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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成舟笑了。这句话,他似乎在潜意识里等待了太久太久,久到可以追溯至懵懂的童年,直到挣扎成长的如今,终于在这一刻如愿。
成建军的怒吼余音仿佛还在震颤,现场陷入了死寂。宾客们面面相觑,或许是被这决绝的话语所震惊,或许单纯是被成建军的嘶吼所慑住。而站在他身旁的刘芳,脸色煞白,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伸出手,轻轻拉了一下成建军的衣角,成舟能看见,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然而,此时的成建军已被怒火彻底吞噬,刘芳的手指刚刚触及他的衣角,他便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让人猝不及防,抬手就朝着刘芳的脸颊狠狠扇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刘芳完全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捂住瞬间红肿起来的半边脸,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写满了不可置信,那火辣辣的疼痛感延迟了几秒才传递到神经末梢,让她抚着脸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连带着声音也带着颤音:“你……你竟然打我?”
成建军此人,虽然浑身上下找不出几个优点,但他从不家暴。正如他的“面子”一样,他在外人面前,对刘芳还算体面。
刘芳在村口与她的小姐妹闲聊时,也总是不自觉地炫耀成建军对她如何如何好,哪怕只是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久而久之,倒也给成建军博得了一个“疼老婆”的虚名。此刻这一巴掌,不仅重重地打在了刘芳的脸上,也扇碎了他在村里心中苦心经营多年的虚伪形象。
面对刘芳的质问,成建军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更加恼羞成怒:“咋滴,老子打不得你?你吃滴穿滴不是老子给你滴?打你一哈就惊爪哇爪滴叫,叫桑啊你?”(怎么了,我不能打你?你吃的穿的不是我给你的?打你一下就叫,叫魂啊你?)
平日里性子绵软的刘芳,此刻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勇气,她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腰板,虽然声音依旧带着抖,却字句清晰:“跌哪里似你给我滴,你会赚莫得钱?田似我耕滴,饭似我弄滴,地似我扫滴,vu里生活费似成舟打滴,你又会搞莫得?叫你洗个碗都不肯,你那里港的出这种话。”(这哪里是你给我的,你会赚钱吗?田是我耕的,饭是我做的,卫生是我扫的,家里生活费也是成舟打的,你又会做什么?让你洗个碗都不肯,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这番话精准地刺破了成建军那脆弱的自尊,他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羞恼交加之下,他再次抬起胳膊,作势又要打下去。刘芳这次反应快了些,猛地向后退开,避开了那即将落下的巴掌,她不敢再多停留,转身小跑着冲出了现场。
成建军刚想拔腿去追,却被一旁的保镖伸手拦住。成舟冷眼看着他对着保镖吹胡子瞪眼的滑稽模样,向前一步,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漠:“现在不是应该先解决一下我们的事情吗?成建军。”
听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直呼其名,成建军又将怒火转移到了成舟身上,他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喝道:“那么跟你爹港话的,放尊重点!”(怎么跟你爸说话的)
成舟并不在意他态度如何,他今天的目的清晰而明确:“你不是说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吗?”他重复着成建军刚才的话,嘴角微微上扬,听着还有些得意地样子,“是,我就是这样想的。”
他甚至还轻轻挑了一下眉,眼神淡漠地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宾客:“正好今天村长和各位乡亲都在这里,想请大家为我做个见证。”
成建军死死地盯着成舟,他似乎预感到了成舟接下来要做什么,嘴唇哆嗦着,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你……你……”
成舟不再看他,只是从容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那是一份提前准备好的《解除父子关系声明书》,白纸黑字,他径直走向台下有些局促不安的村长,恭敬地将他请到场地中央,然后在所有目光的聚焦下,毫不犹豫地拿起印泥,在自己的名字旁边,用力按上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接着,他转过身,将声明书和印泥一起递到了成建军面前,双眼直视着对方,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按吧,父亲。你自己说过的话,不会不肯做吧?”
成建军最受不得这种激将法,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把夺过那两张轻飘飘的纸,几乎是抢过印泥,看也不看就狠狠按下了自己的指印,仿佛那不是一份声明,而是对成舟的一种示威。“按啊!老子有摸得不敢滴!”他几乎是吼叫着说出这句话,“从今天起,老子成建军就没得你跌么个儿子!”(按啊,我有什么不敢的,从今天起,我成建军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那就说道做到。”成舟的声音依旧平静。他拿回其中一份,仔细地折叠了两三次,然后放回自己的口袋,这是一张通往自由的通行证,他不再看成建军一眼,慢慢走下礼台,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朗声道:“大家就在这里吃完午餐吧,当我请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庆祝我的自由。”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可能出现的任何反应,议论、同情、鄙夷,什么都与他无关,正如他心中所想,不需要对以后再也见不到面的人,留下什么多余的印象。
径直走出大门,午后的阳光虽不刺眼,但还是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金玥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来:“你终于出来了,怎么样,没问题吧?”
成舟点了点头,一直紧绷的肩膀松懈了一些:“一切顺利。”
金玥长长地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唉,我就说嘛,按我说的做,准没错。他没找你要钱吧?”
