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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身量轻盈,骤然离了车厢,冷风一激,便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更贴近了热源,额头自然而然地抵在了男人肩颈处。
不知道是不是状态不好,她没有挣扎,也没表现出什么太大反应。
或许是实在没力气,又好像是一种默然的依从。
顾谨抱着她,对林清道,
“带路吧。”
一旁的林清见状,视线极快而隐晦地扫过温寂低垂的眼睫,心中骤然闪过一丝悟道了什么的震动。
但这惊诧只存在了短短一息,便被他惯常的恭谨沉静彻底掩盖。
他不再多看,只垂首道,“是。”
随即带着顾谨和几名贴身侍卫,朝着路旁不远处的农舍走去。
剩下的众人,则奉命留在了原地等候。
……
开门的是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农妇,穿着打补丁的粗布棉袄,双手冻得通红。她显然被眼前这一行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陌生人惊住了,尤其在看到顾谨怀里抱着个面色潮红,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时,更是愣在原地。
林清上前一步,温言解释道,“大娘莫慌,我们是打云城回乡的商人,路经此地,想借您这休息片刻,喝口热水,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说着,将一小块碎银轻轻放在妇人的手心里。
妇人捏着银子,又看了看顾谨怀中看似病弱的温寂,连忙侧身让几人进来。
“方便,快请进,外头风大,仔细冻着。”
屋内简陋,只有简单的桌凳。一个十来岁的半大男孩从里屋探头,妇人忙吩咐道,“栓子,快去烧点热水。”
男孩应了一声,钻进了一旁的灶间。
妇人见顾谨抱着温寂站在那里,只当是对年轻夫妻,关切道,“这位娘子可是身体不适?快,里屋有炕,让她躺下歇歇吧,我去给你们泡杯茶。”
温寂此刻似乎清醒了些,长睫颤了颤,声音恢复了三分气力,
“殿下,放我下来吧,我好多了。”
顾谨低头看她,见她面上红晕稍褪,但眼底水汽未散,唇色依旧淡白,反倒更添了几分柔弱。
“不要逞强。”
他低声道,抱着人便欲往里间去。
不过当看到炕上那床半旧不新,颜色暗淡甚至有些污渍的旧被褥时,他的脚步一顿,转而将温寂小心地放在了堂屋一张长条木凳上,让她靠着自己肩头坐稳。
林清默默在下首寻了张凳子坐下。
温寂便安静地倚靠着顾谨,自那夜之后,两人还是首次这样亲近,顾谨起初只是心急权宜,此刻静下来,臂侧的重量与温度真切传来,心头不免有些异样波动。
但本就是不清白的关系,这时再避嫌也没什么意义,他略略调整了下姿势,让她靠得更安稳一点。
然而,这略显暧昧的气氛却并未持续多久,便很快被隔壁传来的激烈响动粗暴打断了。
“老东西,少废话,该交的税,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粗哑的男声蛮横地从土墙那边穿过来,紧接着是哗啦一声,推搡和器物碰撞的闷响,伴随着老人惊恐的哀嚎。
“官爷,官爷行行好,那是家里最后一点米了,孩子还得吃饭啊!”
“滚开!再拦着,连你这把老骨头一起拆了!”
又是一阵物件倒地,被抢夺的混乱声响,夹杂着小女孩尖利凄惨的哭声,“爷爷,爷爷!”
“别打我爷爷,你们别拿我娘的簪子!那是娘留下的…”
顾谨的眉头骤然皱紧。
他虽然知道民间赋税徭役有些地方很沉重,但如此直白粗暴的抢夺行为就发生在眼前,还是让他感到猝不及防。
尤其那孩子的哭声,太过尖锐地刺入耳膜。
“岂有此理。”
他低声说了一句,随即对侍立门边的一名侍卫抬了抬手,“去隔壁看看,如果有人行凶滋事,立即制止。”
这时,农妇端了茶水过来,听到对面的声音,面露愁容,也忍不住叹道,“作孽啊,隔壁是张老汉,一个人拉扯个小孙女,日子过的艰难。县令老爷派下来的税,今年加了又加,这已经是第三回来逼了,一次比一次凶…”
她说着就开始抱怨了起来,“我家那爷们今年修河堤的工钱克扣了大半,税却年年涨,交不够就抢东西拉人,这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旁林清开口问道,
“这县令行事竟一直如此吗?为何我们在城中,却少听到有怨言?”
