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相许

　　是夜风高月黑，陌辽大军倾巢出动，悄无声息。骑兵开路，步兵紧随其后，押着十二门火炮趁夜急行军一路奔至沁沙城外，从三面展开攻势。得到消息的桑原立刻派兵抵抗，一干重臣被紧急召集到皇宫，七成兵力被派遣至城周迎战陌辽大军，余下三成分别由大石秀一郎、菊丸英二和海堂薰率领，组成守卫皇宫的最后一道防线。两军相见，立刻展开前所未有的激战，十二门火炮火力齐发，凤率精锐骑兵在宍户等人的掩护下冲杀进敌阵，直奔敌军将领。步兵则手持长枪铁剑与觞国军士展开近身战，一时间沁沙城外喊声震天，拂晓的天空不断被火炮爆炸的光芒照亮。尸首横陈遍地，土地被鲜血浸透，在火光映照下更显妖冶可怖。
　　只有朝廷重臣才能入内密商国事的宫室内空无一人，桑原已经通知所有重臣前来，手冢背着箭袋，手执弯弓伏在梁上，瞄准门口的方向。一旦柳生现身，手冢会立刻开弓偷袭，他的目标还有柳生一派的重臣，只要桑原在下面给出示意，他就会下杀手。屋顶的举架虽不算太高，尚且能避开柳生的视线并足够手冢发挥。
　　事出紧急，众人尚未赶至皇宫，丸井已经先行潜入。黑暗并未对丸井的视力造成多少影响，他依然顺利地偷潜入宫并发现了不远处全神贯注盯着门口的手冢。果如柳生所预料的那样，桑原已经暗中与手冢等人联手，此次桑原召集众人进宫，其真实目的也并非抵抗陌辽挽救觞国，而是设下埋伏想将他和党羽一网打尽。手冢似乎非常紧张，保持着拉弓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像只要目标现身，立刻就要将其刺穿。
　　屏息静气，即使是在房梁上，丸井的行动也堪称悄无声息，移动间，只有梁上浮灰轻轻掉落，黑暗掩了丸井的身形，手冢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接近，还盯着门口的方向看。
　　举起三寸长的匕首，丸井猛冲过去一刀刺入了手冢的背部，扑哧一声，原本因刺杀得手而喜悦的丸井脸色刷地变了。他杀过很多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因而他在一瞬间意识到，又被骗了。被捅了一刀的“手冢”依然一动不动，不是因为他不畏惧疼痛，而是因为那个根本就不是手冢，而只是一个用棉花填充的假人。
　　下一刻，丸井忽然察觉到来自背后的杀意，丸井转身想要反抗却还是没快过对方。又狠又准的一记手刀劈在丸井后颈，丸井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在失去意识前的一瞬看见了手冢冰冷的脸。
　　失去平衡的身体直朝近三丈高的地面上坠去，手冢没有出手相救，因为桑原早已在下面等候。果然，丸井的身体被桑原稳稳接住抱在怀里。
　　“谢谢你放过文太。”
　　桑原私下诚恳请求手冢放过丸井，手冢这才得知丸井是桑原心仪已久却始终不敢表白心意的对象。设身处地，手冢非常明白桑原的心情，就算丸井与他处于不共戴天的立场，他还是不忍心看着丸井年轻的生命陨落在权力斗争之中。
　　“不必，算作我对你的答谢，因为当初你也放了我兄长一命。”手冢淡淡答道，从假人身上拿回弓箭，伏在梁上，真正开始了埋伏。桑原则将丸井抱走安置在暗室里，他要让丸井从这一刻起彻底远离血雨腥风。手冢微眯着眼盯着门口的方向，没有留意到桑原闪躲的眼神。他并不知道，真正的战场并不在此。宠爱他如忍足，又怎么会让他干净的双手染上鲜血？
　　另一边，柳生一派的臣子被召集到另一间宫室，早已埋伏好的众多弓箭手被告知，但凡是生人一律诛杀无赦，文臣武将虽大多披甲带刀，还是抵不过乱箭齐射，很快，富丽的宫室就淌了满地的猩红。柳指挥侍卫将横七竖八的尸体抬出屋去，心道这样的场面果然不是手冢应该看的。柳生始终没有现身，柳紧皱着眉头，看来柳生也料到了事态的发展，恐怕还有后招。
　　如同印证柳的担忧一般，卿汤城外也是一阵杀声震天，柳生的亲兵同样对卿汤发起了偷袭。隐匿在卿汤城内和城周的陌辽守军在战鼓声中杀出，前后两面向柳生的亲兵发起反攻。两门火炮轮番开火，双方互有伤亡，打得难解难分。
