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月

　　四月十五，沧州城，青风山，天钧山庄。

　　今天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日子，对于整个江湖来说，是五年一度的盛事。

　　武林大会是江湖中人一展名头的最好时机，不少门派在五年前就已经摩拳擦掌，只待今日名扬天下。

　　但一行人来到沧州城时，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之前李逢月传给李天南的信迟迟没有回复，这一路上也没遇见书剑山庄的人。不仅如此，往年武林大会时，沧州城中都对每场比试议论得十分热闹，甚至还有赌坊开盘下注，今年却安静异常，没听到任何谁输谁赢的风声。

　　李逢月拉住一个江湖打扮的道士询问，那道士说，武林大会是今天没错，但上官靖从昨晚开始，就把庄门关了起来，不许任何人探视询问，说是要戒严一天，明天才开始正式比武。

　　现在青风山谁都不让进，而且天钧山庄还在沧州城中戒严，谁要是敢对这次武林大会有所议论，就砍了他的脑袋，也不知道要搞什么动作。

　　几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是一怔，上官靖这是要做什么？把天下豪杰都软禁在天钧山庄，然后逼迫他们承认她的武林盟主之位？

　　可即便如此，她能控制得了他们一时，各大门派的首脑下山后，肯定还是会不服，说不定会联起手来对付天钧山庄。上官靖虽然傲慢，但一向心机深沉，不像是如此短视之人。

　　除非，她有什么万全的把握，能在软禁所有人后，还能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尹陌忽然想到了容五的化神蛊，莫非是容五对上官靖说了什么，两人达成了合作？上官靖负责把人软禁起来，容五则负责下蛊，可如果是这样，得利者只会是容五，上官靖又为何要帮她？

　　她将自己的猜想跟李逢月和沈寂之说了，两人也想到了这一点，只觉其中确实疑惑重重，唯有进庄之后，方能知道真相是什么。

　　只是如今山上的守卫似乎严了许多，到处都是巡逻的天钧卫，普通百姓在山脚哪怕只是多看了几眼，都会被他们狠狠瞪回去，若是就这样上山，只怕很快就会被发现。

　　三人踌躇之时，小寒却道：“你们跟我来，我知道该怎么上山。”

　　沈寂之眼前一亮：“对啊，你这小鬼娃成天在外面跑，云嵬森林的山路几乎都要被你和那群小狼崽踏平了。说到走山路，我这老人家确实不如你，行，那就由你带路吧，记得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小寒挑了挑眉：“我是谁，森林小神龙是也，听我的准没错。这山并不难爬，守卫大多在阳面，背阴处树多又湿滑，一般很少有人会去。有条线虽然陡了点，但是要快许多，两位姐姐要是不怕弄脏衣服，就跟我来吧。”

　　尹陌和李逢月朝她点点头，跟在了她身后，四人随即避开守卫，在小寒的带领下进了青风山。

　　不得不说，有的人当真是天生就属于森林。

　　之前在人来人往的沧州城中，小寒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小孩，但一到森林，便像是鱼入了水一般，动作潇洒又迅速，再高的坡轻轻一跳就上去，而且一眼就看出哪里好走哪里不好走，用一个半时辰便将她们带到了天钧山庄。

　　此时天色已晚，天钧山庄门前站着两排守卫，幸好这庄子极大，并不一定只能从正门进去。尹陌对这种翻墙进去杀人或找人的事一向轻车熟路，带着几人走了没多久，便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下脚点。

　　“我先进去看看情况，你们在这里等着，听到我的鸟哨声后再进来。”尹陌对她们道。

　　“好，万事小心。”李逢月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下进去太多人并非好事。若是尹陌万一遇到不测，她还可以再进去救她，不至于一下都被抓住。

　　“嗯。”尹陌对她点了点头，随即翻墙而入。

　　今天明明是武林大会召开的第一天，来参会的武林高手却不知都去了何处，到处都是拿着火把巡逻的天钧卫。不少屋子都灯火通明，里面传来阵阵说话声和叹息声，甚至还有争吵叫骂的声音，只是由于隔得较远，听得不甚清楚。

　　尹陌定了定神，躲过一列巡逻的守卫，来到最近一间亮着灯的房子，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往里面看去。

　　这一看，倒是让她微微一惊。

　　屋子并不大，正中间却长着一棵奇异的大树，占去了屋内大部分的地方。树上长了许多绿色的藤蔓，向两边伸展而去，而这些伸出去的藤蔓上，竟然缠绑着七个人。这些人无一不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仿佛身上的血气精魂都已经被藤蔓吸取，不知是死是活。

　　“这是……”尹陌看到这一幕，眼睛霎时睁大，像这样的场景，她只在岭南的一些村子中听过。

　　相传在岭南一些人迹罕至终年雾气笼罩的大山中，有一种食人树，以人和野兽的血肉为食，甚至由此催生出了种种关于山中精怪的传说。

　　有的食人树成为当地的恶鬼传闻，有的却被一些村子奉若神明，认为这种树生而有灵，是山神的化身，甚至在灾年时还会让一些童男童女以身为祭，换取来年的风调雨顺。

　　只是食人树一般只长在深山老林，怎么会在天钧山庄出现，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房子里，树上的那些人，莫非都已经死了吗？

　　尹陌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这边，又偷偷溜到了窗边，一下从窗户上跳了进去。

　　她来到这些人身边，认出了其中几个人的脸，正是“凉州三剑门”之一的太华门中人。掌门曹开道，掌门夫人许莲，大弟子翟越，二弟子周琴，三弟子齐松远都在这儿，其余两人不太认识。

