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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壶仁术泽苍生
千渝在大龙寺停留了数日。
离开那日清晨,千渝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将长发用一根木簪利落地挽起。
她背上那个轻便的行囊,腰间悬着药囊,而最显眼的,是她将那柄“风”字短匕从布条中解了出来。
她没有将它藏起,而是找寺中懂锻造的僧人,将其刀尖重新打磨,原本的锋刃被打磨得圆润而实用,匕身那古朴的“风”字依旧清晰。
它不再是一件武器,而变成了一把形状奇特的、闪着寒光的——医刀。
她向老僧深深一揖,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老僧双手合十,口诵佛号,目送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洒满阳光的山道上。
从此,北国的山川大地上,多了一位行踪不定、医术高超的女游医。她穿着朴素的布衣,背着药篓,悬着药葫。
她的面容清丽却带着风霜的痕迹,眼神沉静而悲悯。她出入于穷乡僻壤,疫病流行的村落,战乱遗留的边城,哪里有病痛和苦难,哪里就有她的身影。
她用药如神,尤其擅长处理各种疑难杂症和战场、灾祸留下的创伤。遇到穷苦人家,分文不取;遇到豪强逼迫,不卑不亢。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那柄独特的“医刀”。在需要切开脓肿、剜除腐肉、甚至紧急接骨时,那柄带着“风”字的利刃便在她手中翻飞,精准、稳定、迅捷如风,却又充满了救死扶伤的慈悲。
那冰冷的寒光,不再代表死亡,而是象征着斩断病魔、带来生机的希望。
有人好奇询问那“风”字的含义,她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言。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挥动这柄刀,都仿佛感受到慕风那双温润而坚定的眼眸在注视着她,给予她力量。
这一日,驴车行至一个叫“李家集”的稍大些的镇甸外围。尚未入镇,便见路旁搭着几个简陋的草棚,里面挤满了面黄肌瘦、咳嗽不止的人。
空气里弥漫着草药、汗味和一种病弱的衰败气息。几个穿着破旧、神情疲惫的本地郎中在草棚间穿梭,眉头紧锁,显然已不堪重负。
“是时疫!”一个蹲在路边熬药的老人看见千渝的驴车和药箱,嘶哑着嗓子喊道,“姑娘,别进去了!这‘春瘟’邪乎得很!沾上就倒!”
千渝勒住缰绳,目光扫过草棚里一双双或麻木、或痛苦、或绝望的眼睛。
她默默地将驴车停在远离草棚的空地上,卸下药箱,再次铺开了那块写着“行医”二字的粗布。
她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草棚里的人先是惊讶,继而怀疑,最后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微弱希冀。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最先挣扎着爬过来,孩子在她怀里烧得小脸通红,呼吸急促。
“大夫……求您……看看我儿……”妇人声音微弱,眼中是濒临崩溃的哀戚。
千渝示意她坐下,仔细检查孩子。高热、抽搐、舌苔黄厚、脉象浮数而滑。
“春瘟热毒,内陷心包。”她迅速判断,转身打开药箱,麻利地取出银针,“我先给他退热定惊。”
她的动作快而稳,几根银针精准地刺入孩子的人中、十宣、内关等穴位。
同时,她迅速配药:石膏、知母、连翘、板蓝根……“快,取水来!”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旁边一个还能走动的汉子立刻跑去水井打水。千渝接过水,亲自将药末调成糊状,小心地撬开孩子紧闭的牙关,一点点灌服下去。
她的专注、沉稳和那与年龄不符的娴熟医术,像一剂无形的强心针,让周围绝望的气氛为之一缓。
孩子的抽搐渐渐平息,高热的滚烫感也略微减退。妇人抱着呼吸平稳下来的孩子,喜极而泣,对着千渝就要磕头。
“不必。”千渝扶住她,声音依旧平静,“孩子尚未脱险,需按时服药。”
她将配好的几包药递给妇人,仔细叮嘱煎服方法和注意事项。
这一幕,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点燃了草棚里的希望。求医的人涌了过来。千渝来者不拒,问诊、察色、切脉、配药。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诊断简洁明确,用药精准有效。对于那些实在无药可用或病情危重的,她甚至亲自施针急救。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但她眼神专注,神情没有丝毫厌烦或疲惫,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投入。她穿梭在呻吟与痛苦之间,像一道沉静而温暖的光。
忙碌让她无暇他顾。每一次诊脉,每一次施针,每一次看到病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都在无声地填补着她内心的空洞。
她不再是那个被仇恨和悲痛淹没的千渝,她是医者。奶奶的药锄,慕风的短匕,最终都化作了她指尖流淌的仁术。
一个须发皆白、背着沉重药篓的老药农,一直在不远处默默看着。
当千渝为一个咳得撕心裂肺的老汉施完针,开好药方时,老药农走了过来,对着千渝深深作了一揖。
“老朽行医四十载,惭愧。”老药农声音带着敬意,“姑娘医术精湛,更难得仁心一片。
这‘春瘟’凶猛,老朽观姑娘所用之方,配伍精妙,效如桴鼓。不知……姑娘师承何方高人?”
