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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天已快亮了,萧慕蔺本来很疲惫,就算眼睛闭着,却还是十分清醒,心口的跳动那么有力而鼓张,一旦想起那点触碰、那个拥抱,便止不住地欢喧,如内心小小的自己在喜庆的乐声中雀然而歌。
他得逞了吗?得逞宋翾的心和爱了吗?他现在仍是不确定。从来他没有利用过别人口中所称赞的‘美’来实现什么目的,但这几个月来,他几乎将自小见娘亲用以对付爹爹的手段用来对付宋翾了,他从未动情过,不知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和爱是不是非要如此,但他很早就知道,想得到就要努力,可宋翾身边的美人太多太多了,就是红馆中,花红柳绿,看都看不过来,何况还有一个‘清风霁月’的孟遂。
所以,那点触碰和一个拥抱当然不能算作是爱的表现,内心的鼓喧忽地沉寂了。萧慕蔺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一对泥人叹了口气。他与宋翾对练至半夜方歇,宋翾离开前,也盯着那对泥人看了一会,却没说什么。
原来幼时,娘亲常对月轻叹,总对他说,爹爹在月的那一头,他不懂,爹爹明明就在一旁啊,可他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娘亲与爹爹是两个世界的人,爹爹是江湖豪侠,有远大的抱负与理想,那个世界,娘亲是永远融入不进去的。
但,他与宋翾并不是两个世界的人吧,宋翾也向往自由与天地无垠的吧,那也正是他所期盼的,有朝一日,他们会离开这总是橙黄的天,总是干燥的土地,离开高墙与权利,到天穹之下,地海之上,自在逍遥,快意恩仇。
乱七八糟想了一些,至天色泛白,才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天,萧慕蔺与宋翾二人多是闭门养伤,宋翾所持‘无物功’包罗万象,萧慕蔺身负‘月下逢’又是可阴可阳,两者竟颇为相合,互相助力,常至深夜不歇,到把心里头那些绮丽肖想各自放下,间隙时偶尔对望,也都觉得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没想平静没几日,宫中却有旨意来了,封萧慕蔺为金紫医官,并赐金制针具一套,更有千年人参一株。
这金紫医官近百年来也不见得一个,足见皇帝对萧慕蔺医术的认可,但也足够给萧慕蔺带了无尽的麻烦了。
萧慕蔺十分清楚,这官不能做,他不见驾,也不接旨,传旨太监算是见识过不少场面的,先还含笑提醒萧慕蔺,突听萧慕蔺问:“这官是宋翾要我当的?”
那太监一怔,又立马笑道:“萧大人说笑了,这是陛下的旨意,与帝师何干?何况帝师还不知道喜讯呢。”
萧慕蔺眉目疏离地看了看太监托着的那套官身,却伸手打开金盒子,面上就似露出点喜欢来,“这针具我要了,其他的还回去吧。”
那太监听了更是惊愕,就是跟来的几个太监都已开始窃窃私语,那太监已有些笑不出,“萧大人真乃性情中人,这是陛下旨意,如何退得?”
萧慕蔺便将那金盒子一搭手合上,脸上就露出烦躁来,“还说与宋翾无关!”
那太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怎么这位萧大人就认定与帝师有关了?“此话从何说起啊?”
萧慕蔺道:“我听说当今陛下英明神武,山胸海肚,如何会强迫人做官?定是宋翾极力举荐,想以此将我留住供他差遣!”
那太监是宫里老人,伺候主子们跟前,早练就一双魔眼,他先还觉得萧慕蔺山野中人,不惯礼数,至听了这话,心里头就有些犯嘀咕,传闻此人冷淡疏木,不解人情,就是和太医令萧子安血脉至亲也形同陌路,他先还不信,此刻却在想,天下真有这样的人?
又见萧慕蔺一脸腻烦,知道这差是办砸了,想了想,就先告辞,却是专在宫门口候宋翾去了。
人一走,萧慕蔺反倒忧心起来,直过了午后,还不见宋翾回来,就有些坐不住了,杜韫毓却还像是不以为意,一盘棋下到最后,倒是已占上风的萧慕蔺输了。
杜韫毓见他心绪不宁,就说起一段往事来。
“当今陛下有六个儿子,除四皇子幼时夭折外,就数五皇子最聪明伶俐,也最跟公子亲近,他的智慧甚至不在公子之下。萧仙医可知,这五皇子如今在何处?”
萧慕蔺摇了摇头,杜韫毓轻轻吐出两个字,“死了。”
萧慕蔺目光一闪,望向杜韫毓,“怎么死的?”
