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开业
关文山烧完“七七”之后,四海剧场里那种浓郁的哀伤气息,终于随着春日暖阳的渗透,一点点化开。
这天晚饭后,孙彩芹收拾完碗筷,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房间,而是踌躇了片刻,走到秦野的房间,脸上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神色。
“小野,小禾,”她的声音温和,“姨……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儿。”
“关师父的事……也算是了了。姨想着,我在这儿……可能也不太合适了。
“你们俩现在好好的,互相也有个照应,姨打算……过两天就回自己家去了。”
陈小禾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惊慌和不舍:“芹姨!您说什么呢?这里就是您的家啊!”
秦野也皱紧了眉头,放下手里的茶杯,语气带着罕见的急切:“芹姨,你在这怎么说不合适呢?”
孙彩芹眼眶微红,摆摆手,努力维持着平静:“不是那个意思。”
“姨看着你们长大,现在你们都成大人了,能撑起这个家了。我……我总在这儿,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日子要过,我……”
“芹姨!” 陈小禾急得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声音都带了哭腔,“您别走!我和师哥……我俩都没长辈了。”
“师父走了,您就是我们唯一的长辈了!您要是也走了,这个家……这个家就真的空了!您舍得吗?”
秦野也站起身,走到孙彩芹面前,高大的身影微微弯下,目光恳切而沉重:“姨,小禾说得对。”
“我们就只有您了。您要是走了,这四海剧场,还能叫个家吗?您就忍心看我俩成了没爹没妈、也没姨疼的野孩子?”
他这句“没爹没妈”说得极其自然,却也异常沉重,直击孙彩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孩子,一个失去了生父,一个失去了如父的师父,如今都眼巴巴地望着她,眼里是全然的依赖和挽留。
孙彩芹伸出手,一手拉住秦野,一手拉住陈小禾,哽咽着,用力点头:“不走……姨不走了……这就是姨的家,你们就是姨的孩子,咱们娘仨,好好过,把日子过起来……让你师父……在那边也放心!”
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在这个春天即将到来的夜晚,重新确认了彼此之间无法割舍的亲情与羁绊。
春天,是真的来了。
窗外的老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阳光一日暖过一日。
有一天,秦野忽然搬出了一大摞图纸和预算表,铺在书桌上。陈小禾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上面画着剧场内部的改造草图,标注着各种尺寸和材料。
“师哥,这是……?”
秦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沉寂许久后重新燃起的光芒,那光芒坚定而充满力量。
他清晰地说道:“我要把四海剧场,重新开起来。”
陈小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重新开张?可是师父才刚走,而且现在……” 他想说现在看二人转的人少了,竞争也激烈。
他原本想着最近去找剧场试试呢,只是师哥一直没有提,他也就没有主动说。
“正因为师父走了,四海才不能就这么没了。”
秦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也是我们的根。不能让它荒着,更不能让它变成我们记忆里一个破败的影子。我要让它活过来,用新的样子活过来。”
他说干就干。很快,就有工人师傅开始进场测量、搬运废旧物品。
秦野亲自跑建材市场,挑选材料。令人意外的是,他选择的装修风格,并非当时流行的、类似“锦绣”或“长发”那种金碧辉煌、灯光炫目的西式或混合风。
他选择了种偏向文人雅士的、简约而典雅的装修。
墙面用了朴素的青灰色墙漆,搭配深色的木质格栅和窗棂;舞台背景是一幅手绘的淡墨山水,两侧悬挂着素雅的宫灯式样的照明灯。
观众席的椅子也换成了带有中式元素的实木靠背椅,铺着深蓝色的棉布坐垫。
整个空间通透、安静,灯光温暖而不刺眼,与其说是个热闹的二人转剧场,不如说更像一个古雅的戏楼或茶舍。
陈小禾看着渐渐成型的剧场内部,心中充满了疑惑。一次吃饭时,他忍不住问:“师哥,为什么装修成这样?
“长发、锦绣,甚至以前咱们四海,都不是这样的。”
“现在大家不都喜欢亮堂、热闹、时髦的样子吗?咱们这样……会不会太冷清了?能有人来吗?”
