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一身反骨

　　用过午饭，黄管事还有很多事需请示，齐颂便与他去了账房，临走之前，特意留下仓实相伴。

　　“要我说咱们就别午睡了，方才吃得那么撑，不如去外头散散步？”

　　巧莲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青稞急忙抿唇偷笑。

　　一旁的小芝麻埋怨她：“谁叫你吃那么多，若再积食怎么办？”

　　那一桌子珍馐美食大半都进了巧莲的肚，可埋怨归埋怨，她还是细心地从随身携带的小香囊里取出一颗山楂丸：“喏，快含一粒吧！”

　　巧莲欢欢喜喜一口吞下：“呜，如此美味的菜肴，你不吃，二公子也不吃，倘若我再不吃，岂不暴殄天物！”

　　舔舔嘴唇，她仍觉唇齿留香。

　　几人缓步走出竹屋，午后的日光带着几分暖意，入目皆是翠色。

　　青稞望着枝干粗壮、长势喜人的桑树忍不住感慨：“福秀山可真是个风水宝地啊！姑苏那边的桑园在减产。”

　　巧莲忍不住搭话：“为何减产？”

　　青稞歪了歪头：“我娘年初写信来，说是姑苏今年遭了百年不遇的蝗灾，桑树减产，就连官办的桑园都颗粒无收，好在这福秀山桑叶繁茂，无灾无祸。”

　　小芝麻惊叹：“官办的桑园也遭了灾？”

　　青稞点点头：“是啊，我父亲常在那边送货，今年都没怎么开工。”

　　小芝麻忽而驻足，官园减产可不是件小事，她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齐颂望着香云蚕时专注的侧脸，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倘若这香云蚕能取而代之？？

　　巧莲又打了个饱嗝：“哎呀，这院子里尽是些桑树，好无趣，咱们去那个山头上逛逛吧！”

　　小芝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不远处一座山丘。

　　青稞立即面露苦色：“我可不去，吃得太饱了根本走不动！”

　　王巧莲嘿嘿一笑：“爬山好啊，腾空了肚子今晚还能再大吃一顿！”

　　小芝麻无奈地摇摇头，终究还是跟着巧莲一起向那座小山走去。

　　临出发前，她灵机一动，从随行的包袱里取来了那枚千里镜。

　　山间有一条蜿蜒的小路，路边杂草颇深，仓实手持木棍在前头开路，巧莲与小芝麻则是互相搀扶着前行。

　　虽是深秋，可三人还是冒出了一头热汗，终于登顶时，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苍翠的山峦绵延不绝，成片的桑园、偌大的蚕房、整齐的小竹屋，流水潺潺，密林郁郁·······

　　站在山顶的她微微喘息着，天高云阔，旷野无垠，这雄壮豪迈的感受，绝不可能产生于四四方方的畅岚院，她忍不住举起千里镜，想要将风景尽收眼底。

　　*

　　账房内，齐颂神情严肃地看着黄管事记录的账本。

　　“二公子，为咱们桑园供炭的刘掌柜，前些日子突然涨价了，不仅如此他还推翻了之前的协定，非要现钱现结才肯送炭。”

　　黄管事为难的看着二公子，眼下正是桑园的关键时刻，万万没料到这个刘掌柜会中途变卦。

　　齐颂蹙眉，视线缓缓扫过面前的账册：“还缺多少？”

　　黄管事沉吟：“过冬的炭怎么着也得五六千两现银，可我前几日才支完桑农的工钱，账上所剩无几。”

　　齐颂并未多言，只开口唤来文稻，并将自己的私印递过去：“带两个人，去钱庄取八千两银票过来。”

　　文稻一愣，心道，为何突然要这么多钱？但见二公子脸色铁青，他不敢多问奉命离去。

　　“江南织造署的柳大人不日便会到咱们桑园视差，必须确保万无一失。”齐颂将面前的账册合起来，看向黄管事：“园里的桑农、长工们都交待过了吗？”

　　黄管事急忙点点头：“我前日已按照您的吩咐，给大家伙结了工钱，红封也是人人有份，大家伙儿都高兴着呢，直言您是难得一见的好东家，您放心，他们绝对不出岔子的！”

　　齐颂颔首不语，手边的茶盏已经凉透了。

　　黄管事极有眼色的替他换了一盏热茶，末了忽而提醒道：“二公子，竹屋夏日留宿倒也勉强，如今初冬，只怕夜里寒凉委屈了二少夫人，索性趁天没黑，请她到镇子上的客栈歇息吧，那儿诸事便宜。”

　　齐颂不语，半晌后才道：

　　“好。”

　　*

　　远处的山顶上，小芝麻漆黑的瞳仁正透过千里镜观望着桑园！

　　一草一木都近在眼前。

　　她惊讶于这神奇的发明，自己明明站在对面的山坡上，居然可以将桑园的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晰明了。

　　方才吃午饭的小竹屋、整齐划一的桑树田、被暖意包裹着的蚕房、套着统一苍黄色围兜劳作的桑农、还有······

　　齐颂！

　　她看见他独自走出账房，在寂静的小路上缓步慢行，忽然，他停下了脚步，负手而立，似乎是在观察那棵古老的桑树，片刻后他又缓缓迈步向前走去。

　　男人身形挺拔，在苍翠的群山间，依旧显得那般青松玉立。

　　纵然相隔遥远，那张清俊的脸却近在眼前，似她一伸手就能摸得到。

　　这一次，她不再害羞。

　　大大方方的、毫不遮掩地凝视着这张熟悉的脸。

　　他的眉宇微微紧促，不知在思量什么？难道是在为钱的事发愁？方才蚕房里黄管家与他的话，她恰巧都听到了。

　　心口微微一涩，她实在见不得他这般心思沉重的模样，相较而言，她更喜欢游船上那个自信张扬的齐颂，笑起来时唇角温柔，眸中自有华光闪烁，那样的齐颂，令她不可以抑制的心跳加速！

　　这种莫名的情绪深埋在心里，她不敢对旁人透露半个字。

　　可是眼下，在这一尺余长的铜镜中，只有他们彼此。

　　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凝望他，看他英俊的眉眼，看他华丽的衣裳、看他宽阔笔直的双肩、还有那修长细腻的双手·······

　　齐颂啊齐颂，你怎么就生得这般好看！

　　“芝麻，你看什么呢！”王巧莲的声音突然传来。

　　小芝麻重心不稳，险些从站立的石块上滑下来。

　　“没、没什么!”