杜韫毓又将棋盘摆上,示意萧慕蔺对弈,口中道:“有一回,几位皇子外出历练,其他人都好好活着回来了,五皇子却是用一块白布裹着送回来的,后来公子暗查,才知道原来那几位见五皇子受宠,又与公子这样的人成了朋友,心生嫉妒,大的两个就挑唆心眼最恶脑子却最简单的老三下的手。”
萧慕蔺颇感吃惊,杜韫毓接着道:“这就是公子与几位皇子都不亲近的原因,他们无论如何道貌岸然,都掩盖不了狼子野心,而今个个势大,陛下日渐衰老,他还指望公子压压他们呢。所以你放心,公子暂时不会有事的,哪怕就是你公然抗旨,公子也有办法令陛下消气,而且绝不再起让你做官的念头。”
萧慕蔺不知真假,但见杜韫毓说得笃定,心头稍稍轻快,二人厮杀正酣时,宋翾回来了。
一见萧慕蔺,宋翾先就绕着他走了一圈,唉声叹气道:“萧兄啊萧兄,你叫我好犯了一个大错。”
杜韫毓本觉得宋翾故意逗趣萧慕蔺的,见状到生出好奇心了,“公子何出此言?”
萧慕蔺那双疏淡的眼也都露出一丝紧张来,宋翾光只叹气,并不说原委,他这样糊弄萧慕蔺尚可,杜韫毓旁观之人,心里也就有些明白了,也不打搅二人,找个借口离开了。
这会萧慕蔺才开口道:“可是给你添了麻烦?”
“这本就是你我商议后决定的,麻烦倒是没有,只是,”宋翾似是说不出口般,看着萧慕蔺道:“总之,我犯了错,若日后萧兄知晓,定要恼我。”
萧慕蔺到怪了,“我要恼你?”
宋翾点点头,站立难安般的,就是不说缘由,这样到令萧慕蔺有些生气了,就冷了口吻道:“宋翩辞!你说是不说!”
宋翾见他动怒,知道不能再逗他,且也到了说出口的火候了,便似是很难为情地一股脑蹦出一段话,“方才我在皇帝那儿说萧兄是我的人。”然后疾步走到亭边背着萧慕蔺,口中喃喃自责,“真不该啊真不该。”
萧慕蔺一愕,心头就似什么被点着了般热烘烘地往上拱着,至拱到面上来了,他竟比宋翾还难为情般,一双眼水盈盈地盯着手中的棋子,那棋子光滑冰凉的触感已都被他握出热汗来了。
“我不恼。”
宋翾知道他不会恼,宋翾告诉他,却是因为不能让他从外人那里听到这句话,这句话,无论是在何种情景下说的,都是宋翾心头的真话。
这样的真话,无论如何,都要由他亲自告诉萧慕蔺。
即使是这般像是事急从权的不得已,也该由他来坦白。
宋翾转身看向萧慕蔺,见他玉颜转绯,又是那般少见的温润口吻,心头一动,却立马心头一警,他将他拉进自己深陷的漩涡了。
天热得叫人害怕
东边那一道道绚丽的朝霞预示着一天日头的灼烈。
池塘里的鱼儿长大了些,‘不白来’也就越发肥硕,游翥的身姿也颇显笨重,所以它已不喜欢展翅飞高,而是张翅跳跃,看来好笑。天一热,它多半就是在那池塘中吃喝拉撒,到弄得有些异味,宋翾这几日闲来无事,在池边搭了棚子钓鱼,所以禁止它再糟蹋他的鱼塘,就将它拴脚困在一边,但它似乎也颇有脾气,几番挣脱不得,就在宋翾鱼漂浮动时长声怪叫,弄得宋翾半日来一条鱼也没钓到。
宋翾着恼,说不准‘不白来’整日在那池中游走,已招揽了鱼儿为它所用,那些他亲手养的鱼儿只怕都尽数叛变了,所以‘不白来’一出声警示,鱼儿便跑了。
“再叫,把你炖了!”宋翾气汹汹地一瞪眼,‘不白来’却是不怕,扑了扑翅膀以作回应,宋翾却又想起他那日做梦,见萧慕蔺与之对话的鸭子好像就是‘不白来’,想到萧慕蔺对着鸭子叫他名字的场面,一时又忍不住发笑。
萧慕蔺已大好,只是肩头的伤还需静养,所以就挂了手臂,见宋翾拿着鱼竿在那儿笑,便走过去。
宋翾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道:“本来想钓几条鱼给萧兄补补,奈何这鱼儿竟投了那扁嘴兽,一条也不愿上钩。坐。”
他的身边原也还备有一把椅子。
萧慕蔺便在椅中坐下,看着池面问:“你用什么鱼饵?”
