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引

作者:三更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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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发现


      等李观尘跌跌撞撞跑出那片密林,终于停下脚步时,天色已微微泛白。她双手撑着膝盖,胸口急促起伏,跑的耳朵产生了微微的耳鸣。回头望去,那片林子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静静吞吐着雾气,仿佛下一瞬就会将人再度吞没。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伸手抹去额角的冷汗,不敢再耽搁,咬紧牙关快步离去。

      天边鱼肚白升起时,她终于走到村口。清晨的街巷静悄悄的,薄雾笼罩着青石板路,只偶尔传来鸡鸣犬吠,几家馄饨摊冒出缕缕热气,在寒凉的空气里氤氲开来。李观尘此刻满身狼狈,衣衫破旧,鞋底沾满了泥,鬓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吓人。她摸了摸怀里,小白安静蜷在其中,似乎也熬尽了力气。

      她取出几枚铜钱,走到摊前坐下,声音嘶哑地要了一碗馄饨和几个包子。摊主抬头一看,倒被眼前这小姑娘的模样惊了一跳——脸上满是灰尘与血痕,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但看她年纪颇小又是一个人带着一只猫,摊主心头一软,没多问,只是默默在碗里多舀了些汤,又额外放了一碟咸菜。

      “多谢。”李观尘嗓音低沉。她没有再说话,埋头大口吃了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底的惶然。怀里的小白被她撕下一块包子喂去,小家伙轻轻吭哧两声,吃得津津有味。

      热汤下肚,胃里渐渐暖和起来,李观尘才觉得自己终于从死亡边缘挣脱了一步。她放下碗,借着晨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双白皙纤细的手上,昨夜蔓延的黑色纹路竟已全然消失,只剩光洁的肌肤,似乎比以往更透亮。她抬眼望向街道,心中微微一惊——竟能清晰分辨百米开外小贩挑担的字迹,视力较之从前敏锐许多。

      视线落回自己满是灰尘和血污的衣衫,她皱了皱鼻尖,嫌弃地低声自语:“得赶紧找个地方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才行。”

      幸好前些时日摆摊算命积下些银钱,不至于身无分文。她掏出几两碎银,径直走进街口一家刚开门的客栈。店小二见她模样,本还有些迟疑,但见她随手扔下的银子分量十足,立刻满脸堆笑。

      “备一桶热水,要快。”李观尘语气冷淡,小二连连应是,匆匆下去张罗。

      抬眼细看,李观尘才猛地察觉,这家客栈竟是她初到村子时下榻的那间。门口的牌匾因岁月侵蚀而斑驳,屋内的潮气让木梁散发出一股子霉味。大厅内空荡无人,只听得算盘“噼啪”作响,声音在昏暗的屋里显得格外清脆。那掌柜依旧坐在柜台后,神情冷漠,像往常一样低头拨弄算盘,眼皮只轻轻一掀,便淡淡扫了李观尘一眼。

      “怎得弄得一身污泥?可别把房里的褥子给我弄脏了,弄坏了可是要赔钱的。”他语气懒散,却带着一股嫌弃。

      李观尘站在门口,狼狈的模样在灯影下显得格外突兀。她抬手摸了摸鼻尖,微微一笑,带着些许尴尬:“哦,好。”

      掌柜见状,眉头皱得更深,似乎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她身上的尘土味,嫌恶之色毫不遮掩:“你可还有干净的衣裳?”

      李观尘一愣,才想起自己所有的行囊估计要么在青衣馆早已被人扔掉了,要么在青涂宫里,照现在这个时间恐怕早就烧成了灰了吧。

      掌柜“啧”了一声,却没多说什么,只弯腰在柜台后的木箱里翻找。片刻,他掏出一件粉色的外袍,布料细致,虽称不上华丽,却干净而精巧。

      “这是我闺女的旧衣裳,便宜你了,她现在穿不着了,就送你穿吧。”掌柜把衣服拎在手中,语气仍旧淡淡。

      李观尘有些疑惑的看着掌柜的,明明他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磨损,但这件粉色袍子却很是干净精致。正当她伸手欲接时,掌柜忽然收回手,眉头锁得更紧,冷哼一声:“瞧你那双手脏得要命!一会儿让小二给你送上去,快走快走。”

      李观尘愣了一下,却只是笑了笑,低声道:“多谢掌柜。”