　　切原守着真田呆在手冢的房间，几乎是寸步不离。二人都身着战甲并手持长刀，防范着劲敌的来袭。门外已派兵把守，但当真来刺杀真田的人，想必也不是普通士兵能敌得过的。柳反复告诫切原万不可轻敌，也郑重地拜托真田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照顾好赤也。
　　城下喊杀声响成一片，屋内却静得如死一般。谁都没有说话，事关生死，谁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活下来。切原偷瞟真田，柳曾以万分沉痛的语气对他说，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先保自己，再考虑真田。切原答应了，却看穿了柳的恐惧，一个是他的挚友，一个是他的至亲，若非形势危急，柳怎么会出此下策？切原只在心中暗想，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下真田的命，也要保住自己的命，失去哪一个，柳都会陷入无底的痛苦。所以，他只能是赢的那一个。
　　屋外忽就传来倒地的声音，切原紧张地握紧手中长刀做好了砍过去的准备。屋门被轻轻推开，出现在切原和真田面前的是一个带着阳光般和煦温柔笑容的紫发男子。来人虽然微笑着，却无处不透露出深不见底的强大，以至于切原甚至不敢贸然出击。
　　相较切原，真田则是冷了脸色。在真田冰冷的眼神注视下，幸村精市保持着微笑。
　　“弦一郎，好久不见。”
　　幸村迈着轻缓的步子向真田走去，切原横刀阻在二人之间，跟随着幸村前进的步速慢慢后退。幸村全然不顾切原一身的杀气，只是淡淡笑着。
　　“真没想到还能和你再交手，弦一郎。”
　　紫色眼眸中的温和忽然就化作了锐利的锋芒。
　　“这一次，我的目标是你的命。”

　　“长太郎！！！”远远望见凤被人从背后砍中一刀，宍户本能地大喊起来。马鞭一扬，宍户拍马就想过去帮忙。
　　“别过来！”凤一边高声制止宍户一边反手一挑枪尖，将又一个敌人刺于马下。背后的伤突突跳痛，但身为军人岂可被这样的轻伤影响？凤在前冲锋陷阵，宍户在后指挥全军，完美的配合才是得胜的关键。
　　被凤一吼，宍户愤愤地“啧”了一声，但他也知道，他决不能乱了阵脚。宍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微眯着眼将整个战况收入眼中。很快，宍户就发现敌军虽然兵强马壮但缺乏战术配合，左中右三个方向的守军分明隶属于不同将领，彼此之间毫无默契可言，整个战场也在无形中被分成了三个部分。宍户立刻下令，陌辽军士迅速分成三个部分，慢慢缩小包围，将觞国士兵逼进三个包围圈。十二门火炮亦分别朝三个包围圈内开火，觞国军力很快便被消耗大半。凤带着日吉等精兵与觞国将领和骑兵展开厮杀，不断有人受伤坠马，凤和日吉都受了伤，但仍奋勇杀敌，斩敌将于马下。扑地一声，凤的枪尖贯穿了将领之中武功最高的亚久津的颈部，鲜血飞溅，其他顽抗的将领见此场景，脸上全都流露出无可抑制的恐惧。凤抽出长枪向右下方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视线扫过一众敌将，“放下武器者，饶你不死。”众将面面相觑，连丢掉武器的勇气也没有，只能用颤抖的手握着刀剑一脸惊恐。凤叹了口气，他已经仁至义尽，既然无果，也只得大开杀戒。双腿一夹马腹，凤驾马冲向一干敌将，手中长枪毫不留情。一时之间，枪尖的银光和四溅的血光闪在一起，难以分辨。

　　“……”真田沉着脸色看着微笑的幸村，不发一言。切原警惕地盯着步速轻缓的幸村，喉结紧张地滑动了一下。
　　“一个多月未见踪影，我还以为你被除我之外的别人杀了。”幸村稍稍敛了笑意，眼中有看穿一切的了然，“你的样子看起来可不太好。”说完，幸村转头看着切原轻轻笑起来，“居然要一个孩子保护你，你不觉得丢人么？”
　　“深藏已久的你，终于亮出尾巴了么，幸村？”面对看似柔弱的幸村，真田的样子绝不轻松，切原看出，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绝对非同小可。