宋翾闻言似是很惊诧一般看向萧慕蔺,“我钓我养的鱼还需要鱼饵吗?”
萧慕蔺道:“你就是养朵花,也得浇水才开,你不给好处,它如何甘愿入你肚中?”
宋翾哎呀一声,“萧兄怎么不早说?”
萧慕蔺道:“所以你钓不到鱼还是因我说得太迟了吗?”
二人就笑,宋翾就一指手边的小木盒,“是乌干儿做的鱼饵,她说鱼最爱这味,我看啊,中原的鱼儿与她们夷象国的口味大不相同。”
萧慕蔺便道:“不如用点玉米碎好了。”
这时杜韫毓和忧奴也来了,手中端着绿豆汤与一些切剥好的水果,听见二人说笑,两女相视一笑,杜韫毓道:“萧仙医,你还给他出主意呢,你看他是怎么对待‘不白来’的。那可是你于一堆小鸭子中选中最机灵的一个,你看给他欺负得都蔫了。”
‘不白来’嘎了一声,似是回应。众人就笑。
自打萧慕蔺救了宋翾以来,杜韫毓内心的那点芥蒂已消了,比往日更亲近萧慕蔺,一有空就找萧慕蔺对弈,二人到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人了。
四人就怎么钓鱼各抒己见,宋翾却始终还是一条钓不上来。
这时忧奴叹了口气道:“早知道主子钓鱼技术这么差,我就跟着喜奴和静哥哥去瞧热闹了。我听说五皇子班师回朝,百官相迎,连东宫和二王也去了。主子,你不去当真不怕那姓童的老儿联合党羽又参你。”
忧奴本来不懂朝堂那些路数的,说到‘参本’,还是这几日从喜奴那里听来,此事起因还是因皇榜昭明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三司推事一案。
此案明面上已然了结。
柳英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在多方求情下,陛下才开口准予轻判,剥去她夫人名头,削其姓氏,只作一介无名民妇苟活,童家是万回不去的,柳家却也不能回,只怕流落街头,不晓得要受多少苦难。那柳夫人爱女心切,却来守着宋翾抹眼泪,想她悍烈之人,竟也哭得霏霏弱弱,宋翾本也不能真的眼看着柳英娘街头惨活,毕竟柳玄霄与他还有交情的,也就出主意,让柳夫人将已不能姓柳的英娘招为府中奴婢,只做戏给外人看,私下母女二人还是照常温情。
这算是解决了一桩事,却另有更麻烦的事发生了,那便是本已择日问斩的真凶遥荷本关押刑部大狱,不知为何又转到大理寺去,当晚便被人劫走,下落不明,公振再受牵连,已闲赋在家,皇帝为稳住宋翾,才又给他个按察使的官去了平州。
可一家欢喜就有一家愁。
遥荷转押大理寺本是东宫一党的谋算,他们因怀莫可已失去平州一地,也就失去了一方兵马,对朝中的把控更加迫切,就把算盘打在了大理寺头上来,那劫匪本也是他们安排好了的,不知为何出了岔子,反被另一帮子人又劫了一道。此举虽拉下公振,却有孟遂暗中使计,令大理寺丞得了势,大理寺丞本是沂王的人,与他们何干?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太子与童三江急怒之下,便暗中联合党羽参宋翾,以陈老妇和陈田的死硬要扣宋翾个草菅人命的帽子,却被皇帝驳回,自然不甘心,就派人在民间四处传言,可那些文人的笔杆子哪斗得过萧子理去,一时到冒出不少东宫的龌龊来。这么几番动作都以失败告终,他们自然还要寻其他的机会,据宋翾得到的消息,他们已把注意打到东蛇岛去了。
宋翾想起陈老妇和陈田的死,虽面上还挂着笑,可眼中已冷了下来,那陈田死不足惜,只是他一死,有人便以此做文章糊弄陈老太,可怜那老妇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竟觉伸冤无门,含忿自尽!
尸骨还是宋翾派人收殓的,据回来的人说,那陈老妇住个茅屋破舍,家徒四壁,水米未见,当真可怜得很。
那背后之人为了对付宋翾,竟枉顾人命至此!
宋翾抬手一拂,他功力已恢复三层,便已控得鱼饵在手,然后点进水中,已把一条鱼击晕过去,他鱼钩一提,就把那鱼儿挂上了。
萧慕蔺知他情怀转恶,很捧场地道,“你的鱼儿上钩了,还不小呢。”
宋翾就是心头再恶,听了这话也都消掉大半了,就笑道:“托萧兄的福。”
杜韫毓总觉得他二人话中有话,却参不透,也不愿再打搅二人,和忧奴提了晕过去的鱼去找乌干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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