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瞑黯晨寤
接连两日,殷九溟这处奢华靡丽的主殿寝宫,仿佛被一种无形而沉重的寂静所笼罩,往日的暖香暧昧被一种冰冷的焦虑和小心翼翼的守护所取代。
陆玄穹如同化作了苏枕星榻前的一道沉默的影子,寸步不离。他始终维持着盘膝调息的姿态,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柄长剑,但所有的神识都高度集中,丝丝缕缕地萦绕在榻上那人身上,感知着她每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起伏,捕捉着她体内任何一丝可能的好转或恶化迹象。他无需饮食,无需睡眠,全部的意志都用于维持输入她体内、护住她心脉的那股精纯灵力稳定运转,如同在无尽黑暗的深渊之上,死死拽着一根细若发丝的绳索,不敢有丝毫松懈。
每日,殷九溟都会准时前来。他褪去了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邪魅模样,脸上带着罕见的严肃与专注。他会亲自检查苏枕星右膝的伤势,小心翼翼地拆开绷带,为其换药。
那“碧髓生肌膏”不愧是合欢宗秘藏的至宝灵药,药效惊人。只见苏枕星原本破碎不堪、可见森森白骨的膝盖,在两日时间内,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粉嫩的新肉,伤口边缘开始收拢愈合,虽然距离完全康复还差得极远,但那蓬勃的生机已足以令人惊叹。殷九溟的动作异常轻柔,清洗、敷药、固定、包扎,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与他平日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
换药之后,他便会再次运转“灵犀引梦诀”,以自身温和的灵力蕴养苏枕星那受损严重的元神。这个过程对他消耗似乎也不小,每次结束后,他额间都会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会略显苍白几分。
在两个元婴高手的联手护持和顶级灵药的效力下,苏枕星的脸色终于不再是最初那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灰白,微微增添了一丝极淡的血色,虽然依旧苍白,却总算有了些许活人的气息。只是她始终沉沉睡着,呼吸微弱而平稳,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仿佛沉浸在一个无比漫长而疲惫的梦境里,不知归期。
陆玄穹凝视着她安静的睡颜,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被更深的忧虑所填满。身体的创伤或有办法愈合,但道基尽毁、经脉俱断的残酷现实,如同悬顶之剑,时刻提醒着他即将到来的、更残忍的打击。他担心若她醒来,知晓自己此生可能再也无法修炼,再也无法握剑寻仇,以她那刚烈执拗的性子,只怕会恨不得自己就此长睡不醒。
这种恐惧,远比面对强敌更让他煎熬。
殷九溟预料得不错。第三日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柔和地洒入寝殿之时,软榻之上,苏枕星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
一直守候在侧的陆玄穹瞬间察觉,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立刻俯身靠近。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正从无尽的混沌与黑暗中艰难挣扎,唇瓣翕动了几下,发出一声极细极轻、如同幼猫呻吟般的呓语:
“……陆…玄穹……”
这声音微弱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但落在陆玄穹耳中,却无异于惊雷炸响。
“我在!”他立刻回应,声音因极度紧张和突如其来的希冀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侧身坐到软榻边缘,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生怕惊扰了她,“枕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出,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苏枕星的眼皮挣扎了许久,才终于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她的眼神初时涣散而无神,空洞地对着上方华丽的帐顶,过了好一会儿,才似乎慢慢凝聚起一点微弱的焦距,却依旧显得茫然。
她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慢慢转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气若游丝地、断断续续地说道:“还…好……就是……右膝……很疼……”每说几个字,她都仿佛需要耗尽极大的气力,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起来。
听到她说疼,陆玄穹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却又生出一丝庆幸——至少,她还能感觉到疼痛,说明身体在恢复知觉。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过她光洁的额头,触感依旧微凉,但已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死寂。
他温声安抚道:“嗯,你的右膝被苏清玥所伤,骨骼碎裂,伤势很重。不过别担心,殷九溟用了最好的灵药,正在慢慢愈合。只是你需要静养些时日,暂时不能下床走动,知道吗?”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关于经脉的真相,只将原因归咎于膝盖的外伤。
“苏清玥……”听到这个名字,苏枕星涣散的眼神似乎凝聚起一丝恨意与急切,她吃力地追问道,“她……她怎样了?死了吗?”
陆玄穹沉默一瞬,如实相告:“我赶到时,已不见她踪影。地上……有她被你斩下的左臂,血迹一路向后山深处延伸,应是负伤逃走了。”
“逃了……”苏枕星闻言,眼中闪过浓烈的懊恼与失望,苍白的嘴唇抿紧,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体力不支而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她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偏头,空洞的目光试图在空气中寻找什么,轻声疑惑道:“对了……为何不点灯?好黑……我都……看不见你的脸……”
这句话如同最寒冷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陆玄穹强装镇定的外壳。他只觉周身血液在刹那间凝固冻结,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现在明明是清晨,寝殿内光线充足,晨晖透过窗纱,将一切都渲染得清晰而柔和。
她竟然……看不见了?!
是了,经脉尽断,丹田崩毁,周身气血无法正常运行,精气无法上涌濡养目窍,出现失明之症……并非不可能。他竟忽略了这一点,竟让她在刚刚苏醒、最脆弱无助之时,直面了这又一重残酷的打击。
一阵剜心般的剧痛狠狠攫住了陆玄穹,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痛苦的表情。但他深知,此刻绝不能流露出丝毫异样,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笑意的声音说道:“别怕,你当时被苏清玥的法器震伤,倒地时后脑受到了撞击,颅内可能有些许淤血,压迫了视神经,所以暂时看不见东西。等过些时日,淤血自行散开,就能恢复了。”
他编造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将原因归咎于可逆的“淤血”,试图给她留下希望的念想。
苏枕星静静地听着,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轻轻“哦”了一声,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恐慌,只是小声问:“那我们……现在在何处?”
“还在合欢宗。”陆玄穹道,“你当时昏迷不醒,伤势太重,不宜移动,所以我们暂时留在此处等你苏醒。”他顿了顿,语气坚定地安慰道,“不用担心,有我在,谁也欺侮不了你。”
“嗯……”苏枕星低低应了一声,听到他的保证,脸上那丝细微的不安消散了。对于陆玄穹,她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仿佛只要他在身边,即便是身在这龙潭虎穴般的合欢宗,即便是天塌下来,她也会觉得安心,相信他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
这种全然的信赖,像最温暖的溪流,却也让陆玄穹心中的负罪感和痛楚愈发沉重。
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其轻柔、充满怜惜与守护意味的吻,柔声道:“你再休息一会儿,刚醒来,别说太多话,耗费精神。一切都有我。”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语气故作轻松:“还有,你如今身体虚弱至极,切记不可自行尝试运转灵力,调动体内真气,以免冲击伤势,加重颅内淤血,知道吗?”他再次用“淤血”作为借口,防止她自行探查身体时发现那可怕的真相。
苏枕星想起自己曾经灵力逆行险遭不测的经历,以为陆玄穹是担心这个,便乖巧地轻轻应道:“嗯……知道了……”
见她重新闭上眼,呼吸渐渐变得均匀,似乎又陷入浅眠,陆玄穹才缓缓直起身。
在他转身背对软榻的瞬间,脸上所有强撑的温柔与平静顷刻间冰消瓦解,只剩下一片骇人的冰冷与沉郁的风暴。他轻轻为苏枕星掖好被角,脚步无声却沉重地走出了寝殿。
殿外阳光正好,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周身的寒意。他面色阴沉得可怕,径直朝着殷九溟平日处理宗务的正殿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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