成舟摇了摇头。
“他没找你要你就不给,你又不欠他们什么,哪有白白给他送钱的道理。”金玥用力拍了下成舟的肩膀,“你的行李小徐已经帮你拿出来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这久违的自由,反而让成舟感到一丝茫然。他抬起头,再次摇了摇头,下一步该去往何方,他还没来得及规划。
“这样啊……”金玥歪头想了想,眼睛一亮,建议道,“去找你男朋友,怎么样?大年初一,给他来个惊喜!虽然今天的高铁票肯定死贵,但好歹你刚刚省下了那么大一笔钱,这点路费总不至于肉疼吧?”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成舟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查询着高铁班次。春节期间的列车安排并不密集了,今天下午和晚上还有好几趟前往北海的班次。他转过头,对金玥说:“可能得麻烦你们载我去趟高铁站了。”
金玥大大咧咧地一挥手,笑容爽朗:“麻烦什么!正好我和小徐明天也打算出去旅游,就当提前一天出发了。走吧,车就在那边。”
成舟跟着走到车前,这辆原本作为迎亲主婚车的黑色轿车,此刻摘掉了那些扎眼的红花彩带,恢复了其本身的模样。他将行李放进后备箱,打开车门坐进了宽敞的后座。驾驶座上的是小徐,这位能干的朋友身兼数职,既是造型师,又临时充当了司机。
小徐递给他一瓶液体和一包纸巾:“给,卸妆水,你先把脸上的妆卸了吧。”说着,她又朝刚坐进副驾驶的金玥问道:“玥玥,你爸真就舍得这么放你走了?没拦着你?”
金玥系好安全带,浑不在意地点头:“那当然!今天这事儿闹得这么大,严重伤害到了我幼小又纯洁的心灵,我爸心疼还来不及呢,巴不得我赶紧离开这里。”
成舟在后座,听着前排两个女孩轻松的对话,不免感叹,多个朋友是真的多了条路。
车子平稳地驶向市中心,抵达高铁站时,天色已经全然黑透。中午看着尚有不少班次的高铁,到了这个点已然寥寥无几,成舟匆匆与金玥和小徐道别。
所幸,他最终还是赶上了。不久后就有一趟高铁,他不需要在空旷的候车大厅里等待太久。
大年初一选择外出的人确实是极少数,诺大的高铁车厢内空空荡荡,安静得甚至说一句话都能听见自己的回声。他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将额头轻轻抵在玻璃上,车窗外是他的倒影,模糊而疲惫,一时之间他有些恍惚。
这一趟回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原本还想着,或许可以将那笔钱当作是补偿,从此两不相欠。但当他看见那栋瞒着他贷款建的房子,以及那个婚约,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反复刺伤他的心,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于他们而言,从来都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意牺牲和利用的工具,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个认知让他心死如灰,所以,他才最终采纳了金玥的建议。一分不出,彻底割裂,干干净净地离开。
高铁在夜色中疾驰,掠过一片片荒野和城市,他看着窗外,一种后知后觉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从此以后,他真的就是一个人了,一个孤家寡人……
列车缓缓停靠,下了高铁,出站的路上依然冷清,只有零星的旅客,大多是成双成对。他孤身一人等候着,夜风带着寒意钻进衣领,他正想伸手拦车,口袋里的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按下了挂断键,以为是成建军还在还不依不饶,但旋即他又反应过来,不对,自己不是早就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拖进黑名单了吗?
在他思索的这几秒钟里,手机再次响起,这次他连忙接通了电话。
几乎是立刻,听筒里就炸开了顾青川那熟悉的声音:“成舟!!!我生气了你都不知道来哄哄我!居然还敢挂我电话!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后悔了?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你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男朋友,你要是敢出轨我就把那个小三打死!”
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成舟纷乱的思绪有那么一瞬间的放空。哦,对了,他不是一个人。
他还有一个男朋友,一个很爱他很爱他的男朋友,一个哪怕有时霸道,却总能给予他包容的男朋友,一个他曾暗暗发誓要共度一生的男朋友。
“喂,成舟?你说话啊!不要当哑巴行不行!” 听不到回应,顾青川在那边更加气急败坏地嚷嚷起来。
一股难以遏制的酸意猛地冲上成舟的鼻尖,迅速漫过眼眶。他不自觉地抬手擦了擦眼角,开口时,声音嘶哑得可怕:“顾青川……”
许是被他的声音吓到,电话那头的顾青川安静了两秒,再开口时,语气瞬间从气恼切换成了紧张:“阿舟?阿舟你怎么了?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在哪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成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用那沙哑的、带着哽咽的声音,一句一句地说道:
“顾青川,你能来接下我吗?”
“顾青川,我只有你了。”
“顾青川,我想你了。”
“我好想你啊……”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一滴接着一滴,浸湿了他的指尖。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不再需要伪装,可以将所有的委屈,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顾青川在那头听得心都揪紧了,哪里还顾得上生气,连忙急声答应,声音里充满了慌乱和心疼:“诶,好好好!我马上来接你!你别哭了阿舟,你别哭……告诉我你在哪儿?我马上就来!”
成舟吸了吸鼻子,吞吞吐吐地报出了自己的位置。挂断电话后,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平复了翻涌的情绪。他默默地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安静地、眼巴巴地望着出口的方向。
顾青川赶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成舟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身形在空旷的站厅里显得单薄,他微微低着头,眼睛因为刚才的哭泣而泛着红晕,在听到脚步声就抬起头,那双眼睛瞪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来人。
四目相对瞬间,两人都怔了一下。
随即,顾青川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朝着成舟飞奔过去。成舟也从行李箱上跳下来,甚至来不及拉稳箱子,跌跌撞撞地朝着顾青川奔来。
下一刻,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对不起,我来晚了。”顾青川声音闷闷的,带着深深的自责。但其实,从接到电话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半个小时,他已经来得足够快了,快得甚至让成舟怀疑他是不是一路超速闯红灯赶过来的。
你来的一点也不晚,成舟在心里无声地说着。他将脸紧紧贴在顾青川坚实温暖的胸膛上,双臂用尽全力回抱着对方。他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喃喃地唤道:
“哥,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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