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后

作者:外星尼姑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矛盾


      谢颖文下葬那日,按着规矩,徐仪和一众宗室女眷只能在宫里祭拜。

      东宫设好了香案,殿内香烟缭绕,数十位宗室命妇皆身着素缟,跪在蒲团上,听着僧录司的左右善事念诵着往生经文。

      佛经的梵唱声在殿内幽幽回荡,混着浓得化不开的檀香味。

      徐仪跪在前几列,越过身前常贵娥的背影,可以看见谢颖文的牌位,那上面冷冰冰的字,看得她心口一阵阵发紧。

      这一场法事做得冗长。

      待到间歇,众人起身稍作歇息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她的身侧。

      “王妃,”苏川药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王妃想知道的事,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徐仪闻言,下意识先望向马皇后所在,却见皇后神色如常,似乎并未留意此间动静。

      她心念电转,苏川药这么明目张胆的来寻她,究竟是自作主张,还是本就奉了皇后的命令?

      她与苏川药相视一眼,二人默契地走向东宫一侧幽深的廊庑下,四顾无人,苏川药才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将讯息道出。

      不出所料,此事皇后已经查明,苏川药不过是将其查明的真相转述于徐仪罢了。

      徐仪听着,眉心却越锁越紧,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待苏川药说完,悄然退下,只余她一人立于回廊下,风穿檐而过,吹得她衣袂微动,焦灼难安。

      此事,的确棘手。

      “王妃,您还好吗?” 一旁的疏绣见苏尚宫离去,急忙上前轻声询问,声音里满是担忧。她不知道苏尚宫说了什么,但自家主子瞬间冷下来的脸色,着实吓人。

      “我没事。”徐仪稳住心神,回到内殿重新跪好,可脑子里却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苏川药的一番话,徐仪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公主队列,只见就连最小的公主朱善清也由乳母抱着跪在蒲团上,如此重要的场合,却独独不见朱静镜。

      法事结束的时候,马皇后已面露倦容。她近来凤体欠安,即使只是站着,也颇耗精神。

      局面留给了常贵娥主持,徐仪上前搀扶着马皇后回到坤宁宫,皇后却不肯歇息。

      自谢颖文去世后,她便把朱济熺接到身边亲自照看。此刻依旧惦记着那孩子刚没了母亲,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

      然而刚走进暖阁,没坐多久皇后便觉头晕目眩,只得抬手揉着太阳穴。

      徐仪见状轻声道:“母后操劳了一早上,合该歇息片刻。济熺由儿媳照看着,待乳母哄睡了他,儿媳再告退。”

      马皇后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还好有你在。”这才由宫女扶着往正殿歇息去了。

      暖阁里很安静,小小的朱济熺正睡在云纹锦被里,只有乳母在一旁小心伺候着。他睡得正香,浑然不知自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徐仪伸出手,想碰碰他的小脸,指尖却停在了半空中,不敢落下。

      “你离我儿子远点。”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

      徐仪身子一僵,缓缓回过身。

      朱棡就站在门口,一身白色,脸色毫无血色,双眼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地盯着徐仪,像是要将她千刀万剐了一般。

      他的左臂仍用白布悬在胸前,身形比往日清瘦了许多,不过短短数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盛满了仇恨的躯壳。

      “三哥。”徐仪欠了欠身,声音平静。

      “滚出去。”

      暖阁里的乳母和宫女们,早已吓得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闻言,踏着碎步退出了暖阁。

      徐仪的脸色也白了几分,却想起对朱元璋的承诺,于是定神开口:“此案已在彻查,不日定会水落石出,届时必能还三哥一个真相,也证我清白。”

      朱棡对她的解释置若罔闻。他向前逼近几步,目光在朱济熺身上短暂停留,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随即转向徐仪,声音低沉却字字锋利:“无论查得什么结果,颖文终究是回不来了。二哥的正妃是元人,难当大任。如今这宗室女眷之中,除了大嫂,唯你一人独显,身份最尊,风头最盛。”

      他死死盯着徐仪,眼中尽是审度与猜忌。在他心中,徐仪早已是谢颖文之死的既得利者,加之素来厌恶她那叛逆的姨母与心机深沉的母亲,此刻自然以最深的恶意揣度于她。

      徐仪迎着他噬人的目光,咬紧牙关道:“与我绝无干系。我从未假借名义传信,更无动机害她性命。三哥如今迁怒于我,不过是因为对真正的凶手毫无头绪,但这欲加之罪,我绝不认。我也更非任人泄愤之辈。”

      朱棡似乎被这话彻底激怒,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眼中满是恨意,低声道:“世谓徐仪,品貌双全,众□□誉,实乃完人。”

      “可我看来,你心究竟向着谁,尚未可知。二哥早已告诉我,你那位旧识死于他手,你本该恨他入骨,却又频频与二嫂往来?徐仪,你究竟在图谋什么?”

      徐仪心头骤然一沉,此事她早有疑虑。她与王柔远每一次往来,无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或是经马皇后默许,即便传入皇帝耳中,也只会视作妯娌间寻常走动,无可指摘。

      可如今,朱棡却言之凿凿,认定她与王柔远暗中图谋。究竟是谁,在背后歪曲事实,刻意误导于他?

      徐仪此刻已无暇细思。朱棡自幼习武,指节稍一发力,便让她腕骨几欲碎裂,剧痛钻心,额间霎时沁出细密冷汗。

      然而比比筋骨的疼痛更凌迟人心,是朱棡眼中那份冰冷的恨意。只听他一字一句道:“你最好祈求,此案的证据永不会指向你。”

      他手下力道又重三分:“否则,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从门口炸开:“三哥!你这是做什么!”

