感叹着天色变得这般快。岳渊与关饮江对视一会儿,先是岳渊开了口:“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关饮江迟疑片刻,淡声说:“承蒙关照。”
关饮江离开侯爷府的时候,岳渊私下恳求管家李伯关照他,李伯做主多给关饮江一些月例钱,又替他找了这方小院,先请人修葺过,这才能住了人。
关饮江后来得知这些,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感激多一点还是惭愧多一点,但该谢的也当谢过。
岳渊已同李檀表了心意,此时面对关饮江也坦荡起来。隔阂早就随着时间渐渐消淡,只是当下不知该说些甚么。
岳渊听李檀提起过承乐公主和关饮江的事,遂再道:“恭喜了。”
关饮江不淡不疏道:“多谢。”
天空中隆隆滚了几声雷,已是不留人的天。关饮江将李檀、岳渊二人送出了小院。
顷刻间,天上就飘起雨丝来。李檀想在雨中走走,岳渊就撑起伞,携李檀走出尺巷,同他一起在长街上漫步。
突逢雨天的路人行色匆匆,东躲西藏地避着水坑,溅起的泥点子全招呼到李檀和岳渊身上。
岳渊将李檀挤到里侧去,说道:“小心些。”
“不躲了。靴子已经湿透了。”李檀说。
“恩,也有道理。”
岳渊将伞面压低了些,伸手放肆地揽过李檀,大咧咧地同他一起踩到一汪水坑里,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李檀笑着握住岳渊的手,低斥了他几句,言罢也再不顾忌甚么,往岳渊的肩膀上挨了挨。
岳渊不常见他有这般主动的时刻,虽然开心,但更多的还是疑惑,低低问道:“怎么了?”
“没有。”
岳渊与他十指交扣,说:“上次从宫中回来,就一直有心事的样子。可是谁难为你了?”
李檀不想岳渊会心细如发至此,停了半晌,他说:“起初,我以为承乐公主中意的人是你。”
“恩?怎么会,我与承乐公主素不相识,更别提......”
“我当时想,这样也无不好。”李檀截住他的话。
岳渊喉咙一下梗住,僵硬的身体与李檀稍分开了些,可仍攥着他的手。片刻用上力气,握得李檀手骨生疼。
“若你娶了承乐,日后回到南地,必有助于你登上王位。南地与朝廷多年来悬而不决的对峙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字字句句好似一把毒刃,往岳渊最柔软的地方扎去,扎得他骨头都疼了起来。
“你当真、当真这样想?”
李檀没有否认,好久之后,岳渊轻笑了声,可却听不出半点笑意:“莫不是我做错了事?”所以李檀才会说这样的话来伤他,若非如此,说假话不好么?他又不是不会骗人。
李檀却道:“不是。”
“恩?”
“这么多年,一旦我起了私欲,就会愧疚不安,一刻都不敢辜负我父遗愿。”
李檀捧住岳渊的脸亲了亲,岳渊握着伞,浑身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李檀在他耳边说:“可人都该有私欲的,是不是?”
李檀觉得这么多年了,自己快要被绞死在枷锁当中,活得不像个人。
岳渊唇上凉凉的,耳根儿却发烫得很:“你就是作弄我来顽儿的?”却怎么都不解恨,他一只手狠狠抱紧李檀,痛吻一番才作罢,恨声说:“你才不是人呢,你若是,可心疼我么?若心疼一点儿,又怎么狠心说那样的话?”
“我是同你说真心话。”李檀笑道。
成他是无辜的了?岳渊气得恨不能吃了眼前的人。
岳渊气哼哼地说:“罢了,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事。之后不许再提南地。再提,我就......”
“怎的?”
“我就咬你。”
李檀怔愣片刻,仿佛教这朦胧的烟雨熏得有些醉,待与岳渊再携手走了一阵儿,复才回了神。
李檀说:“再陪我走会儿,你就先回去罢。我还要去京州牢狱一趟。”
“不去不成么?那种地方,用得着你亲自去?”
“公务在身。邹志要再审一审,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去做。”虎头寨的帮众已着手发配北荒,而邹志因牵涉到朝中重臣,被单独收押在京州府衙。
岳渊问:“邹志会咬住康峥海不放吗?”
那日在黎山,邹志一时情急供出康峥海,后冷静下来,在接受审讯之时,闭口不承认此事。
说到底,邹志是在顾及他在幽州的妻儿老小。李檀已经差人去接邹志的家人入京,并答应他保证他全家平安。邹志说只要见到人,他就会认供。
可李檀却等不了那么久。
片刻不见他回答,岳渊说:“我陪你一起。”
牢里潮湿昏暗,呜哇哇的痛叫声久久回荡不绝。邹志听得骨头都抖了,瑟缩在角落里。咣当一声门响,几个牢头拥着殷红袍子的人进来,他冷清着眉眼,走近了。
邹志闭上眼睛,转身对向墙壁。
“邹志!还不快起来拜见侯爷!”
“不必了。”李檀淡声说,“今日还不肯招么?”
“侯爷,用了刑不怕他不招。”
这些问讯的人都有些狠辣的手段,酷刑使了遍,还怕撬不开他这口钢牙?
牢头搬来一张干净的椅子,李檀好整以暇地坐下,默了会儿,道:“你怕康峥海害你的家人,所以一直耗着本侯。看来本侯在你眼中当真是窝囊得很啊。”
邹志没说话,仿佛无动于衷。李檀拍了拍手,门再被推开,一个牢头手中拎着一个胖乎乎的小身影,那小孩儿胡乱挣扎着大喊“爹——”。
邹志猛地坐起来,惊恐万状地看向门口,却还未及他看清,小孩儿就被拖了出去,台阶上就留了一串挂着铃铛的银项圈。
邹志眼熟至此,嘶声叫道:“鸣儿!”
李檀嘘了一声,说:“这种地方,不好教孩子进来罢?”
“李檀!”邹志扑到监栏上,手指都捏出痕来,大骂道,“你个王八蛋!”
李檀懒洋洋地倚着:“邹志,本侯对你的耐心不多了。听说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是想看他少一条腿,还是少一只胳膊?”
“你竟然拿小孩儿作威胁,卑鄙无耻!”
李檀令人将一纸罪状递给邹志,说:“画押罢。”
邹志见他提前备好状辞已经大惊,脸色惨白地看过罪状,冷汗直流:“我、我从未说过这些话,李檀,你这是诬陷!”
罪状上不仅牵连到康峥海以及康系官员,更有一些不相干的臣子。邹志虽然不在京都任职,但见罪状上的杨彦明杨大人、卢文慕卢大人都是清名远播的好官,为何李檀都要除去这些人?
邹志反应了一阵儿,眯着眼睛恨道:“你想利用我铲除异己?!你以为我会遂了你的愿,替你背这口锅!”
李檀低下头来,笑了几声:“巡抚大人说笑了,这些都是你说过的话,与本侯何干?本侯只是奉命审讯罢了。”
邹志咬着牙冷哼一声,将罪状扔下,重新窝到床上去。
李檀仰起脸,仍是那一张温和俊美的面容,可齿间吐出的话却教人毛骨悚然:“你一刻不认,本侯就砍你儿子一根手指;十指齐全,再从脚趾砍起;脚趾没了,就剁掉你儿子半截胳膊、半截腿,一样、一样,送到你面前来。”
“李檀!”
邹志目眦欲裂,疯扑到栅栏处,伸出手抓向李檀,可怎么都碰及不到他一星半点儿。
“你敢!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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