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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两茫茫
清晨的空气带着宿醉般的浑浊,宿舍楼那片被黄色警戒线圈禁的区域,像一块无法愈合的溃疡,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
昨夜冲刷地面的水流,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留下蜿蜒的暗色痕迹,与尚未完全散去的消毒水味。
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余韵。
警戒线外不远处的宿舍走廊,几个年轻人像被遗弃的棋子,散乱地站着。
他们脸上还残留着睡眠被硬生生撕裂的浮肿,眼睛通红,目光空洞地落在昨夜那个吞噬了他们伙伴生命的位置。
“鑫狗…怎么可能?他昨晚还跟我们闹到那时候…”
“明明那么开心......”
“怎么会这样...”
空气里弥漫着叶子晞压抑的啜泣和茫然的喃喃自语,她的声音破碎在清晨微凉的风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钝痛。
“叶子......”
韩宁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节哀顺变。”
叶子晞强忍着眼中的悲色,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这少爷倒是急着投胎呢。”
听见她自嘲般的话语,众人心中被一种更深沉、更窒息的悲伤取代。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里面充满了迷茫、愤怒。
那个“同伴死亡”的认知,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们的心脏。
柯鑫健壮、开朗、充满活力,他怎么会被这样杀害?
要说柯鑫平常虽然嘴欠,但也不至于遭人恨,而且他的性格比较乐观,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情。
谁想要杀他?
这真的很令人费解。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再次无声地滑停在路边,里面的人径直走进宿舍楼。
楼道里,他的身形挺拔得像一杆标枪,但那份属于影帝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气场,此刻却显得异常沉重,甚至有些佝偻。
柯孟遂的脸上没有任何遮掩,那张被无数镜头和赞誉精心雕琢过的脸庞,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覆盖了一层寒霜。
深邃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精力。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了空气,直直地落在那片被警戒线围起来的、象征着他弟弟最后存在的区域——那个刺眼的白色粉笔人形轮廓。
他的脚步异常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泥沼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滞重感。
他径直走到警戒线前,停下。
距离那个白色轮廓,只有一步之遥。
他微微垂着头,视线凝固在那片空地上,仿佛能看见弟弟倒在那里的身影。
没有眼泪,甚至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将周围光线都吸进去的悲伤和空洞。
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蜷缩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泄露着内心汹涌却无处宣泄的滔天巨浪。
周围的空气彻底凝固了,连那压抑的抽泣声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
他不再是荧幕上光芒万丈的影帝,只是一个被骤然夺去至亲,灵魂被瞬间挖走一大块的兄长。
那份沉默的、巨大的悲恸,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冲击力,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南弋从朋友中走出来,她今天换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像寒潭里的星子。
她径直走向柯孟遂,在他身边半步的距离停下,同样沉默地注视着那片空地。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他站了一会儿,任由那份沉重的悲伤在两人之间流淌。
然后,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冷酷的调侃,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柯鑫学长要是知道自己成了‘第五个’,以他那臭屁的性格,估计得气得从地底下跳起来骂街,嫌这排名太靠后不够‘主角’,得是‘压轴’才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白色轮廓,嘴角扯出一个极淡,近乎苦涩的弧度,“可惜,这次的‘反派’审美真不怎么样,选角眼光差极了。”
这话太突兀,太不合时宜,甚至带着点大逆不道的冒犯。
旁边几个朋友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弋。
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
然而,柯孟遂的身体却几不可察地一震,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南弋。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不再是纯粹的、冻结的悲伤,而是翻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瞬间的错愕,有一丝被冒犯的痛楚。
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这荒诞又犀利的言语所刺中的、属于柯鑫的鲜活记忆!