      死里逃生出来之后,竟感觉世界都变得有些美好了,要不然她自己怎么会受到这么多的善意。

      推开房门时,木楼吱呀作响。待她泡入滚烫的木桶中,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热气氤氲在室内,雾气蒙上窗棂,唯独窗外骤然传来的“哗啦”声,令她心头一震。

      竟是毫无征兆的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打在木窗上,啪啪作响。李观尘半闭着眼,凝视着雨幕,低声喃喃:“那火……应当被浇灭了吧。”

      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像是在自我安慰。热水浸泡中,先前紧随其后的杀戮与火光逐渐模糊,但心头的阴影却迟迟未散。

      她抬手凝视掌心,指尖仍残留着轻微的颤抖。想起师傅和黛姐,心口涌上一股复杂的酸涩。

      “接下来……该去何处呢?要回去找老鬼吗?我现在这副样子,他肯定能瞧出些什么来吧。”她低声自语,眼神闪烁不定。

      李观尘将自己缓缓埋入木桶中,热水将周身包裹,可心底的寒意却迟迟散不去。指尖轻触自己的手臂,那些曾经狰狞的黑色纹路已消失不见,皮肤白皙如常。可她仍旧不敢完全相信——如今的自己,真的成了不死之身吗?

      想到此处,她眸色微黯。蛊虫没了,心口却空落落的。那是她养了十几年的小家伙,自幼相伴,生死相随,如今却在自己腹中。水汽氤氲间,她的眼神渐渐迷蒙,脑海里浮现起濒死之时的画面——血雨、刀光、耳边的惨叫、胸口被撕裂般的痛楚……那一切,是真的吗?看来老鬼当时说的都是真的……

      她屏住呼吸,任由身体一点点沉入水底。胸腔逐渐胀痛,仿佛溺亡的窒息感再一次将她吞没。正当思绪愈发混乱,小白却在木桶旁骤然叫了一声,尖锐而急切。李观尘猛地惊醒,猛然探出水面,大口喘息,水珠顺着面颊滑落,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湿痕,眼神中一抹迷惘逐渐收敛。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姑娘,衣服给您拿来了。”店小二的声音带着些拘谨。

      “劳烦放门口吧。”她声音还带着点虚弱。

      “好嘞。”脚步声渐渐远去。

      李观尘随意擦拭了一下身子,换上了掌柜送来的粉色外袍。衣料柔和贴身,竟意外地合体。她对镜转了一圈,唇角轻勾,眼底却闪过一丝讶然:“没想到……我多少年没穿过这般粉嫩的颜色了。”

      她端起桌边的凉水润了润喉,顺手拢了拢湿漉漉的发丝,眼神却渐渐凝重:“是要回去吗?可如今行李尽失……要不要去青衣馆碰碰运气?”话音未落,方才紧绷的神经突然被放松的疲惫取代,整个人便重重倒在床榻上,陷入沉沉睡眠。

      窗外不知何时雨已停歇,天边露出微微的晴光。几缕阳光透过木窗照进来,驱散了房中残留的湿气。楼下渐渐喧闹起来,嘈杂的叫卖声、碗筷碰撞声混成一片,将她从睡梦中吵醒。

      李观尘揉了揉额角,摸了摸有些空空的肚子,起身随意整了整衣襟,推门下楼。大厅里比早晨时热闹了数倍,旅客们聚在长桌边,正大快朵颐。大厅里热气蒸腾,炭火将铜锅里的羊骨熬得翻滚,浓烈的肉香混着些许膻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她胃里猛地一紧。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想:或许,真正的劫后余生,就是能这样静静坐下,吃一碗热汤。

      “听说了吗?后山起了一场大火,好像那青衣馆的青衣神给烧死了。”一个大汉啃着胡饼,嘴角油光闪亮,说话时声音压得不算低,恰好传遍了半个大厅。

      李观尘刚踏下楼梯,脚步一顿,眼角余光微微一缩。她敏锐地察觉到,自从吞下那枚珠子后,自己的听觉似乎比以往灵敏许多。原本嘈杂的人声,如今在她耳里分外清晰,就连胡饼外皮被咬碎的“咔嚓”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快……就有人发现了?

      “你怎么知道的?那劳什子神还会死?”旁边一人冷笑一声,满脸不信:“她不是容颜不老的神仙吗?怎么可能被烧死?”

      大汉“啧”了一声,压低嗓子道:“千真万确。这可是我一早路过青衣馆,当差的亲口说的,怎么会有假?”

      那人皱眉,声音压得更低:“是谁发现的?后山那片地方不是平日里根本没人去吗?”

