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四年

作者:若为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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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2 章


      时衡旋即又想,要真是夫妻就好了,什么男女大防都见鬼去,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文郎接过药笺,就往外去了。老者又交代了那孩子:“松鹤,找些柴火来,把水烧开了,给这姑娘喝下。”

      时衡看着踏雪,整个人抽空了一般。

      老者是个开明的人,宽慰道:“孟大夫是我们这儿远近有名的大先生,经验老道,我们这些伤病都难不倒他。等他来了,保准没多久,这小娘子就能活蹦乱跳。”

      时衡怔怔的,没听进去。

      老者干脆给他派了活:“要不你去烧水,把松鹤让给我。早上割的芦苇,还要带回去呢。”老者往他脸上也拍了些凉水,“饿了就吃点东西,我这里有馒头。万一你也病倒了,谁来照顾她呢?”

      时衡回过神,忙点了头,脚步虚浮站起来,看着水一点一点起泡泡,时间竟是这么漫长。好不容易倒了开水,又放凉了一些,他扶起踏雪,往她嘴边擦拭了一些,听她嘴里还在嘟囔“快走”。

      若不是为了护住他,踏雪也不至于在水里那么久,现在神志不清,还说起胡话来了。他从前从未相信过神佛,此时此刻,他倒希望这世上有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神仙了。看着她煎熬,他心里也煎熬,一边掉眼泪一边把馒头沾了水送到她嘴边,盼着她多少能吃一些。

      踏雪五感关闭,呼吸声愈发沉重,连断断续续的词都说不出来了。

      “你要是有事,让我怎么办?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你醒醒,做什么都好。”时衡边哭边说。

      外头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时衡赶紧把眼泪擦干。

      文郎带着孟大夫来了。

      孟大夫约莫到了花甲之年,一手拿着药箱,一手拿着蒲扇,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他把蒲扇给了文郎,说道:“这屋里没窗,文哥快些扇些风进来。”

      文郎乖乖地打了些风来,老郎中坐了下来,拿着踏雪的手细细感受她的脉象。“不对,不对。”他沉吟许久,连连摇头,“解银杏叶的毒,这药方开的没错。但是这脉象不对。”

      “敢问孟大夫,怎么个不对法?”时衡问道。

      “银杏叶会让人出现类似伤寒的症状,但这姑娘的脉象却虚浮中带了一丝滞涩,外邪内泄,病症更重啊。”老郎中说道。

      时衡想起她耍九节鞭的时候,表现大不如前,武功尽丧。他把症状,脉搏,所有他能懂的医理全倒了一遍。

      “在下是习武的人,内子往常也爱耍些刀枪。昨日却四肢无力,恰似弱柳扶风。前几日在一个客栈,曾叫店小二帮忙煎药,会不会是又中了别些邪门的毒?”

      “若是老夫猜的不错,这银杏叶的毒已经解了。但身子本就弱,又浸了江水,受了凉,进了邪风。你说再中毒的话,也有可能。看起来要先退了烧,才能表征。”

      孟大夫一边给踏雪施针,一边说道,“包里是一些药粉,往日村民发烧的都先兑水喝一些,来得匆忙,就先拿这个用着。待会我再写个方子,记得来我家里拿药。”

      “我跟附近的人家借了被子,孟大夫,要不要给她盖上啊?”文郎说道。

      “待会出去了就给她盖上吧,如今还是先回镇上吧。这屋里,闷,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老郎中说道。

      时衡小心翼翼地把踏雪抱了起来,屋外的已经变成了毛驴拉着的两轮车了。他把踏雪放在车上,低声说道:“内子也略通医理,这是她贴身携带的。我不懂这些,不敢随意主张,其中有可用之物吗?”

      孟大夫翻了一下,拿出了藿香,往踏雪鼻子上晃了一晃,让她嗅一些清凉之气。

      “这诊金……”时衡为难道。

      “不必了。”孟大夫笑着摇头,“亏得你一整晚陪护,她才捡回来一条命。最凶险的时候挺过去了,就看她多久能复苏了。”

      “这可不行。我一定会把银子凑够的。”时衡听到这样说,心中安定些,他又给踏雪扇风。

      文郎看他手忙脚乱,笑着指正:“里头是闷,才扇的风。这气节还冷,外面通风得很,收起来吧。”

      “叔叔,看起来你不大会照顾人。”松鹤轻快地蹦过来了,老者在后面含笑亦步亦趋。

      孟大夫见着来人,热情地打招呼:“海先生。”

      近期常有人假托剿匪的官兵,行抢夺金银、掳掠男女之事。海先生想起时衡的行头,难免留了点心眼,和松鹤小童去而复返,“我们这里是个穷乡僻壤,往日里也没什么人来,住店远着呢。我们那儿还有一个空房间,你要是不嫌弃,就住那儿吧。”

      时衡没想那么多,只要踏雪能就近入住,他都愿意。“大恩不言谢。诸位的情谊,在下铭感于心。”

      “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干些什么营生呢?”孟大夫问道。

      “在下姓徐,名唤……玉郎。我本是南京的军官,此次原是携带家眷,到北京去就职的。没想到在运河上遇到水匪,不仅盘缠没了,连朝廷任职的文书也一并入了水。流落至此,还不知宝地是哪个州府。”时衡用了母姓和幼时乳名。

      文郎回道:“此处名唤千斤角,是宋时运河的一个小小渡口。”

      “宋运河?”时衡脑子里快速闪过一幅地图,“不是废弃了吗?怎么还能通航?”