那妇人拿抹布擦了擦手,脸上露出一种无奈的神情,“怎么没有怨?背地里谁不在骂?可咱们平头百姓的话,又有谁听?县令老爷对上头的那些官,那是笑脸相迎,说得比唱得都好听。”
侍卫很快回来复命,面色沉肃道,“殿下,属下去时,那几个人刚走。院子里一片狼藉,一个老人家倒在地上,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娃,正趴在老人身上哭。”
顾谨脸色沉了下来,道,“去看看。”
他说着,下意识看向身侧的温寂。
温寂此时已坐直了身体,她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轻声道,“殿下快去吧,我没事了。”
顾谨感觉肩头一空,那道温软的重量骤然离去,竟让他心里也有些怅然。但此时也无暇细品,点了点头,带着林清和侍卫快步走向隔壁。
隔壁的院子要破败许多,张老汉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双眼紧闭,脸色灰败,正被侍卫小心挪动着。
一个瘦小的小女孩,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破旧棉衣,正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
顾谨踏进院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凄惨景象,寒风卷着雪粒,刮过家徒四壁的院落,小女孩的哭声在风中显得格外无助凄凉。
他眉头紧锁,心中某处被重重撞了一下,他不是没见过苦难,但如此直接的面对,还是让他感到一种沉重。
“实在是过分。”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的怒意。
林清已快步上前,摸了摸张老汉的脉搏,回头对顾谨道,
“殿下,需要立刻将老人家需送去医馆,耽搁不得。”
这时,温寂也从另一边院子慢慢走了过来。
待看到院中情形,尤其是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时,她眼中也流露出些真切的不忍,对顾谨道,“殿下,救人要紧。先将老人家送到城里医馆看看吧?”
顾谨点头,吩咐侍卫,
“小心将人背起来。”
温寂弯腰,对那惊慌失措小女孩尽量放柔了声音,“别怕,带你爷爷去看大夫。”
小女孩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贵人,又看看被侍卫背起的老人,点了点头,哽着声音道,
“我,我要跟爷爷一起…”
于是一行人便匆匆离开了农舍,往官道车驾处走去。
雪地湿滑,温寂脚下微微一滑,顾谨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 他低声道。
温寂微微颔首,“谢殿下。”
等到了马车旁,温寂却没有与顾谨分开,只轻声对他道,
“殿下,我有话想同您说。”
顾谨眼神扫过她此时已经平静下来的面颊,也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
于是回城的路上,小女孩被安置在了温寂的马车里,林清带着昏迷的张老汉乘坐一辆车。温寂则上了顾谨那辆宽敞的车架。
车内炭火重新燃起,因照顾着温寂的身体,顾谨命人将车内的窗扇开了一角。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这时,温寂忽然伸出了手,指尖轻轻拽住了顾谨身侧滑落的衣摆。
顾谨微微一怔,扫了一眼她拽着自己衣摆的手,略一颔首,
“你说。”
温寂手指却没有立刻松开,反而向上滑了几寸,覆在了他搁在膝头的手背上。
顾谨下意识想抽回手,但想到温寂还在病中,心神不稳之下举动有些失常,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那点出于礼数的抗拒便迟疑了。
他终究没有动,只是眉头微微凝起,带着询问,
“二小姐?”
只见温寂仰着脸,因之前不适显得楚楚的眼眸,此刻却显得格外清亮,直视着他。
她手指微微用力,情绪仿佛有点激荡,一字一句道,“殿下,您刚刚亲眼见到了,这里的官员是如何对待百姓的。如果无人整治,今年大雪过后,云城不知又要添多少像张老汉这样的惨事。殿下仁善,于心何忍?”
她一双秀眉凝起,道,
“殿下,您留下来吧。”
顾谨被她用力的抓着,有些不自在,但看着面前人眼中的急切,又觉此时抽开手未免不近人情,便只略略移开目光,眉头却皱得更深,“你的意思是?”
他之前只想着救人送医,顶多是因眼前惨状而心生不忍,却并没有做过多想法。
温寂身躯向前,又靠近了他几分,车厢密闭,那不属于顾谨的温度和触感,突然变得异常清晰,甚至有些干扰了他的思绪。
女子声音带着点令人信服的蛊惑,
“留下来,殿下您是皇子,只要留下来主持赈济。不仅可以救民于水火,还可以借此机会,彻查县令的贪腐之事。”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此事做成,不仅能安顿百姓,更能彰显殿下仁德与实干的才能。帝师看在眼里,陛下如果听闻,也会对殿下欣慰的。”
顾谨心头一震。
他先是觉得她这话来得有些突兀,甚至大胆,毕竟皇子擅自留在地方干预政务,并不是小事。
但随即,张老汉灰败的脸,小女孩凄厉的哭声,妇人无奈的叹息,交替在他脑中闪现。
而温寂后面那句话却在他心里激起了更深的波澜。
若能得到帝师和皇帝的赏识,对他何尝不是一件益事。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车厢内,只剩炭火的暖意和一股清柔的淡香。
最终,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
“此事,容我想一想。”
温寂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见他听了进去,便也就缓缓松开了手,身体后移,恢复了端坐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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