      “是送饭的老妇报的官。啧,你是不知道,那青衣神就住在后山啊!”

      “住在深山老林里啊,这么神秘吗?”

      “我还听说,那里有口井,里面都是骨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哩。”

      此话一出,周围几桌原本闷头喝汤的客人,筷子都停了停,眼神若有若无地投了过来。窄小的大厅里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压抑中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兴奋,似乎所有人都暗暗竖起耳朵,等待着更多内幕。

      李观尘装作若无其事,神情平淡地走到靠近那几人不远的桌旁坐下。她随口点了碗羊汤,衣袍上湿气未散,黑发贴在脸颊,显得有些狼狈。掌柜端来汤时,目光在她身上那件粉色外袍上停留片刻,神色复杂。那是他女儿的旧衣裳,如今穿在这素未谋面的姑娘身上,竟意外地合身。掌柜没说什么,只是轻咳了一声,放下汤碗。

      羊汤滚烫,油花翻腾,几大块带骨羊肉几乎将碗口填满。李观尘微微挑眉,这份量,明显比别桌客人的要多。她抬眼看了掌柜一眼,微微颔首,朝掌柜的点头道谢。

      那边,大汉还在滔滔不绝,声音里带着抑不住的兴奋与恐惧:“我听人说啊,那青衣神之所以能容颜永驻,是因为吃了多少少女的血肉!要不然你们想想,凡是进了她医馆的年轻姑娘,怎么一个个接二连三没了?这还不是天理昭昭!”

      “嘘——”旁边那人脸色一变,连忙瞅了瞅周围,压低声音:“这话可不能乱说!”

      大汉哼了一声,胡饼往桌上一拍,油渍飞溅:“怕什么?人都死了,你还怕她从火堆里爬出来不成?”

      桌边一阵低低的笑声,却带着不安。有人忍不住插话:“可奇了怪了啊。一个人住深山老林里,咋会突然烧了起来,还把自己给烧死了?而且咋就能确定死的人就是她呢?”

      “还能有假?当差的说得明明白白,那火灭了后,下面有个地窖,在地窖里找到一副白骨,还穿着青衣神的衣裳!若不是她,那还能是谁?而且到现在青衣神也没露面,可不就死了嘛。”大汉眼珠一转,压低嗓子,却故意让周围人都能听到:“而且……那地窖里,可不止一副白骨啊,听说是一堆一堆的……”

      “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筷子“啪嗒”掉到碗里。

      另一人喃喃道:“这么说来,她哪里是神仙,分明是个吃人的妖物啊。”

      “谁说不是呢。现在那些死去姑娘的家里人,已经闹到青衣馆去了,要官府给个说法呢。”

      话音落下,大厅陷入一瞬的寂静,随后议论声四起,像潮水般此起彼伏。

      李观尘低垂着眼,细细咀嚼着碗里的羊肉。热气氤氲,汤汁的香味勾人心神,可她却只觉喉间发涩,几乎难以下咽。她将碗中最后一块羊肉咽下去,唇角残留的油光被袖口胡乱一抹,抬眼时,正好对上掌柜的目光。

      掌柜的看上去显然已经知晓此时,依旧拨弄着手里的算盘,不过目光有些复杂,看着李观尘,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这青衣馆算是彻底完了啊。”有人感叹道,声音带着幸灾乐祸。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人接话,“里头的姑娘早就跑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几个上了年纪的,被当差的押去盘问了。”

      李观尘手指紧紧攥着衣袖,眉心缓缓皱起,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那……还有没有其他死了的人?”

      说话的汉子抬起头,仔细打量她。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李观尘清秀的面容上,映得她眉眼分明,唇色却显得有些苍白。汉子眯起眼,语气带了几分不耐:“小姑娘,你问这些做什么?也不嫌慎得慌。”

      李观尘心头一紧,却在瞬息间换上另一副模样。她眼眶微红,嗓音发颤:“不瞒您说,我是从外地来这里找人的。我那远房姐姐……几个月前说是进了青衣馆当差,可是我怎么都没能见到她。听您这么一说……说不定是在那烧着了房子里。”她声音戛然而止,低下头,用袖口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整个人显得无助而可怜。

      汉子啧啧两声,摇头叹息:“你这小姑娘也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孤身出来找人。唉,只怕你姐姐多半就是那枯井里的白骨了。要是还有活路,哪能找不到尸首?可是偏偏,当差的说地窖里全是一堆白骨,半点焦尸影子都没见着。”

      ——没有焦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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