      循声望去,只见朱棣一身劲装,风尘仆仆地立在门槛外。他大步流星地跨进来,眉峰紧锁,一把攥住朱棡的手腕,猛地将他推开。

      “三哥你疯了不成?”朱棣将徐仪拉到自己身后,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隔开了朱棡噬人的视线。

      他垂眸看了一眼徐仪通红的手腕,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再抬眼时,已是怒意翻涌:“刑部审定此事是温氏所为。三哥就是再愤怒,又何必将怒火发泄在我的王妃身上!”

      朱棡双眼通红和,厉声吼道:“四弟,你莫不是糊涂了?”

      “温善煦不过一个区区女官,她哪来的胆子,又哪来的本事,能做得这般天衣无缝?她背后,必有人指使……”

      朱棣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三哥,慎言。”

      “慎言?”朱棡眼中尽是不可置信。自幼时起,他与这四弟虽性情不投,时常争执打闹,可终究血脉相连。如今眼见对方竟为了维护妻子,不惜反驳自己,还敢和自己动手,他就更加怒火中烧。

      朱棡的目光狠狠刺向朱棣身后的徐仪:“我还不曾问问四弟,你究竟是如何治家的?竟纵容枕边人做出这等蛇蝎行径。治家不严,纵妻行凶,你这般作为,可还配得上做我朱家的子弟!”

      “你!”

      朱棣勃然大怒,兄弟二人剑拔弩张地对峙在这小小的暖阁中,好像下一刻就能动起手来。

      徐仪见势不妙,急忙拉着朱棣的衣袖往门外走。朱棣的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最终却只是深深地看了朱棡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身后犹传来朱棡不绝的怒斥。就在朱棣热血上涌,欲返身理论之际,身旁徐仪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让他的脚步霎时定住。

      朱棣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徐仪的手腕。那一片雪白的肌肤上,五道指痕红得发紫,已经微微肿起。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压着火气,声音却放得极轻:“我们回家。”

      回燕王府的马车上,两人都一语不发。

      徐仪始终垂首沉默,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她原想在他回京前便将此事妥善处置,却不料竟让他目睹了如此不堪的局面。

      直到黄俨奉命取来药膏,朱棣沉默地执起她的手,仔细为她涂抹药膏。他指腹的温度透过清凉的药膏传来,让她微微一颤。

      良久,她才轻声问道,声音几不可闻:“殿下怎么回来了?”

      “五弟给我递了信。”他的声音低沉,却莫名让人心安,“信上说京中出了大事,三嫂去世。有人借题发挥,将矛头直指向你。”他握住她的手,那手还是冰的,“我不放心,便连夜向父皇请旨,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说来奇怪,徐仪早已明白陷害谢颖文之人来者不善。她本已做好准备面对众人质疑,坚信待真相大白之日,自可水落石出。可当听到朱棣说出“不放心”三个字时,她忽然不愿辜负他这千里迢迢一路赶回来。

      她轻启唇瓣,声音却有些发颤:“不是我......”

      "我自然信你。"朱棣毫不犹豫地答道,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用体温温暖她冰凉的身子。

      他的下巴轻抵她的发顶,语气是独属于她的温柔,"三嫂怀着济熺时,你担心她身子弱,隔三差五让府里送补品,还亲手做了好几条抹额,说让她月子里戴,免得见风头疼。两年前,三嫂在孙贵妃宫中晕倒,也是你斥退了心怀不轨的宫人,及时请来御医。"

      "你待她如此尽心,有何理由,要去害她?"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徐仪强撑的心防。

      她想起假山下满身是血的谢颖文,想起襁褓中失去母亲的朱济熺,想起朱棡那淬着刻骨恨意的眼神。

      母亲说过,她如今是燕王妃了,不仅要管好燕王府,还要照顾好弟弟们。所以她不能慌,可她其实怕极了。

      朱元璋对儿子们的疼爱历历在目,王柔远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在恩宠深重的亲王面前,纵使她出身再尊贵,身为王妃,终究也只是个臣子。

      若是皇帝起了杀心,徐府会不会步了廖永忠将军的后尘?她不得不小心行事,在夹缝中寻求机会。

      今日若不是朱棣及时赶到,她与朱棡的冲突闹到御前,朱元璋不满的只会是她。

      “仪儿,”朱棣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唤醒,“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朱棣的信任让徐仪心中一暖,她张了张口,几乎要将从苏川药那儿听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但却转念一想,那些蛛丝马迹是马皇后派人先查到的,也就是说若是马皇后不动手,她也不能越俎代庖,审问目击证人。

      “怎么了?”朱棣察觉她的欲言又止,温声问道。

      徐仪垂下眼帘,将满腹心事化作一声轻叹:“我总觉得此事蹊跷。温善煦不过一个女官,何至于对三嫂下此毒手?即便真是意外失手,又为何要杀害随行宫女,最后投井自尽?这一连串太过顺理成章,反倒令人起疑。”

      “你所虑甚是。”朱棣眸光渐深,语气转为凝重:“但仪儿,在真相水落石出前,切莫再与三哥冲突。今日之事若传入父皇耳中,于你我不利。”

      朱棡素来得朱元璋看重。当初既准朱棣沿用前元旧宫为燕王府,为示公允,陛下亦下旨扩建了朱棡在太原的晋王府。亭台楼阁,务求宏伟。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更是赏赐了无数车,远超其他兄弟的份例。

      若与朱棡起了冲突,以他新丧正妃的境况,陛下为君为父,定会先抚慰这悲痛欲绝的儿子。

      徐仪会意地点头:“我明白。只是三哥那里……”

      朱棣握住她的手:“三哥如今是被悲痛蒙蔽了双眼,但我相信,待他冷静下来,自会想通这其中蹊跷。”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924468/7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