　　她仓惶地掩饰着，手中的千里镜也迅速移向别处。

　　“我在看对面的小溪呢！”

　　桑园外有一条奔腾流淌的小溪，溪边草木葳蕤，幽深的草丛中好似有一人影闪过。

　　小芝麻：！！！

　　*

　　黄管家按照二公子的嘱咐，派人备好了马车，就等着二少夫人归来后，将人送去镇上。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却见二少夫人孤身一人回来了。

　　黄管事迎上去，不知是不是她走得太急了，衣裳裙摆处居然沾着不少泥泞，人也气喘吁吁的。

　　“二少夫人，您这是？”

　　“黄管家，外头这溪水干净吗?”

　　黄管家微微一愣：“此乃山泉水，自然是干净的；咱们桑园的用水都是取自这里。”

　　看见二少夫人略有狼狈的模样，黄管家急忙关切：“您这是在路上摔跤了？严重吗？桑园里没有大夫，要不我派人送你去镇上医馆瞧瞧？”

　　小芝麻心神不宁道：“不，我无妨的。”

　　许是听见了动静，齐颂与一位粗布黄衫的长者从账房走出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这是怎么了？”

　　小芝麻急忙迎上去，开口便是娇嗔：

　　“夫君！我方才不慎摔了一跤，好疼啊！你快帮我看看······”

　　齐颂身形一僵，眼神古怪地看向她。

　　她叫自己夫君？还让自己帮她看一看？

　　察觉到异常，他按下不表，颔首冲布衣老者道：“霍师傅，蚕房就全权交给您了，我还有事。”

　　对面的黄管家也看出小夫妻有私密话要说，遂招呼一旁伺候的下人们都回避了去。

　　小芝麻拉着齐颂的手快步钻进了竹屋。

　　关上门，齐颂正欲张口。

　　她却率先俯身靠近，压低声音道：“我方才亲眼看见有个人，偷偷摸摸地向小溪里投了些东西！”

　　齐颂蹙眉。

　　小芝麻生怕自己弄错了，在山上时已经让仓实和巧莲都用千里镜观望过，那人确实形迹可疑。

　　齐颂：“人现在何处？”

　　小芝麻忐忑地眨眨眼：“我们怕那人要对桑园不利，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绑了！”

　　齐颂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胆子还挺大！

　　“仓实与巧莲还正在小溪边看守那人，我是专程回来向你报信的。”她紧张地攥着自己的丝帕，生怕冤枉了好人：“夫君，你快随我去看看吧！”

　　这副六神无主样子却令齐颂心里暖融融的；他惊叹于此事的蹊跷，亦惊叹于她此刻的态度，语调变得越发温柔亲昵：

　　“莫慌，有我在呢。”

　　他握住她的手腕，二人相携着走出竹屋。

　　他叫麦穗去点了两名可靠的护院，只说要带二少夫人去外头走走。

　　此时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一路上，她都神情紧张，时不时还被裙摆绊一下，幸而有齐颂护着才没有摔跤。

　　“我用千里镜看见那个人伏在小溪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将里头的东西都倒入溪水里了！我看的清清楚楚，绝对不会有错！”

　　她细细回忆，生怕漏掉细节。

　　齐颂亦能感受到她的紧张，轻声宽慰：“清音，你做的很好。”

　　几人很快就来到了小溪边。

　　这里的草足有一人高，藏匿其中确实难以发觉。

　　焦急等候的仓实分辨出来人后，急忙现身：“二公子，我们在这！”

　　只见一个魁梧的庄稼汉子被困在草墩里，嘴里还塞着一团布。

　　那人一见齐颂，急忙垂下头。

　　仓实拿掉他口中的布团。

　　齐颂冷然：“你是何人？在桑园外做什么？”

　　那庄家汉子死命地摇摇头，一言不发。

　　仓实将一团皱皱巴巴的油纸递到主子面前：“二公子，这是从他怀里搜出来的，这小子做贼心虚，我一追，他就跑，下手还贼狠！”

　　方才仓实上前询问他时，这人一把推倒仓实就想逃，二人不可避免的在草堆里过了几招。

　　齐颂两指夹着那团皱巴巴的黄纸，眸色微微一变。

　　只见他躬身细细打量这个庄稼汉子，此人眼神闪烁，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你究竟意欲何为？”

　　那汉子咬住下唇，一副誓死抵抗的样子。

　　一旁的小芝麻与巧莲都面露焦灼之色，倘若这人不肯交待，又该怎么办呢？

　　只见长身玉立的二公子忽然从护院的腰间抽出长剑，寒光一闪，锋利的剑锋直指对方的心窝。

　　“那就别怪我剑下无情了！”

　　他动了动手腕，那锋利的剑锋赫然划破了对方的衣襟。

　　痛感袭来，庄稼汉子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二公子饶命，二公子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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