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辅流云之八水吟

　　“大家说了半天了，都还饿着肚子，先吃点再说吧！即便上战场，也不耽误这一会功夫。正好也等等我哥哥他们。”长孙王妃平和的招呼着，侍女们有序的给诸将端上了酒肉；同时，还向李世民使了一个眼色，李世民会意的离席，跟长孙王妃来到了屋侧的走廊上，杨旻在那里等着他——她刚从萧瑀的府中回来。
　　“旻旻，萧相公怎么说？！”李世民一看见杨旻，显然有些兴奋。
　　“舅舅那边，都已经承应了！明日，至尊提前一个时辰，要舅舅、还有三省官员一起进宫，商议太子与大王之事，来宣旨的是梁一才。”杨旻将所知之事，尽数告之李世民。
　　“这么多人？有哪些人？”长孙王妃怔住了，急切的看着李世民。
　　“梁一才没说，不过却漏嘴了‘裴寂’！”杨旻适才听的分明。
　　“原来如此……想必还有封伦、陈叔达、裴钜……”李世民一阵心寒，内心翻腾着委屈和愤怒，咽了唾液，撇了一眼室内诸人，恍然道，“和士及吧？！”
　　“音姊姊，玄武门那边如何？”杨旻打了一个寒战，忍不住透露自己别的担忧。
　　“这不用担心，一切都已经就绪了——有韦圆成拿捏，常何没得选。”李世民冷笑道。
　　“只要在大王的掌控之中，那就好办，我回后苑了！”李世民感觉杨旻似有心事，点了点头；杨旻跟长孙交流了一个眼神，对李世民行了礼，悄然而去。
　　“哥哥他们一会回来，人就齐了！我已经安排人，等诸将士吃完就收拾议事厅。”长孙王妃一直盯着旻旻离开，对李世民说道。
　　“你也有事？”李世民看得出，这两个女人之间，有话要说。
　　“你们男人有男人的商议，我们女人也有女人的思量。”长孙王妃神秘一笑，略微欠身便欲离去，“妾就不在此处，叨扰你们的正事了！”
　　“也好，孩子们还得托付给你们这些为人之母！”李世民意味深长的一个眼神，目送王妃的离去之后，独自走到院落之中，眺望着天空，明月惨白耀眼，无忌他们还没有回来，稍微放松片刻……利害关系都摆在常何面前，玄武门不怕常何不就范——问题，不是能不能办，而是怎么办才能办漂亮了！“魏征，有眼力！”李世民每次一想到常何被东宫挖了墙角，便能想起这个“脑下有强项”的东宫洗马，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微臣拜见大王！”两个熟悉的声音，异口同声的打断了，站在屋外沉思的李世民的思路。
　　“你们两个还知道回来？！”李世民厉声喝道，“寡人还以为，这天策府的大门，从此请不进你们这两尊‘神’呢！”
　　“哈哈哈……大王不下最后的决心，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杜如晦双手一摊，满是无辜啊！
　　“你们啊……”李世民甩着手指着房乔、杜如晦，无奈的苦笑。
　　“大王，你的佩刀没用上，这两个老小子一看这刀，立马痛快的换衣服就过来了！”尉迟恭大大咧咧的抱怨道，“害得我啥事也没做，白跑！”
　　“跑是没白跑，敬德不去，这两个老小子能痛快来吗？”长孙无忌向来打趣都是一本正经。
　　“行了，没闲工夫聒噪！都进屋，说正事！”李世民招呼着，已经大步跨进了议事厅。屋内，诸将都已肉饱酒足，摩拳擦掌。长孙王妃贴心的命人留下了六人份的酒肉，撤去了其他诸人的食具——尉迟恭一贯的好胃口，一个人能吃掉两人份的。剩下的，确实都是男人们的事情了。
　　乾坤之计，弹指挥间……议事厅里，开始兴奋了……不眠之夜，前厅的男人们躁动不安，后苑的女眷们却沉闷非常——
　　“明日是祸是福，姊妹们心里都要有个准备。”长孙王妃，打破了沉默。
　　“音妹妹说的是！音妹妹，有什么要绸缪？”韦珪的年纪在秦王府众姐妹中最长，长孙王妃为人亲和，执意要喊她一声“姊姊”，韦珪也就恭敬不如从命。
　　“大不了一死。”阴弘雅被这沉闷的气氛，搅得心绪烦躁。
　　“死有什么可怕的？但是死，那是最后的一步。”长孙王妃，略一蹙眉。
　　“音姊姊的意思是……”燕絮蓉最小，长孙王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有些不明了。
　　“旻旻，你怎么不说话？”韦珪发现，杨旻一直缄默不语，只是低着头，看上去心事重重！
　　“我在想，明日男人们都去玄武门了，我们要做什么……”杨旻深沉的看了一眼韦泽，绵绵道。
　　“旻旻的意思，也正是我想说的事情。”长孙王妃突然站了起来。
　　“音姊姊，明日一旦事有不测，我们姊妹又如何能力挽狂澜？而且，眼下就讨论这不测似有不妥……”燕宸此时，方才明白长孙王妃的意思。
　　“当然要论！凡事需考虑周详，事无巨细，果无好坏，才不会因意料之外而手足无措。”长孙王妃慢慢，踱到房门之处，轻轻的推开了门，园内，宁静安详，“岂可讳莫如深！”