他仿佛真的看到了弟弟柯鑫跳脚的样子,听到他嚷嚷着“本少爷我必须是压轴!”的嚣张语气。
那熟悉的,带着点中二病的鲜活形象,猛烈地冲击着眼前这片代表死亡的冰冷白色。
柯孟遂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
那绷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的脊梁,似乎因为这荒诞的联想而稍稍松弛了一丝丝。
他没有哭,眼神里的空洞和悲伤依旧浓得化不开,但南弋的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短暂地接通了他与那个活生生的弟弟的联系,将那份纯粹的、压垮一切的痛苦,短暂地搅动了一下,注入了一丝带着痛楚的“生气”。
他没有回应南弋的话,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白色轮廓。
但这一次,他眼底深处那冻结的悲伤冰层下,似乎有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名为“愤怒”和“必须找出凶手”的火焰在艰难地燃起。
他依旧沉默得像一座冰山,但冰山内部,已经开始了缓慢而剧烈的崩裂和重组。
南弋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细微却至关重要的变化,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对于柯孟遂这样的人,此刻任何苍白的安慰都是徒劳。
她需要做的,不是让他哭出来。
而是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短暂地把他从绝望的深渊边缘拉回来一点点。
让他想起那个值得他用一切去振作的,活生生的弟弟,而不是眼前这个冰冷的符号。
她的话是药,是极其苦涩、甚至带着毒性的药,但恰好能刺破那层致命的麻木。
她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沉默,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锋芒。
清晨的风掠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警戒线上,又被无情地吹走。
东方天际线渐渐洇染开暖色调,先是极淡的粉,很快被更饱满的金色渗透,取代。
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像一把斜斜的金色梳子,越过远处教学楼的楼顶,精准地投射在空无一人的中心广场上。
地面瞬间被点亮,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将旁边还笼罩在阴影里的草坪边缘切割得格外清晰。
光线如同有生命的潮水,无声而坚定地漫过广场,爬上另一侧行政楼的玻璃幕墙,将冰冷的镜面点燃成一片流动的火焰。
阳光的触角已经探入教学楼。
它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进走廊尽头的教室。
这本该是充满生机的时刻,此刻却像一幅被泼了脏水的画,色调灰败,气氛凝滞。
稀稀拉拉的学生陆续走进来,脚步拖沓,眼神躲闪,动作都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
没有人像往常一样热络地打招呼,每个人都沉默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像被抽掉了魂的木偶,重重地坐下。
柯鑫的座位空着。
那座位就在第二排中间靠窗的位置,阳光正慷慨地倾泻其上,将桌面照得一片亮白,刺眼得过分。
桌面上,一本摊开的《演员的自我修养》教材还停留在昨天的页码,旁边放着一个半开的黑色笔袋,一支中性笔滚落在桌沿,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去倒杯水,下一秒就会回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位置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充满悲伤张力的黑洞,无声地吞噬着周围所有的目光和气息。
坐在旁边的林亦辰刻意把身体往反方向倾斜,仿佛那空座位散发着无形的寒意。
前排的叶子晞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肩膀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整个特优班教室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平日里手机屏幕的微光、翻书的沙沙声、压低的笑语和讨论声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几乎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寂静。
空气里漂浮着未干的泪痕、失眠的疲惫,还有昨夜那场血腥惨剧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茫然。
有人盯着课本,眼神却空洞地穿透了纸张;有人望着窗外,目光散乱没有焦点;还有人干脆趴在桌上,用胳膊圈出一个隔绝世界的堡垒。
当苏璟深推开门走进来时,这份几乎凝固的悲伤和死寂扑面而来,让他脚步猛地一顿。
他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迅速扫过整个教室,掠过那一张张苍白、悲伤、惊魂未定的年轻脸庞。
最后,他的目光无可避免地落在了那个被阳光眷顾、却空无一人的座位上——柯鑫的位置。
苏璟深脸上的血色似乎也褪去了几分,他手里拿着的讲义夹微微下垂,步伐变得异常沉重。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向讲台,而是停在了教室前方,面向着学生们,沉默了几秒钟。
那几秒钟长得像几个世纪,教室里静得能听到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的声音。
“老师,你能在陌渡见到他吗?”叶子晞忽然抬起脸,望向苏璟深。
听到这句话,大家才想起来,苏璟深和江言都不是普通人,那他们是不是可以和柯鑫的灵魂进行交流,甚至可以了解到柯鑫真正的死因?
大家纷纷用期待的眼神盯住苏璟深和江言。
“他,不在陌渡。”
苏璟深突然严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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