　　“你知道？”幸村露出了意料之外的表情，好像没想到真田会知道他的行动。
　　“当然。”真田没有理会幸村的反应，因为他深知幸村不过是在伪装。“不用装了，幸村，没有你的暗中支持，柳生不可能走到今天。”柳生出身平庸，虽心思缜密足智多谋，且行事非常有一套手段，但终归势单力薄，没有幸村这等人物的背后支持，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到几乎足以和真田抗衡的势力？得知柳生谋反，真田就猜到，一定是当年未能消灭殆尽的幸村家族卷土重来。
　　“你的祖父和父亲能从我的祖父手中抢走大觞，我为什么不能夺回来？”谈及生死，幸村依然云淡风轻，伤痛和仇恨早已融入骨血，成为这个外柔内刚的男人生命的一部分。
　　“你的先祖领兵造反，割据一方，自立为王，我的先祖平定叛乱，收复失地，有何不对？”幸村一家本为镇国重臣，却反夺了觞国江山，险些颠覆了觞国政权。幸村精市年幼得赦，被发配入西北极寒荒凉之地，后趁大赦天下之际返回觞国，一心经商，成为财富一方的商人。金钱促动了幸村实力的膨胀，一些幸村祖父的旧部与幸村重新取得联系，金银织成的网越来越大，幸村也逐渐将巨大的权力收入囊中。
　　“天下本就为有能者所有，像你这种要靠邻国皇帝帮忙来稳固政权的人，有资格做大觞皇帝吗？”幸村的眼神中流露出轻蔑，幸村曾与微服出城的真田偶然交手，结果是幸村毫发无伤，真田却败得惨重。真田永远不会忘记，狼狈地趴在地上时，他眼中的幸村是何模样。
　　“我是否配做皇帝，你可以亲自考验一番。”真田凝神屏气，举起长刀，眼中凌厉迅速聚集成一股毫不逊色于幸村的霸气。
　　切原被真田抬手拦到一边，“赤也，去沁沙告诉忍足，留柳生一命。”
　　“不行。”切原瞪着幸村，看也不看真田，“我哥的命令是，让我留在这里保护你。”
　　幸村笑了，“弦一郎是为了你好，还是说……”浅紫的双瞳中戾气暴起，薄薄的唇间吐出的话语字字惊心，“你想试试被割成一千块的滋味？”
　　缠在幸村腰间的细丝在烛火映照下闪着寒心的光。

　　“呜！”随着一声沉闷的呻吟，柳生最后一个同党也死在了乱箭之下。太多的鲜血和惨叫让心地柔软的柳变得麻木，冷静自持如他，也在掠夺生命的残忍过程中隐隐感受到了可怖的快感。难怪天下有那么多崇尚暴力的人，轻易夺取别人生命所带来的自我膨胀感实在惊人。难怪忍足无论如何不让手冢杀人，手冢那样单纯善良的人，若是被鲜血玷污，该是多么让人叹息。
　　另一边，埋伏已久的手冢发觉了事态的异常，虽不确定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手冢却肯定这时间远远长过了重臣前来的所需。目标的重臣，包括柳生，一个都没有露面，究竟是何原因？难道是计划败露，或者是柳生见情势不利干脆跑了？长时间高度集中精力让手冢有些头痛，双眼也泛起生涩来。桑原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去了哪里也不得而知。手冢几次想下去，又怕有人进来，计划失败。
　　门忽然开了，手冢神经一紧，手上的箭立刻瞄准了门口的方向。
　　“没人？”虽然是俯视的角度，手冢还是看出进来的男子身材并不高大，完全不同于身强力壮的觞国男人。男子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到屋子正中，四下观望，自语着疑问。手冢屏着呼吸，箭尖跟随着男子的身形移动。
　　男子忽然转过脸来，白净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一双眼睛弯成月牙般的弧度。与姣好的外形不相匹配的是急速飞来的两支飞镖，一左一右，竟是贴着手冢的鬓角飞过，狠狠扎入手冢脑后的房顶木梁。
　　“躲在梁上可不是个好习惯哦。”不二周助扬起头看着手冢露出堪称完美的笑容，“三支箭，射不中我的话，就换我杀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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