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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狼与羊
约瑟夫定定望着地下室中的黑袍少年,眼中光芒一瞬黯淡了下去。
“是你,真的是你……阿新……”
与二人之前所见的那个跛脚阿新很不同,眼前的这个阿新,虽然从面相和声音依稀能分辨出是阿新,但外貌变化很大。
他的皮肤不再黝黑而污肮,很干净,透着病态的苍白,下巴也没有畸形地歪斜,双目依然真纯,只不过那份真纯在满地尸体与蛆虫的地下室中,却显出一种反差强烈、充盈极致的恶意。
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也没有半分结巴。
“一切都是你装出来的。”杜瓶高声问道,“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阿新?”
“我当然是阿新,你们在说什么呢?”黑袍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的很失望,你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诺菈,我最心爱的妹妹,不仅没找到,还跑过来冷漠地质问我——”
杜瓶笑道:“帮你找诺菈?难道帮你找回诺菈后,让她跟地下室里的其他孩子一样,葬身于此?”
黑袍少年微微促起双眼,“奇怪……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我的演技不够好吗?”
约瑟夫抢过话头,朝黑袍少年啐道:“呸!你这个变态!”
“多谢夸奖,我自认演技不错,毕竟,我每天都和我的妹妹们进行出场时的彩排和表演,我是说每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我就像个无人问津的歌剧演员一样,已经很久没能得到导演的赏识和接纳了,这一次,本该是我时隔多年的完美复出秀。”
鬼羊低垂着双眸,唇角酝酿着淡淡的笑意。
约瑟夫越加愤怒,“你这死变态到底多大年纪了?”
“多大年纪……当你自称是我的哥哥的时候,我都快笑场了。”鬼羊抬起左手,食指抚动着太阳穴,“看着你们两个孩子为了我杀的那些人忙得团团转,我更加想笑——可惜了我这么有兴致,要不是诺菈突然失踪,我肯定还得陪你们继续玩玩。”
杜瓶明知道现在问这些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她仍然从牙缝中挤出这句疑问:“为什么杀这么多孩子?你很憎恶孩童吗?”
“憎恶?为什么你会这么想?”黑袍少年眨眨眼,“我很爱她们,爱她们每一个,她们都是我可爱的妹妹,我为她们梳头洗脸,给她们穿衣做饭,她们每一个都是我心爱的诺菈。”
“可你杀了她们……”
“那是因为她们开始不听话,开始不按照我给她们设计的剧本演戏,我也很苦恼,我怎么会想杀自己的妹妹呢?”他神色忧郁,“可诺菈在她们演绎之下人设一团乱麻,这让我心如血流,因此我必须动手,必须临时更换一个新的演员!”
他扭曲的回答在杜瓶听来并不意外,她冷笑道:“你走不了了,外面有很多人,你应该也没预料到我们会发现你躲在这里吧?”
“是啊,我真的没预料到,一个只会吃炸鱼排的女孩和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骑士,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约瑟夫抱着双臂:“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就是你给我的评价?”
“难道不是吗?”鬼羊耸肩,“不仅头脑简单,还单纯过了头,让我甚至都不肯相信你是裂风骑士团的人……我有幸也接触过一些骑士团的成员……啊,全是勾心斗角的家伙,那个叫埃诺文的几乎是个疯子,至于兰琉斯,他可是我的偶像!刺杀了皇帝的英雄!”
他癫狂着笑着,“但我也不差,不是么?我亲手结束了皇位继承人的性命,还完美地逃之夭夭了。”
“是谁派你刺杀希德的?”杜瓶质问道,“迪克森?你现在这样随意地杀戮也在他的计划之内吗?”
“小姐,你也许并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鬼羊幽幽叹息,随即双眸一抬,“反正你们都得死。”
从杜瓶与约瑟夫面前飞来无数柄利刃样式的暗器,刀刃雨幕一般袭来,杜瓶立刻将出神的约瑟夫踹到楼梯下,自己也沿着楼梯往上奔走,两人这才躲过了那密集的刀雨。
鬼羊甩出袖中的短铳,见杜瓶逃走,转而扑向滚落地面的约瑟夫。
杜瓶奔上楼梯顶部,一柄利刃恰好扎在了离她脚跟只有毫米的位置,强大的冲击力将她的右腿击倒,她倒在地窖入口,冷汗直流,用力将手中的煤油灯扔出了地窖——这是之前与那些警察约定好的暗号。
一队警察手持铳械瞬间涌入地下,杜瓶也在警察的帮扶下重新站了起来,一伙儿人火急火燎地前去拯救受袭的约瑟夫。
当杜瓶一瘸一拐地冲入地下时,却看到那先前还嚣张无比的黑袍少年瘫倒在地上,他满头鲜血,双目被打得青紫,不断发出颤栗的呜咽。
“放过我,放过我……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杀手……”
壮硕少年坐在鬼羊的身上,没有因为他的求饶而有丝毫手软,他抬手将鬼羊手中的短铳砸碎,而后一拳一拳地打歪他的牙齿和鼻梁,打到他面目全非,嚎哭不止。
而这一切,仅凭赤手空拳。
杜瓶瞪大眼。
过了会儿,约瑟夫终于揍得消了气,他缓缓起身,掰着满是血痕的掌骨,将那被打昏了头的黑袍少年踹到了一边。
警察不断涌入,地下室随即变得狭窄而躁动。
他们手持镣铐上前,将地上奄奄一息的鬼羊制服。
约瑟夫甩了甩壮硕的膀子,冷笑着扬起下巴,“四肢发达?那就是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四肢发达!”
