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救赎

　　悄然入夜。
　　道珉七理所当然地留在了温宥安的房间，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床沿雕花，目光却始终落在温宥安身上。
　　走廊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无数细碎的脚步在木地板上碾过，不远不近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空气里渐渐飘散开一股奇异的香味，初时淡得像蛛丝，此刻却循着门缝疯涨般弥漫，甜腻中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
　　温宥安不自觉一嗅，瞬间联想到了李老爷的介绍。
　　香水商。
　　而此刻味道越发浓郁。
　　这味道其实并不陌生。
　　他们初到李家宅时，庭院的草木间、楼梯的转角处，都藏着这缕若有似无的香气，只是从未像此刻这般浓烈，浓得几乎要凝成实质，钻进鼻腔里发烫。
　　他下意识又吸了一口，想分辨那甜腻背后的异样。
　　“不要闻。”
　　道珉七的声音突然响起，温和中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认真，没有半分冷硬。
　　温宥安回神，清冷却妖艳的眸子看向他，眼尾在昏暗中泛着微光：“嗯？”
　　道珉七的视线落在门缝处，那里的阴气正如同潮水般溢进来，在地板上蜿蜒成蛇形，被那股香气裹着，愈发躁动。
　　他面色微沉，语气却依旧温柔：“不要闻。”
　　温宥安盯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要呼吸。”
　　“……”道珉七沉默一瞬，脚步放得极轻地走过去，生怕惊扰到他。
　　温宥安没有动，只看着对方骨节分明的右手抬起，轻轻覆在他的口鼻处，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一股清冽的凉意瞬间闯入四肢百骸，像雪水浇熄了鼻尖的甜腻，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
　　他眨了眨眼，睫毛弯弯扫过对方的掌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痒。
　　道珉七收回手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脸颊，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这样会好一点。”
　　温宥安吸了口气，果然感觉到那股香气淡了许多，只剩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影子。
　　他没有过多追问，只是抬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从踏入这座宅子开始，他就觉得眼睛不太对劲，起初只是看不清阴气的流向。
　　到后来，连本该清晰显现的鬼魂都变得模糊一片。
　　明明能感觉到周围游荡的阴煞之气，却像被蒙了一层雾，什么都看不见。
　　烦。
　　他正想着，忽然，房门猛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撞了一下，门板发出“吱呀”的呻吟。
　　紧接着，一道凄幽的女声在房间外响起，空悠悠的，像是从一口深井里飘上来的呢喃：
　　“宅子里又来人了啊……”
　　“好多人呐……”女声里裹着化不开的哀怨，却又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习惯，“为什么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呢……”
　　“只是因为我老了吗？……这次来的人很漂亮吧。”
　　“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人了，不会老了……为什么还不看我呢？”
　　前面的话像风一样飘在耳边，虚浮得抓不住。
　　可就在下一秒，那声音突然变实了，近得仿佛有人贴在他的耳廓上，一缕刺骨的凉意顺着耳道钻进去，带着腐朽的甜香：“你好年轻，好漂亮……”
　　“我好羡慕……”
　　温宥安眉头一皱。
　　不用想也知道是这宅子里的鬼魂，可他在意的不是这突如其来的恐吓，而是——他还是看不见。
　　明明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阴气就缠在自己身边，视线所及却只有空荡荡的房间，这种被剥夺视觉的无力感，比面对厉鬼更让他烦躁。
　　烦死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眼底却没有半分惧意，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挑衅的笑。
　　下一刻，那凄幽的女声骤然扭曲，变成了恶魔般的低语，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那就——去死吧！”
　　道珉七没听见这句贴耳的诅咒，却清楚地看见门缝处的阴气骤然凝聚，化作一个穿着旧式旗袍的女人魂体。
　　长发遮面，露出的半张脸充满嫉妒，指甲尖利如刀，龇牙咧嘴地朝着温宥安扑了过去。
　　他指尖微动，正要出手护在温宥安身前，门口却突然响起了哒哒哒的高跟鞋声。
　　那声音清脆、急促，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由远及近，像是踩在每个人的心跳上。
　　扑到半空中的女鬼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声音，浑身剧烈颤抖起来，那张腐烂的脸瞬间扭曲成极致的恐惧。
　　连尖叫都发不出来，转身就像潮水般退去，消散在门缝的阴气里，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温宥安耳边的低语也顿时清静下来，只剩下那越来越近的高跟鞋声，重重地敲在寂静的走廊上。
　　最后，脚步声停在了他们的门前。
　　门外，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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