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轩十书

作者:棠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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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七:战鼓


      若是日后有人问綦庄,是什么时候掌握了“黑域”的应用时,他说:“厚积薄发,慢慢掌握的。”
      但他没有说全,再多的厚积也需要一个薄发的点,而这个点他不想再去提起。
      那是他从指挥位上飞奔出去一刻,是他从灰尘遍布的地面上捧起昏迷的林鹤玉,是他的眼睛里遍布着森罗洞观却扭曲的精神网,是黑域里纷飞的碎片,和近乎一致的,白色的光与巨响。他又一次看到了风雪漫天的关隘,白光里倒下的战友们,砾石茫茫的死地里,凌空落下的惊雷。
      “林鹤玉。”他几乎不确定自己是否叫出了声,“我们说好的,这场仗还没打完,你不能……你不能当逃兵。”
      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裴斯咏踉跄着跑到旁边,把临时防护扣到他身上,刚想发火骂人,看见林鹤玉的时候,也瞬间说不出话来。
      林鹤玉是微笑着的,他仿佛陷入了一场美梦里,而终端里乱跳的数据却在告诉他们,他正在遭遇一场风暴,喜怒哀惧爱恶欲,正在以最为狂暴的方式涌入他沉寂的精神中,空白的记忆里。
      只有綦庄感觉得到,在自己为他支撑起的一片以黑域隔离的保护带中,林鹤玉遭受重创的精神域缩成一团,他忘了自己是谁,痛得含着生理性的眼泪,瑟缩在角落里。
      救援队们沉默着,为他裹上暖和的毯子,把他从綦庄的手中接过去。
      一张纸飘落了下来。
      那是一首未完成歌词:“
      《灼春》
      ——肖和昇、林鹤玉
      残垣灯下风卷尘,
      斑驳着赤痕。
      长街瓦砾踏铁蹄,
      举世皆浮沉。
      碧血洪流淬火生,
      碎骨向围城。
      覆雪埋藏新火种,
      灰烬里余温。

      不必问我是人或魂,
      亦举火向昆仑。
      不需问我何曾惧,
      由刀尖贯我身。
      寒风烈火灼荒草,
      来年春又生。”

      王安荷的葬礼上,周赫旸一直在用手帕抹眼泪,喃喃自语着:“我和他斗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
      他们曾是学生和助教,后来是谈不拢的死对头。同样的课题几乎争到无法共事,却因为争吵贯通了对方的瓶颈,关系就这样缓和了。
      他们争课题、争学生、争经费,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死敌,却互相出现在对方的婚礼现场当伴郎,但绝不耽搁大醉酩酊的时候还要比谁的老婆更好,甚至连跪搓衣板的嘴硬时间都要比一比。
      付晓良是他俩争得最凶的一名学生,只差肉搏,最后是善良豁达的小付同学跟着两个导师学不同的方向,几乎学到精神分裂。
      此时付晓良掺着已经哭都哭不动的师母,望着捧着遗像一步一踉跄的师父独子,仿佛隔着他们,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硝烟满城,有野鬼哀嚎,是人间地狱,庞大的怪物盘踞在高高的山顶上,驭使着形貌秾艳穿金戴银的伥鬼们,抛洒纸钱,换取活人们血肉的滋养。
      我不能让老师变成被夺取的血肉。他想。我要用世上最厉害的炮,最先进的武器,把他们全部轰得灰飞烟灭。
      我最好的朋友还在前方战斗,我得做点什么,我必须做点什么!

      半个月后,桥川城里,彭松之瘫坐在二楼的办公室里,阴雨天,没开灯,屋子里昏沉沉。
      “查清楚了,你放的那枚诱导信号是处理过的,但是,你带的一个学员放了一枚真的,他被网络舆论引导一年多,剧院被湮灭之前都认为自己是正义人。”
      彭松之骂了一句本地脏话,这段时间的审查拘禁让他憔悴了太多,絮絮叨叨,“行吧,我就说小孩子少上网,放个屁就当真。”
      “另外,林鹤玉还没醒,醒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一时半会儿不能接替你的职位,所以……”
      “三年前的三年前,你们就这么说,三年过去了,又三年过去了!”彭松之说着就上了头,“老子是做过错事,被人拿着把柄。可我认了、改了,特么现在我立了功,想休息了!这么多年,头发没了,肚子鼓了,烟酒把能力也霍霍了,你还要老子打工,你是人吗?是人吗?”他跳脚,“反正我不干了!”
      彭松之顶着为风所破的顶上三组毛,怒气冲冲地下楼,猝不及防遇上带过的队员从审查室里出来,目光复杂,他们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彭松之是个窝囊废,队伍里出了叛徒,开罪南溟基地的总长,甲级二等座师綦庄,还有其他各种若干,仕途算是彻底完蛋了。
      满腔的怒火和壮志忽然就这么熄灭了。彭松之心想,“我狂个什么劲呢,林鹤玉是调给我的,我一天没管过,还给人害了。桥川县这么大的事儿全靠他,现在人都重伤没醒,那责任就是我的啊。”
      于是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把自己塞进派来车里,离开了这呆了近七年的桥川县。

      门开了又合。
      付晓良把申请表放在了綦庄的桌子上,而这个人站在窗户旁边,一根烟已经见了底,窗台上还有一烟灰缸的烟头。
      这位学术普通人也难免皱了皱眉,觉得很呛,小声抱怨,“能力者不是不能抽那么多烟么……”
      “我抽没事。”綦庄按灭烟头,把窗户推地更开了一些,北方的寒风争先恐后地涌进了办公室,冻得付晓良一哆嗦。
      “‘六色海’的原理解算完成了,‘第七色’的行动轨迹也摸到了。他没有实体,是很多人的意识共存,依附在山巅城的芬里尔主体中。无网络、无电力、无信号,就能把它困死。”付晓良简略地汇报了一下,“小珩他……”
      綦庄走回办公桌,打开抽屉,拿出了一个精心保存的盒子,“第八封信,鹤轩主人给第八个故事画上了句号,但故事之外,还是图一个‘逢九归一’的吉兆吧。”
      “小珩还是不认为自己是林鹤玉么?”
      “他启用这个名字是获得能力之后,而现在他直接把这个名字都遗忘了。‘第七色’一直在致力于剥离林珩的两段经历。一个人如果与自己的经历都失去了共鸣,看作他人的故事,也会对自身的认知产生很重的影响。”
      “你最后不是用黑域保护了他的自我认知么?”付晓良不甘心。
      “不只是我,还有桥川城的精神碎片。”情况比想象中好,可綦庄脸上殊无喜色,“事实上,他现在也是一种进入黑域的状态。黑域的突破都得靠自己,如果他的状态没有改变,我们也无法启动后续的方案。”
      付晓良不说话了,他一封一封看完信,忽然发现,按理来说是第九封信的纸上,是一段歌词,补完了《灼春》的后半段,劲瘦沉稳的字迹,是綦庄的手笔。
      “似见未世远来客,
      投笔作一问。
      星火辞笔叙山河,
      后世执剑人。
      峥嵘境里破囹圄,
      推翻旧年轮。
      若将剩勇灭穷寇,
      砺血成碑文。

      不必问我是人或魂,
      亦举火向昆仑。
      不需问我何曾惧,
      由刀尖贯我身。
      灼我以火将雪吻,
      风来已是春。

      柳叶敲过新晨钟,
      光阴里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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