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春节的烟火在夜空中绚烂绽放，又转瞬化作星屑消散。

　　开学第一天的教室吵得厉害，此起彼伏的桌椅碰撞声和说笑声混作一团。

　　陈嘉南正无聊地四处张望，一扭头就看见谢书衍拿着两个保温杯从后门进来。

　　男生穿着规整干净的校服，袖口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背，走到座位旁时，顺手把右手的杯子放在谈尧桌上。

　　“我靠！”陈嘉南一掌拍在桌面上，“大学霸，你居然帮尧哥跑腿？”

　　谢书衍没理人，神色淡然地拉开椅子坐下。

　　周围突然生出一阵诡异的安静，谈尧斜倚在窗边，伸手接过水杯时，连指节都透着股不自然。

　　陈嘉南对谢书衍的冷漠习以为常，眼珠一转，目光立刻锁定谈尧。

　　他伸手指了指对方颈侧的创可贴，咋呼道：“尧哥，你脖子咋了？”

　　这话一出，周围几道目光瞬间都扫过来。

　　周亦哲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谈尧脸色骤然僵住，手忙脚乱地把卫衣领口往上拽了拽，“蚊子咬。”

　　谢书衍倚着椅背，好整以暇地扫了一眼。

　　前者疑惑皱眉：“这天气还有蚊子？”

　　陈嘉南这张嘴一旦发现点什么，能追着人刨根问底一整天，谈尧懒得给自己找麻烦，冷着脸结束话题：“你别烦人！”

　　教室热闹依旧，后排男生讨论游戏的争论声，犹如沸腾的开水争先恐后。

　　突然，后门传来一班老师的声音：“书衍同学，你出来一下。”

　　谈尧掠了眼男生起身的背影，这瞬间，心里竟生出一股莫名的空虚感。

　　像被冷风灌了满怀，却抓不住风。

　　陈嘉南压根安静不了两秒，立马转头朝二组凑过去，笑嘻嘻地说：“奈姐！班长，这么久没见，有想我没？”

　　“想。”夏奈收回刚落在谈尧身上的目光，冷漠道：“想你什么时候能闭上嘴安静会儿。”

　　程橙弯着眼点头，“好久不见。”

　　“班长！”陈嘉南夸张地指着女生眼下的青影，“你补课补得都有黑眼圈了。”

　　程橙神色窘迫，慌忙低头用课本挡住整张脸。

　　周亦哲斜倚在椅背上，指节轻轻叩着桌面，“儿子，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陈嘉南立刻扭头瞪他：“整个春节都没见你人，该不会偷偷背着我做什么特训了吧？”

　　“吃饭，睡觉，相亲，”周亦哲懒洋洋地撑起下颌，故意把相亲二字拖长语调。

　　程橙翻书的手猛地一抖，锋利的书角戳入指尖。

　　“开什么玩笑，”陈嘉南难以置信，“阿姨这么急？”

　　“可能怕我烂在家里没人要吧。”

　　周亦哲漫不经心地盯着程橙暗暗侧转过来的侧脸，浅浅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不过半秒，女生又落荒而逃地缩回去。

　　谈尧整理着崭新的课本，书页间的油墨香混着初春的寒气钻入鼻腔，耳边萦绕着班级里鲜活的喧闹。

　　他忽然意识到，时隔一个寒假，重新坐在这个熟悉的座位，心里却涌动着陌生又滚烫的情绪。

　　金属椅腿在地面划动的刹那，谈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头，正对上谢书衍好看的侧脸。

　　“她找你说什么了？”

　　“要人。”谢书衍简短道。

　　谈尧愣了两秒，指节无意识地捏紧书皮，“那你…去吗？”

　　谢书衍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撑起下巴漫不经心地看他。

　　谈尧的呼吸不自觉地停滞，这几秒的沉默被无限拉长，心脏有股莫名的沉重感压着。

　　他滚了滚喉结，“看什么看。”

　　“哑巴了？”

　　“你不想。”谢书衍说：“就不去。”

　　…

　　谈尧脸色冷了点，

　　他太熟悉这种表情了，谢书衍惯用的，把选择权抛回来时那种游刃有余的试探。

　　“收好你的东西，立刻滚。”谈尧面无表情，态度冷酷极了。

　　沉默犹如交织的密网，在课桌的方寸之间逐渐蔓延，当急促的上课铃划破空气的刹那，谈尧忽然转头，目光凝在那张脸上，“谢书衍。”

　　对方嗯了声。

　　“想去就去。”谈尧看了眼窗外的树影，枝头新芽在风中摇晃，“反正隔条走廊而已。”

　　他觉得谢书衍该去更高更亮的地方，而不是被谁拖住脚步。

　　谢书衍啧了声，带着些不满。

　　“还是这么爱说废话。”

　　…

　　谈尧懒得理他了。

　　许志抱着教案满面春风地跨进教室，任由熟悉的开场白在耳旁左进右出，谈尧随手翻开新课本，目光涣散地落在书页上。

　　“我的成绩不会被环境改变。”谢书衍突然开口，“也不谈异地恋。”

　　谈尧攥着笔的手下意识绻了一下。

　　“发什么呆。”谢书衍说：“聋了吗。”

　　“谢书衍，你闭嘴！”

　　谈尧立即偏头，冷冰冰地撞进那双平静却深邃的眼睛里，只一瞬间，挤在胸腔里的那股酸涩感消散得无影无踪。

　　三月的天空总压着一层沉甸甸的阴云，教室里弥漫着春困的倦意。

　　谈尧单肘支着桌面，黑笔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糖块在齿间裂开，裹着气泡的柠檬酸犹如电流掠过神经。