　　“音姊姊打算怎样？我们听命就是了！”阴弘雅很豪气——于她而言，再惨，也不过一场浮梦，又回到大业十三年！
　　“我在琢磨，舅舅说的话！一旦天塌，东宫宽厚，并尊于法统；陛下愧疚，亦困于慈父，只要我们应对得当，也未必一定寸草不留。所以，不论结果如何，我们断不能自乱阵脚，授人以柄……”杨旻冷静的，有些可怕，“如果男人关注的只是胜利的话，那他的女人们就一定要为他考虑好失败！”
　　“萧相公是这般看待……”韦珪，若有所思，又似事不关己……
　　“此事，旻旻去萧相公那里之前，我与她已经商量过了。明日府内，一切如常，各房各院，都要若无其事。一旦前途不测，切记，该忍则应忍，也容不得你不忍！所有的一切，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要尽可能的，保住大王的每一滴骨血，不论是你们的，还是我的！”长孙王妃的眼睛里，充满了坚毅的光华，“所以，明日虽然照旧，但是大家要提前收拾一下，万一……也不至于落魄！佛祖保佑，今晚我们的担心都是多余……”
　　说完，长孙王妃示意女眷们都各自散去，唯有，叫住了杨旻：“萧相公会怎么应对？”
　　“舅舅只能尽力而为！”杨旻叹了口气。
　　“也只有如此了。不过，他与你却是看法一致，当真能有一丝希望吗？”长孙王妃需要确定的答案。
　　“以前，我曾经问过我的皇考，问他为什么放过了五叔和他的儿子，一定要杀掉大伯及其十子？五叔坐实揭竿而反，大伯不过地下暗流！皇考说，就因为五叔是揭竿而反，所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乱臣，这样的人，对他没有威胁；但是大伯不一样，他是废太子，他曾有过法统，他曾有过道义，而法统道义，有的时候，胜过千军万马！况且，大伯不服，别人，也有不服！”杨旻扬起头，眺望着天空，明月同样惨白耀眼。
　　“所以，你父亲比汉王更有法统道义，他便不觉得汉王需要用死来消除威胁！如果明天败了，大王之于东宫，也就等于汉王之于你父亲。”长孙王妃，已然肯定了。
　　“是。何况，东宫若想叫赢得天下之人心，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噱头吗？”杨旻似乎，在自言自语。
　　“那，如果明日我们赢了，东宫诸子岂不是……”长孙王妃突然转念想到她们一直忧心的反面，彻骨的寒冷，由心而生。杨旻似笑非笑，缓缓颔首，似又释怀，洒脱淡然，长孙王妃长叹了一口道：“也罢，明日此时，即见分晓！”
　　“音姊姊，我回去了。天色晚了，我有些不放心！”长孙王妃知道她说的是她的儿女，温和的用眼神允了；却不知怎的，在杨旻转身的一刻，心又揪了，脱口喊道：“旻旻……”
　　“音姊姊还有事？”杨旻，困惑了。
　　“……难得你这般为二郎！如若明日不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其实话不难说，意思更简单，长孙王妃却涩的张不开口——现在的杨旻，是她九年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难道她的命运就是不断被她深爱的男人所累？杨旻不是她，本没有这样的“爱”，硬是活生生被缱绻出了“情”！
　　“音姊姊是想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用了三年的时间，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我是大隋皇帝的女儿，不论是生还是死，绝不能由他人来主宰！想必，今日的二郎也是此意！”杨旻垂下眼睑，细密的睫毛扇了两扇，声音不大，娓娓而谈，“其实，城破之时，我不是没想过死！可就这样死了，我便永远无声无息，白来这世间一遭受苦——真正的勇敢，不是高傲而草率的死去，相反，是卑微而坚韧的活着，活着，比死去更艰难！我们历经万千劫难、绞尽脑汁走到今天，都是为了“活着”，也只是为了‘活着’，一直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活下去才能为自己执笔……今时之我，还是昨日之我，我选择足下的路，我选择一路的人、和一路的事，选择一路如何沐风栉雨、筚路蓝缕，所以，我不后悔！”
　　“旻旻，谢谢你！”眼眶涌上泪意，长孙王妃除了拉住她的双手，再说已是多余——红颜知己，是否单纯于两性之间？有姐妹可如此交心，我之福音；有爱侣可如此贴心，他之荣幸！
　　杨旻没有接话，只是报以理解的微笑，欠了欠身，缓缓的离开了……夜色下，背影是那样脆弱纤细，然却坚韧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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