千渝还了一礼,平静道:“家传些许草药知识,略通医理。老先生过誉了。”
“姑娘不必过谦。”老药农摇头,随即从药篓深处摸索出一个小布包,郑重地递给千渝,“此乃老朽偶然所得,名为‘青蒿’,生于阴湿之地。本地郎中多用其驱虫,然老朽观其性,或可入清热凉血之方,尤对时疫高热有奇效,只是分量用法尚需斟酌。姑娘医术通神,此物赠予姑娘,或能多救几人。”
千渝心中一动,接过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株晒干的、带着特殊清香的植物。她仔细辨认其形、嗅其气味,脑中迅速闪过奶奶曾经提过的几种罕见草药特性。
“多谢老先生赠药!”千渝再次郑重行礼,“此物确有其效,我会谨慎试用。”
老药农欣慰地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蹒跚离去,背影融入暮色。
千渝珍重地将青蒿收好。这份来自同道的信任与赠予,比任何诊金都更让她心头温暖。
几日后,李家集的疫情在千渝和本地郎中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得到控制。
千渝的名声,如同春风般悄然传开。人们不再叫她“姑娘”或“大夫”,而是带着由衷的敬意,称她为“女神医”。
这天清晨,千渝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李家集,前往下一个听闻有流民聚集的村落。
驴车旁,早已围满了前来送行的村民。他们拿着自家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几个还带着热气的杂粮饼,一小罐腌菜,一包晒干的蘑菇,甚至还有几个妇人连夜赶制的、厚实的布鞋。
“神医,您拿着!路上吃!”
“神医,这鞋您试试,合脚不?”
“神医,您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一张张朴实的脸上,写满了真诚的感激与不舍。那个被千渝救下的孩子,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偷偷望着她,小脸上已有了健康的红晕。
千渝看着眼前堆积的、远超出她需要的物品,心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
她蹲下身,摸了摸那孩子的头,然后站起身,对着所有送行的村民,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乡亲们。”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东西太多,我一人一驴,实在带不走。这些饼和腌菜我收下,其余的,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她只拿了几块饼和那罐腌菜,将其余的东西轻轻推回。
一个十五六岁、衣衫破旧却眼神清亮的少年,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千渝面前,仰着头,大声道:“神医!您收我当徒弟吧!我叫云生,我也想学医,像您一样救人!”
少年的举动让众人一愣。千渝看着少年眼中炽热的渴望和倔强,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在桃源境,那个对知识如饥似渴的云腾。她沉默了片刻,伸手扶起少年。
“学医,很苦。”她看着少年的眼睛,认真地说,“要识百草,通药理,更要耐得住寂寞,忍得住清贫,看得惯生死。你……真想好了?”
少年用力点头,眼神坚定:“我不怕苦!只要能救人,多苦我都愿意!”
传承。这个词毫无预兆地撞入心间。奶奶将医术传给她,慕风将理想传给她。如今,是否轮到她将这盏灯传递下去?这少年眼中的光,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千渝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些许。她没有立刻答应,只是从药箱里取出一本自己誊抄的、最基础的《草药图鉴初识》,递到少年手中。
“先把这上面的草药都认全,记牢它们的性味功效。”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你真有心,待我下次路过此地,再来考你。”
少年如获至宝,紧紧抱着那本册子,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千渝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师父!我一定好好学!”
在村民们感激和不舍的目光中,在少年充满希望的眼神注视下,千渝再次驾起驴车,缓缓驶离了李家集。
春风拂面,带来泥土解冻的气息和新草的芬芳。她怀中,那把“风”字短匕安静地贴着心口,仿佛也沾染了阳光的温度。
仁心所至,杏林春暖。她留下的,不仅仅是治愈的良方,更是希望的种子,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悄然萌发。
前路依旧漫长,但春风已至,万物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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