      “前阵子一直下雨,桃花汛蓄了水,也没有人取水灌溉,乡里还把堵塞的淤泥清了。一来二去,就和水网连上了。”那少年说着指了一边,“你看,宋时打的碑文,还能看清楚一点。”

      时衡顺着他的手望过去,果然有个石碑在河道旁,看着年份,少说也有四五百年了。他远远望去,红字碑文早已斑驳,碑身上长满了青苔。他想了一会,芦苇丛,宋运河,小孩的口音……

      这里大概地处河北。

      “你是军中的人,要北上,单枪匹马怎么就敢坐船呢?”孟大夫叹道,“这河道不太平,有数月之久了。山东那边闹得最厉害,济南府,东昌府,济宁州,压都压不住。”

      “原本也是想走旱路,带着官凭到驿站休息的。”时衡答道,“刚巧有官船愿意北上,我身上又有些功夫,所以便叫我一路护卫。在徐州时,有贼人袭击。还未到济宁,又走散了,也不知道船上的人安危如何。”

      “我昨日到县城采买,听说,天津卫的沈千户还有南京的一个……姓胡的长官,带着人马到了山东。朝廷发了兵,沿河的百姓,还有南北来往的商船,就有救了。”文郎说道。

      “我护送的船上都是些不成器的少爷小姐,还有生辰礼,嫁妆,胡子眉毛一把抓。”时衡听了文郎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

      沈千户,大名沈玉成,是时衡的族兄。按照计划,他和胡烈南北带兵夹击,水患可除。

      在整盘棋中,时衡的作用就是让那艘官船做一个有毒的诱饵。按着计划,他也不会在船中,而是带人撤离。

      现下那些家伙,命小的话,或许就凑不上这份太平了。

      “那就难怪了,贼人见钱眼看,你不让他们发财,肯定视你为眼中钉,除之而后快了。”海先生说道,“你也是尽职。”他看时衡做事粗中有细,说话通达有据,对于这个姑娘,心疼焦灼溢于言表,这就是一对落难小夫妻。

      “在其位谋其事而已。”时衡说道。

      那群家伙命大,好好的,还能内讧。

      到济宁后,照例要下去采买。

      秦川见阿竹行迹可疑,便问道:“采买又不关你的事,你鬼鬼祟祟干甚呢?”

      “我……我去找个人,有要紧的东西要给他。”阿竹说道。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秦川说道,“郡主府没有回音,杨姑娘在这边有朋友的话,或许能借几个人过来。”

      “啊……”阿竹不想他跟着去。

      “啊什么呀,我也跟着去。”称心也围了过来,“思远和我商量了,知府那边我也借几个兵。虽然不比行伍中的将士,但也好过船上那一干吹拉弹唱的。”

      “你小点声。”秦川说道,“那些伶人可是二姐素日里最喜爱的,去哪儿都要带着解闷。”

      “足足二三十人,开销大着呢。又金贵,这个坏了嗓子,那个伤身子,神仙也没那么难伺候。”称心和秦棋八字相克,喋喋抱怨道。

      这一路过来,还没到城中,四处就紧缩大门,偌大的济宁城,就跟一个死城一样。称心和秦川心里发毛,听闻这济宁一向是烟柳繁华之地,怎么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与城中的空寂不同,剪子巷中,赵家的宅子热闹得很。瑾年让伯赫准备美酒佳肴,效法宋太祖杯酒释兵权。

      “东家啊,不是我托大。”罗掌柜年近古稀,头发悉数都白了,精神头不错,此番来就是为瑾年站台,“我们这些老家伙和你一样年纪的时候,在玉石场子里,那个苦呀。众人有手里两个钱,下了工就喝酒。唯有你外祖父,谈吐做事,深谋远虑,不得了,大伙都服气他。你呀,不像你爹,像老太爷。”

      瑾年和煦一笑,说道:“诸位都是瑾年的长辈,赵家的产业繁盛,离不开众人的扶持。当年我太祖母和外祖父,母子二人艰难创业,既无亲族护佑,又无朋党扶持。从济阳分家时,只得二十两银子。到了济南,侥幸站稳脚跟。传到我父母手上,又添了几份产业。俗话说,身弱不担财。瑾年年轻,哪里懂什么做事?罗掌柜言过其实,我哪有祖父当年一二分?”

      “瑾年……不,这里只论尊卑,无分长幼,我当称呼一声家主才是。”王家大郎站起身敬酒,“先时和几个老伙计起了点争执,为了虎符那个死物,干了些不得体的事情。对瑾华……也多有不敬。我在这里,干一杯,请诸位原谅则个。”

      瑾年看他一饮而尽,也把酒全喝了,说道:“大伯说的哪里话,折煞我和姐姐了。”

      如今这个其乐融融的场面,是赵瑾年布局了一年的结果。当初名义上去青州赛马,实则回了山东联系了各路人马。

      众人都多喝了几杯,有酩酊之态。瑾年却不敢放松警惕,时时让伯赫留心外面。一阵敲门声和兵戈声,此起彼伏。

      “叔叔既然有好生计,为何没有让侄儿也来听一听?”赵家大房的大公子摇着折扇,年纪也有二十三四。他神色轻浮,吊儿郎当走了进来。

      “来者是客。给大哥儿看茶。”瑾年吩咐道,“伯赫,诸位宾客都乏了,让人送他们到厢房歇息吧。”

      该来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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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3星期前 来自:广东
    11月暂停更新……花时间复盘一下
    连载是为了修逻辑和情节
    个位数的收藏居然还能掉……
    各位看官随意吧,作者早已麻木……
    完本成了唯一心愿
    作者加精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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