秦野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要的就是不一样。”
“那些地方,是去玩的,是去热闹的。咱们这儿,他指了指已经初具雏形的雅致空间,“是来听戏、赏戏的。
“我要做的,不是那种插科打诨、唱几首流行歌就敢说自己是二人转的场子。”
“我要做的,是真正唱戏的地方,让愿意听戏、懂戏的人,能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坐在这儿,听一出好戏。”
不久后,听说了消息的周晓琴和彭小涛也特意一起赶了过来。
周晓琴一走进还在施工的剧场,就“啧”了一声,环顾四周,直言不讳地对秦野说:
“我说秦野,你这装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走进哪个老干部活动中心或者茶馆了呢!”
“也太老气了吧!现在外面那些场子,哪个不是弄得时尚新潮,灯光音响震天响?你这能行吗?观众能买账?”
彭小涛也好奇地打量着,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流露出类似的疑虑。
秦野正蹲在地上检查一块地砖的铺贴,闻言头也没抬,语气却斩钉截铁:“你懂什么?时尚新潮那一套,能长久吗?”
“我要的就是这份老气,这份静气。”
“咱这儿玩的是真功夫,卖的是真腔调。来看戏就是看戏,不是来蹦迪也不是来赶时髦的。愿意来的,自然就来了。”
周晓琴撇撇嘴:“行行行,我说不过你。反正到时候开张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我可等着看呢!”
农历五月初六,黄道吉日,四海剧场在沉寂了快一年后,重新挂牌开业。
新做的匾额黑底金字,“四海剧场”四个字笔力遒劲,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
大门两侧悬挂着红色的绸花和崭新的灯笼,虽然没有锣鼓喧天的大肆宣扬,却也透着一股郑重其事的新生气息。
为了吸引人气,秦野定了规矩:开业前三天,免票入场。
让人意外的是,开业这天,除了附近一些好奇的老观众和街坊,还有两位特别的客人从省城远道而来的陶红玉和她的表哥韩平。
陶红玉依旧打扮得时尚得体,在一群穿着朴素的本地观众中显得格外醒目。
她看到忙碌着的秦野,眼睛一亮,和韩平低声说了几句,便径直走了过去。
“秦野!” 她笑着打招呼,“恭喜啊!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剧场重新开起来了,还装修得这么……别致。”
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关于省剧团那边,还有点后续的事情……”
闻言,他看了一眼前边的陈小禾。陈小禾正认真地给一位老大爷讲解今天的戏码,侧脸在灯光下显得专注而柔和。
秦野犹豫了一下,省剧团那边的手续确实还有些尾巴没彻底清干净。
他点点头,对陶红玉说:“好,去那边说吧。” 他指了指舞台侧后方,那边有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通往后台的小门。
陶红玉微笑着点点头,跟着秦野往那边走去。
就在这时,陈小禾恰好给老大爷讲解完,直起身,下意识地回头想找秦野。
他的目光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秦野和陶红玉并肩离去的背影。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倒不是担心,只是有种别样的心思萦绕,他自己也说不清。
周晓琴正好走过来,随口问:“怎么了小禾?发什么呆?”
