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这是距离饮雪被封印后的一个月，我终于从昏迷中醒来。梦里我好像走到了夜忘川，因为如此痛苦的回忆，我好希望它在这里全部脱落。我一直走，一直在流泪，一直忘不了。

　　我伸手，有阳光斑驳的投落在手指尖。我凭空抓起，什么也抓不住了。

　　饮雪不在了。

　　我的眼泪一下便划过眼角，打湿枕巾。我迅速踹开被子，连衣服也来不及披上便赤脚奔出去，我在樱花林里一直奔跑，一直嘶吼，以前每年冬至，他都是这样被我唤出来的，可是如今哪怕我叫到声音嘶哑，樱花林里却是始终出现不了那抹淡紫色的身影。

　　他不在了，所以他感受不到我的心如刀割；连干将都断了，我的思念无法传达，他也接收不到。

　　是假的，或者，我还在敦煌画境里，走不出来。

　　银色的身影一把拉过我，我被拥进怀里，泣不成声道：“饮雪……”我无力的敲打着他的胸膛，泪流不止，“饮雪在哪里……”

　　“鸢儿，冷静点……”

　　“我冷静不下来……”我哭得哀痛欲绝，“他死了，我就疯了……师父，为什么……”

　　承渊咳嗽几声，我也无暇顾及，把他推开道，一身绝决：“是我的错……他放纵火麒麟是为了我，翎若不在了，我也不想独活，我好恨你……”分明可以办到，只要你的一句话，将我们全体放逐蛮荒便可，为什么会这么残忍，教我们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承渊呼吸紊乱，上前一步，我便退后三步，伸手推阻无形的空气，看向地面，“别碰我……我现在很恨你……”

　　他又上前一步，我一掌挥出：“你是神是尊，我什么也不是，我也什么都不想要……”我跪地道，“什么诛仙台、神农鼎……你将我一并关进昊天塔吧，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他一起……”

　　承渊扶住胸口，忍住所有情绪，冷道：“起来。”

　　樱花吹落，我衣着单薄的跪着流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你什么也不懂……”

　　“你高高在上，无忧无虑……我好伤心好难过，你永远不会懂……”

　　“你断绝七情六欲，你此生孤独孤傲，我们却备受煎熬……”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吹得他的衣袍晃到我的眼下。

　　“是你亲手……”我抬起头，抽一口气，潸然泪下，“让我变成第二个泓琴……”

　　风声停止，樱花不断。

　　.

　　我的声音有如死水一般沙哑苦涩，“自此……我思恋他千年万年，不但负了昆仑，负了六界，也负了他的一往情深……”

　　“师父，你永远不会懂……”

　　他扶我起身，轻声道：“起来再说。”

　　我无情的挥开他的手，抹一下泪水：“就这样……很好。”

　　“起来！”他厉声。

　　“……”我摇头回应。

　　“起来！”

　　我睁着眼睛看着跪地的膝盖，抚住心口：“你让我自生自灭吧……”我觉得胸腔里的这颗心已经四分五裂，全身都在诡异的疼痛，好像跌入深渊，爬不起来也不愿起来的痛苦。

　　“这便是你对他的爱情？为他而死？”

　　我吼道：“是！”我看向他不可思议的眼神，声音提高三分，“正是这样！早在四百年前，我在瑶池边与他初见，就喜欢上了他。为他而生，为他而死！这是我的宿命，也是夙愿！”

　　他要拉我起身，我却始终拒绝，与他推三阻四，我哭着喊道：“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你根本就不懂爱情！”

　　他忽然松开我，我坐回地面，冷笑着看向他：“黄昏圣殿在等着你，你不懂爱情，渡劫轻轻松松，不会像他那样惨死在我的情劫上……我祝你，早日成神……”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担心过度的承渊一直在正轨上行走，可是他却因为我无法渡过劫难，连翎若都在帮他，只有我一个人傻子一样将他送上了绝路。

　　“这便是……你对我的看法？”承渊的凤目流转，蕴藏着各种风险。

　　“是……我如今什么也不想要了，神之子的身份对我而言算是什么，没有了饮雪，我的努力便没有了初衷和结果……但是你不同，”我抑扬顿挫道，“你是六界之首，是候选之神，你活该在黄昏圣殿里……孤老终生。”秉承着所有的恨，我形容枯槁的看向他。

　　他伸手，握拳的掌心张开，我从未见他眼里如此风云变幻，仿佛顷刻爆发。他反手而过，便是一声清脆的响声：“给我起来！”

　　我抹过嘴角的鲜血，心里忽然颤动，又是轻轻傻笑。

　　——师父，你就保证永生永世不打我，更不准扇我左脸，我这里有个疤，一打就疼……

　　右脸疼痛异常，唤起我的感官，我扶着花树慢慢起身，呢喃道：“……师父，你杀了我吧。”我想我定然让他失望至极，我亦是生无可恋。这样的成全，便是最好的结局。连曾经宣誓的他都违背了誓言，连一向稳重的他也这般大发雷霆，想必，我早就不该存活在这个世上了。

　　我看他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便狠下心咬破手指，灵血咒一出，左脸的天元之火瞬间被引发出来，我只觉得浑身一阵滚烫，却是被承渊一下扯到怀中，他挥手而过，刚有起势的天元之火便瞬间涣散，消失无踪。

　　我嘶吼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承渊却始终不肯松手，他的气愤连我都感觉得到，如果觉得不甘，便再扇吧，扇到我没有知觉为止，扇到我死了为止。可他却抱住我，声音沙哑：“鸢儿…鸢儿……”

　　我揪着他的衣裳哭得一塌糊涂，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叫我一声“阿紫”，哪怕饮雪，哪怕翎若。

　　饮雪不在了，翎若死了，泓琴疯了，连冷之贤都为我魂飞魄散了。为何我还清醒的活在世上，为何只有我一个人？

　　我抱住承渊，睁眼闭眼都是黑暗，泪流满面道：“师父……我好怕……我什么都没有了，谁都不在了……”我拥有的好少，被剥夺的却是这么多。

　　面前的人也是愈发箍紧我，“鸢儿……别怕。”

　　我是真的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了，所以才这样害怕，无论等待我的黄昏圣殿还是永生永世的空等白头。

　　满头晴雪共难消……是不是等到我迟暮白首，万年之远，我依然会这般执念苦痛，难以忘却？我好怕，自己会成为第二个泓琴。可是现在……我已经是了。

　　自此以后，我将永世孤寂，空等成灰。

　　饮雪，这是宿命吗？是劫难吗？

　　饮雪。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