　　她探了探几人鼻息，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至少都还有呼吸。只是无论她怎么摇晃，这些人都沉睡不醒，而那些藤蔓似乎也发现了她，慢慢地朝她袭来。

　　尹陌急忙往后一躲，斩断了几根藤蔓，门上风铃顿时响了起来，天钧卫们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往这里赶来。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急忙跃至窗外，有名眼尖的天钧卫一下发现了她，“在这，快来人，刺客在这儿！”

　　他这么一喊，周围人的目光一下都聚拢过来。尹陌往前面一条小路跑去，后面的人追赶不止，但好在她的轻功在江湖上已经算是名列前茅，这些天钧卫想追上她，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是这庄中守卫实在太多，无论哪里都有人，她见前面又来了一批人，只好进了旁边的一个房间，打算在这里暂避风头。

　　然而，她刚进房间，呼吸还没缓过来，脖子上就被人抵了一把剑，凉意彻骨，银铃响动。

　　竟然是上官昭灵的巫灵剑。

　　而她躲进来的这个房间，正是上官昭灵的闺房。

　　运气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差得要命。

　　“尹陌？你来这里做什么？”上官昭灵将巫灵剑抵在她的脖子上，认出了眼前这张清冷隽秀的脸。她至今还记得，当初自己在李逢月的及笄礼上，是如何被此人拿住手腕丢了大脸的。

　　她之前本想对她下手，但见李逢月对此人甚是看重，由于不想跟李逢月闹得不留余地，便没再对付她，没想到今晚她倒是主动闯到了自己面前。

　　“小姐，今晚庄中有贼人闯入，小姐可还安好吗？”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几名天钧卫隔门问道。

　　“我很好，滚。”上官昭灵冷冷道。

　　“是。”外面的天钧卫听她这么说，哪里还敢在这里逗留，于是都纷纷往前面而去，门外再次恢复了寂静。

　　尹陌见她如此回答，心中有些奇怪，上官昭灵为何没告发她，莫非是想亲自动手杀了她？

　　“你还没回答我，来这里做什么，你既然来了这里，李逢月是不是也来了？”上官昭灵继续问道。

　　尹陌没开口，上官昭灵是天钧山庄的少庄主，与上官靖自是一体，她如何能对敌人说实话。

　　“不说话是吧。呵，你来这里，无非就是为了书剑山庄的人，你要是不说话，我现在就让五姨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上官昭灵冷声道。

　　尹陌听到这话，心中一紧，她知道上官昭灵能做出这样的事，于是道：“我确实是来救书剑山庄的人，但只有我一个人，既然我落到了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上官昭灵看着她，眼神沉郁，手上的巫灵剑随主人缓缓划动，但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你在撒谎。”

　　尹陌的心漏了一拍。

　　“撒谎的人，在我这里，可没有好下场。我这些年来一直派人盯着李逢月，就是想找她的错处，盯了好几年都没有进展，直到你的出现。

　　李逢月这个人看上去对谁都好，实际却对谁都疏离。可她对你实在太好，好到我都觉得，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之前我听说她为了暗影阁的杀手崔命，不惜与四大护法动手，而你从那之后就消失了。

　　当时我就在想，李逢月明明对暗影阁恨之入骨，会因为什么对暗影阁的第一杀手如此维护？除非，你就是崔命，她喜欢上了你，你既然在这里，那她肯定也在附近。”上官昭灵看着她道。

　　尹陌没想到上官昭灵这么快就想到了这点，但没有承认，只是冷笑道：“上官小姐还真是爱开玩笑，李小姐金枝玉叶，如何会喜欢上我，你只怕是想多了。”

　　之前李逢月说，要与她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尹陌听了很欢喜，可如今到了上官昭灵面前，她才如此直接地感受到，要把她们的事公之于众，李逢月会受到多少责难与非议，她不想李逢月毫无退路。

　　更不希望她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一丝委屈，只要二人一心，她可以一辈子将此事埋于心中，哪怕一辈子都偷偷摸摸，她也心甘情愿。

　　“是吗？”上官昭灵看着她，“可我在书剑山庄的探子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们二人关系极为亲近，不仅整天黏在一起，而且还曾在温泉共浴，你又为了她甘愿跳崖，你敢说，自己对她没有半点动心吗？”

　　“我跟她的事，不需要跟你说。”尹陌道。

　　“呵，性子还挺倔，那如果，我现在把你被抓的消息传出去，李逢月会不会为了你冒险前来呢？书剑山庄该来的人都来了，就差她一个，你这个诱饵，来得也算及时。”

　　上官昭灵话音刚落，外面忽地传来几声鸟叫。尹陌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一怔，这正是她跟李逢月约定好的信号。李逢月一定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以鸟哨跟她传信，如果没有收到回信，她必然就要进来了。

　　“哦，看来她已经来了，尹陌，带我去见她。”上官昭灵将架在她脖子上的巫灵剑又收紧了些。

　　尹陌没有回答，手已经在朝腰间移动。

　　又几声鸟哨声响起，她趁上官昭灵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将弯刀拔出，朝她的脸划去。上官昭灵一惊，往后退了几步，尹陌趁此机会逃了出去。

　　鸟哨传来的方向是在南边，她故意往北边逃去，并且没有躲藏，外面的天钧卫久寻人不到，眼见她忽然出现，自然全都往这边追来。

　　她继续加快脚步，一跃而上，想要翻出围墙。可就在这时，一枚冷箭忽然飞来，她只觉背上一痛，从围墙上跌落，正想再跑时，后面却传来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鬼刀崔命，好久不见。”

　　竟然正是容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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