陈小禾猛地回过神,声音有些发紧:“没、没什么。”
他再抬头时,那个角落已经空无一人,秦野和陶红玉的身影消失在了通往后台的门后。
前厅里,观众的说笑声,孙彩芹招呼客人的声音,彭小涛调试音响的动静,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一种熟悉的、细微的不安,如同角落里悄然滋生的青苔,在这个本应充满喜悦和希望的开业之日,悄悄爬上了陈小禾的心头。
舞台侧后方,那扇隔开前厅喧嚣的门虚掩着,外面鼎沸的人声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安全出口指示牌幽幽的绿光和几缕从门缝漏进的微光。
陶红玉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秦野。
走廊里光线昏暗,她的表情看不太真切,但声音里却带着一种卸下了某些伪装后的真诚,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怅惘。
“说真的,秦野,”她轻声开口,目光似乎越过秦野的肩膀,望向了前厅隐约可见的热闹光影,“我……有点羡慕小禾。”
秦野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
他靠在墙壁上,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惯常的笑容淡了些,换上一份认真的倾听姿态。
陶红玉没有等他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他能让你这样义无反顾地放弃省剧团的前程,回到这个小地方,从头开始,就为了守住这个剧场,守住他。”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不是谁,都能被人这样坚定地选择,并且不计代价地守护着的。”
秦野沉默了片刻,走廊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他抬眼,目光清亮地看着陶红玉,嘴角重新勾起一抹温和的、带着距离感的笑意,声音平稳而坦诚:
“红玉姐,你是个特别好的姑娘,业务能力强,人也通透。真的。你值得最好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也带着明确的界限:“你肯定会遇到那个真正属于你的、懂得珍惜你、能与你并肩同行的人。”
“那个人,会在对的时间,以对的方式出现。”
这番话,既是真诚的祝福,也是清晰的表态,他秦野的世界里,那个唯一的位置,已经有了不容置疑的主人。
陶红玉听懂了。她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涟漪,也终于彻底归于平静。
她释然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许复杂的感慨,但更多的是一种放下后的轻松。
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恢复了平日在团里那种爽朗大方的模样:“行,那就借你吉言了!到时候要是真遇着了,一定带来给你和小禾瞧瞧。”
“没问题。” 秦野笑着点头。
两人之间的那点微妙气氛烟消云散,仿佛只是老友之间一次寻常的交谈。
他们转身,一前一后推开门,重新回到了灯火通明、人声熙攘的前厅。
明亮的灯光让陈小禾几乎有些无所适从,当看到秦野和陶红玉并肩走出来,两人脸上都带着自然的、毫无芥蒂的笑容时,他心中那点莫名的揪紧感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更添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窒闷。
陶红玉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有些局促的陈小禾。她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而亲切的笑容,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小禾!”
她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姐姐般的熟稔,“好久不见啦!怎么样,还好吗?秦野没欺负你吧?”
她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张开手臂,给了还有些发愣的陈小禾一个短暂而友好的拥抱。
这个拥抱很轻,一触即分,充满了朋友间的善意和问候。
“红、红玉姐……”、
陈小禾有些尴尬地回应着,声音不大,眼神下意识地飘向跟在陶红玉身后走来的秦野。
秦野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抬手,揽了一下他的肩膀,动作亲昵而充满占有欲,然后才对陶红玉笑道:“我哪敢欺负他?现在是他管着我。”
陶红玉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促狭:“是吗?那我可要站在小禾这边了!
“小禾,以后他要是敢惹你不高兴,你就给姐打电话,姐从省城过来帮你教训他!”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既化解了刚才拥抱可能带来的尴尬,也明确地把自己放在了“朋友”和“姐姐”的位置上。
陈小禾努力想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但心里那团乱麻却越缠越紧。
他知道陶红玉是善意,知道师哥的举动是在宣告,可那种挥之不去的、仿佛自己是局外人的微妙感觉,以及陶红玉身上那种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代表着“另一种可能”和“更广阔世界”的气息,还是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自卑和不安。
他只是点了点头,低声说:“谢谢红玉姐。”
陶红玉又和他们聊了几句省剧团的近况和沿途见闻,便和韩平一起,以观众的身份,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了,准备安心看戏。
开业演出即将开始,周晓琴凑到陈小禾身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压低声音,带着洞察一切的了然:“喂,发什么呆?魂儿让省城来的大美女勾走啦?”
陈小禾猛地回神,脸颊微热,连忙否认:“没有!师姐你别瞎说!”
周晓琴看着他慌忙掩饰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继续调侃,只是拍了拍他的背。
“行了,快去准备吧,马上开场了。记住,今天你可是‘角儿’,别给咱们四海,也别给你师哥丢脸。”
陈小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些杂乱的心思压下去。
他望向舞台,灯光已经亮起,照亮了那幅淡墨山水背景,也照亮了他前方的路。
插入书签
完结在即~
下本想开女孩子闯江湖的故事,大纲还在完善中,文案会尽快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