　　谢书衍的余光擦过同桌微鼓的腮帮，看着他无意识用舌尖拨弄糖块，少年随着吞咽而滚动的喉结，在冷白皮肤上划出凌厉的轨迹。

　　陈嘉南拽着周亦哲正要出门抽烟，转头瞥见谈尧竟然又在吃糖。

　　“尧哥吃啥呢？”陈嘉南突然凑过来：你不是向来不爱甜食？”

　　“提神。”谈尧头也不抬。

　　“分我一颗呗。”陈嘉南笑嘻嘻地摊出手心。

　　谈尧掀起眼皮：“滚去抽你的烟。”

　　“哼！小气鬼。”陈嘉南撇着嘴被周亦哲勾住脖子往外拖，“儿子，爸爸给你买。”

　　下节课间，谈尧双手抄兜，从教室前门晃进来，他面无表情地经过陈嘉南的座位时，突然抬手扔了一把五颜六色的棒棒糖砸在课桌上。

　　“吃个够。”

　　陈嘉南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我靠！尧哥特意去买的？”

　　他捏起一根草莓味的晃了晃，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好兄弟，一辈子！！！”

　　周亦哲懒洋洋地抬了抬掌心：“见者有份。”

　　“奈姐要草莓的，班长呢？”陈嘉南刚朝二组伸长胳膊，突然就被吴家泽风风火火撞了下。

　　“操！你瞎啊？”陈嘉南气势汹汹地瞪他一眼。

　　“别嚎了，”吴家泽眼底闪烁着八卦的碎光，“我来给你送瓜。”

　　“啥瓜？”

　　“我刚在走廊看见11班的校花给学霸递情书，结果你猜他说啥——”

　　吴家泽突然挺直脊背，模仿起对方冷漠的语气：“我不喜欢你，别自讨没趣。”

　　“我天，那语气冷的我都感觉后颈窜凉风。”他夸张地搓起双臂。

　　谈尧正拽开椅子的手忽然一顿。

　　陈嘉南嗦着糖含糊道：“大惊小怪，人有对象了。”

　　“啥？！”吴家泽差点蹦起来，“谁啊？几班的？有多漂亮？”

　　“这么好奇…”陈嘉南斜斜睨着他，“自己去问啊。”

　　“算了。”吴家泽缩起脖子：“……我不想挨骂！”

　　教学楼的天台空旷安静，角落里堆着几排废弃的课桌椅，金属漆面斑驳，灰白的乌云沉甸甸地悬在头顶，却始终没落下雨来。

　　谈尧靠在围墙前，仰头望着天空，眼神空茫。冷风掠动少年的发梢，顺着领口灌进校服里，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穿透。

　　身后传来铁门被推开的声响，有一道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靠近。

　　“藏这里做什么。”谢书衍的声音顺着风砸过来。

　　谈尧没回头，“你不去收情书，跟来做什么。”

　　“这种事需要跟你报备？”

　　“我才懒得听。”谈尧语气冷漠，带着点脾气，“滚吧你。”

　　谢书衍走到他身侧，胳膊抵着栏杆，侧脸轮廓在阴天的光线下愈发冷冽。

　　“滚了谁哄你？”

　　“你哪来的脸说这种话？”谈尧终于转头看他，黑沉的眼底压着烦躁。

　　谢书衍迎上他的视线，“你拉着个脸，不就是讨哄？”

　　谈尧面无表情，又沉默地别开脸。

　　有风扬过天台，操场前葱葱郁郁的枝桠是一片潮湿的绿野仙踪，透着朦胧的天光，像一场看不真切的梦。

　　废弃的课桌椅在角落里摇晃出轻微细响，少年们眺望着眼下的世界，都没说话。

　　谈尧脑子乱糟糟的一团，那股心烦意乱的躁动，好似笼中的凶兽来回冲撞。

　　他无牵无挂，早就习惯在世俗的评判里独来独往，外界的闲言碎语不过是呼啸而过的风，更不怕这风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可谢书衍不同。

　　他本就站在光的最亮处，如果被人知道，满身书香的谢书衍，竟与自己这样颓败泥泞的人纠缠，那些汹涌的目光与议论，又会将他推向怎样的境地？

　　这些茫然和不安化作暗涌的海潮，一寸寸漫过心头，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在混沌又酸涩的漩涡里。

　　谈尧掌心无意识地攥紧墙台，脑海有个声音愈发清晰。

　　他们这样稀里糊涂开始，真的对吗？

　　就算自己拼命追赶谢书衍的脚步，可横在两人之间的距离，真的能靠努力就拉近的吗？

　　…

　　“谢书衍。”谈尧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如果跟女生谈——会不会更好。”

　　谢书衍低啧了声，伸手捏住对方下巴，强迫他转过来，“你脑子灌风了？”

　　“蠢死你得了。”

　　谈尧挣了一下，没挣开，“难道不是？至少不怕别人——”

　　“罗嗦。”

　　“我选择什么，跟别人有关系？”谢书衍问：“你觉得我会在意那些废话？”

　　谈尧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灰蒙蒙的天空，还有自己的影子。

　　天还是阴的，谈尧却觉得在这瞬间，乌云拨开了云缝，豁然漏下一片天光。

　　“随便你…”他抿了抿唇，终于别开眼。

　　谢书衍松开手，转而掐住他的后颈，突然将人往前按。

　　“操！你——”

　　话未说完便全部融化下谢书衍的吻里。

　　谈尧的意识轰然溃散，周遭的声音被隔绝在感官之外，他完全完全被困在谢书衍强势而滚烫的气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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