*
一日后,杜瓶再次回到了西区警署。
在此之前,她从约瑟夫处听闻,对于鬼羊谋杀希德皇子、莫哈那、奥文·德尼、以及数名女童的证据已收集齐全,警署将就此次暗杀事件,向帝国法庭提起对这名残忍杀手的指控。
约瑟夫还告知杜瓶,由于鬼羊危险系数过高,警署打算这两天就把他从西区警署的拘留室移送到看管更加严格的圣都高危拘留室去。
在鬼羊离开之前,杜瓶向约瑟夫表示想和鬼羊最后聊两句,也不知约瑟夫是不是请示了埃诺文,总之,这一天杜瓶还是来到了警署的会面室。
在灯光明亮的会面室中,她等待着与鬼羊进行最后一次谈话。
两名警察将双手被手铐束缚的少年推进了会面室,由于他是个极度危险的杀手,会面室四个角落都各站着一名警察,防止他对杜瓶进行突然袭击。
但少年看到杜瓶时眼睛都亮起来了,满脸亲热的笑容,“你好啊,杜瓶小姐。”
杜瓶没对他的问好有所反应,只是坐在他的对面,慢慢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干嘛还要来找你,毕竟……你被抓捕归案就够了,现在我也洗清嫌疑了,一切皆大欢喜——除了被你杀害的那些无辜之人。”
鬼羊脸上的笑容更加浓烈,“无辜之人?事实上,他们都不无辜,每个人生来就有原罪,皇子殿下养尊处优,对于流浪街头的庶民来说,他是有罪的;为了百万年薪不惜投奔军火工厂的研究员,对于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来说,他也是有罪的;更别说那些制造军火,野心勃勃的工厂管理者……”
“那些孩子呢?”
“她们也有罪。”鬼羊双目幽暗,“对于诺菈来说,她们能活着就是一种罪过。”
杜瓶手指敲着桌面,“你,真的有一个妹妹叫诺菈?”
“没错。”他歪了歪头,“我和诺菈是两个流浪在工厂区跳蚤街,这个圣都贫民窟的孤儿,她不是我的亲妹妹,但她是我唯一的寄托——有一天她出去乞讨,死在了富人的掌掴之下,头颅裂开,脑浆溢出,牙齿几乎粉碎,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那里……”
杜瓶静静聆听着他的发言。
“我坐在她的身边一直哭,可没人理会我,我们只是像跳蚤街其他乞讨的孤儿一样无人问津,我们只是,像真正的跳蚤一样活着。”
杜瓶抿起双唇,“很遗憾。”
“哈哈哈哈……”鬼羊突然大笑起来,“你竟然信了?”
杜瓶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少年,他笑得白皙清秀的脸都开始扭曲变形,配上被约瑟夫打歪了的下巴,仿佛因这轰然大笑恍惚变回了那个丑陋肮脏的阿新。
好久好久,他才拍着桌子说道:“全是假的!我在演戏,全是骗你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天真的少女啊。”
少年笑得眼角泛出些微泪光,杜瓶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他的对面,观看着他对她的放声嘲笑。
真是一出好戏,好到戏中人都快分不出真真假假。
直到他终于不笑了,杜瓶才平静开口:“我来这里,是有一些疑惑,如果你愿意,可以为我解答解答。”
他抬手撑起下巴,懒懒说道:“说吧,虽然我大概率懒得跟你解释。”
“这里隔墙有耳,不太方便,我们就简称那位为【狼】吧,你是那位恶狼豢养的杀手对吗?”杜瓶认真询问他。
鬼羊的手指在脸颊上弹动着,“在地下室的时候你不就问过我了?你们不是很清楚吗?还需要我跟你解释?”
“所以你赞同我们的想法。”
鬼羊只是笑着,却不置可否。
“那天找奥文·德尼拿子弹的也是你对吗?”
他慢慢地点头。
“我很好奇,狼为什么要特意让你去工厂取子弹?”杜瓶双手撑着桌面,“他不觉得这种行为有点蠢么?让你直接跟工厂接触,增加工厂的暴露风险——甚至,也增加了你的暴露风险。”
鬼羊百无聊赖地说道:“只是我一时兴起,就亲自过去走动走动罢了。”
“不对,你是个变态,很多人都知道这么回事,狼本来就不会轻易用你了,怎么可能还让你去接触工厂呢?”
杜瓶这话令鬼羊眼皮跳动了一下,他沉默地凝视着面前从容的少女。
“那枚被调包的子弹,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契机,不知道除了我以外,会不会有其他警察发现不对劲呢?”
杜瓶缓缓勾起唇角,“但我很奇怪,真的很奇怪,我的消息来源应该相当可靠,所以我相信你以前的确是忠于狼的。”
鬼羊依然没有说话。
“你已经快上绞刑架了,倒也不必这么遮遮掩掩。”杜瓶微微一笑,“不是吗?”
鬼羊忽的垂下目光,他淡淡说道:“羊当然忠于狼,对于羊来说,他虽然是个危险到随时会将自己吃得骨头渣都不剩的存在,同时,也是一匹可靠的领头狼。”
警察从角落内走出,敲了敲桌面提醒二人,“会面时间已经结束了。”
这才几分钟呀,约瑟夫的面子不大顶用啊?杜瓶叹了口气。
只见鬼羊起身,伸了个懒腰,被警察带走前留下最后一句话:“但只有最了解狼的羊才知道,狼已经不是从前的狼了——所以羊可宁可玉碎,也不愿意追随一个不知所谓的冒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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