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客

　　雪纷纷扬扬落下，枯黄的草地上已经铺上一层淡白。
　　“找个地方躲躲吧，别着凉了。”成莲叙松开谭盈，牵起她的手往公园的科普馆走去。
　　谭盈沉默着，当走到馆前潮湿的石板路上时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她站在雪中，看着屋檐下回过头来的成莲叙，迎上他不解、焦躁、哀伤的眼神。
　　“我已经答应留在那个人身边了。”谭盈听到自己用自己都感觉陌生、生冷的声音说：“我不会跟你走的。”
　　成莲叙立在台阶上凝视着谭盈，“就算你这么说……”
　　“戒指！”
　　谭盈逼着自己开口，再不把话说完她已经要控制不了胸中翻腾的情感。
　　“我弄丢了，这是命运在暗示，莲。”她压抑着几近走调的声音，“弄丢的那天，只有他陪在我身边，老天很明显让我做出选择。”
　　成莲叙不语。
　　谭盈深吸一口气道：“把我忘掉吧，忘不掉也别来找我了。”她摘围巾递过去。成莲叙没有接，他走下台阶迫到谭盈跟前，谭盈下意识后退。
　　成莲叙一把抓住了谭盈的手，眼神中满是不甘，他没舍得用力，只是扣住了谭盈的手臂。
　　“这就是你最后做出的决定？”
　　“以后我尽量不回来，不出现在你的视野中，这样对大家都好。我明白你为此做了很多努力，我也很高兴，你依旧把我放在心里……可是，无论如何，我们得面对现实。也许，只是时间太短了，以后的日子里，你会遇上合适的人。”
　　“不会。”成莲叙一口咬定。
　　“但是我现在已经遇上了，那个人。”谭盈哀戚地说：“我们之间早就该结束的，对不起。”
　　“你没有错。”成莲叙的手指抚上谭盈的眼角，拭掉泪水。谭盈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撇开脸后退一步，压抑着喉咙里的声音。
　　“我会忘了你的。”谭盈说：“不要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我这里了。”
　　成莲叙紧蹙着的眉头一下散掉，苍凉爬上他的脸。
　　“……我知道了。”他垂下被阴郁压着的眼睫，“你希望这样的话。”
　　谭盈紧了紧手指将围巾搭在成莲叙脖子上。
　　“你回来还有其他要做的事吧，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她知道成莲叙回来肯定要找成尚博，但没有力气在他们父子俩之间劝和，她也没有这个分量，她只想将自己这边的风暴平息。若是事后成尚博要见自己，那就到那时候再说罢。
　　退开两步，谭盈脱离了成莲叙的触碰。
　　被泪水浸湿的眼眶变得冰冷，酸涩，谭盈咬牙转身，头也不回地向雪中走去。
　　匆匆赶来就是为了和他道别？还是自己本不该来，假装那是个真正的误拨电话？
　　谭盈的头开始疼起来，听到他的声音明明是那样欣喜，触碰到他心中是那样满足，而现在，说出那番话的自己是如此想回头再看一眼。
　　自己……真是一个懦弱的人。
　　谭盈的脚步加快，踩着碎雪前行的嘈杂声中混入了另一阵声音。
　　“我不会忘记你的。”成莲叙追了上来，从后面拥住谭盈，似乎要确认谭盈是否说谎，他将脸埋进谭盈的衣领中，在她温热的脖颈上没有感受到金属链的质感。
　　成莲叙的心坠落了，他声音有些颤抖。
　　“……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不会忘记你。”
　　他贪恋嗅着谭盈的气息，谭盈掰开了他的手。
　　“够了，就这样吧。”
　　……

　　从机场回到公寓，谭盈快要撑不住晕倒。
　　头疼得厉害，眼睛胀痛得像是要冲眼眶中挤出来。匆匆换掉衣物，抓了把止疼药吃下，昏睡前给艾玛打了个电话请假，谭盈不知道自己说清楚没有，倒在枕头上的时候也许已经失去意识。
　　昏睡期间，谭盈意识模糊地醒来几次。窗帘遮蔽得严严实实的房间中，只有孤寂的暗。浑身发热，关节也酸疼得厉害，体内就像有一团怎么也点不着的火，一个劲地冒出浓烟。
　　干脆燃起来好了，燃烧起来，烧掉这幅苟延残喘的身躯。
　　谭盈干渴的喉咙似乎真的要冒出火。她猛地吸了口气，剧烈咳嗽起来，脆弱的黏膜破裂，点点血渍喷在枕头上。眼泪被迫挤出眼眶，流到鬓发之中。
　　咳嗽导致的耳鸣中，谭盈听见了异样的声响。
　　谭感觉有人来到了她床边托住了她的身体，微冷的手掌抚摸着她由于发热而汗湿的脸颊。那人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谭盈莫名抗拒和烦躁，这种时候她一点都不希望有人来管她。
　　那人挪动她的身体将她抱起来，谭盈无力挣扎，再次昏沉睡去。
　　恍恍惚惚，意识回笼。
　　谭盈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身体没有那么难受了，但也变得很空虚。谭盈动了动手指，找回了一点实感。他现在在医院里，而送她过来的人是范尧。
　　谭盈没烧坏脑子，她辨认得出那个人的声音，另外，这间独立病房一看就是特意安排。
　　她呆愣望着天花板，不一会儿，听见了护士进来的声音，又叫医生进来给她看了一圈。
　　不用医生宣布，谭盈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况。
　　医生走后不久，范尧便来了。
　　他怜惜握住谭盈的手，跟她道歉。
　　“我应该去接你的，这样就能早点发现你不舒服了。”
　　“你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对不起。”
　　“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别担心，公司那边我会帮你处理的。”
　　“嗯，谢谢。”
　　谭盈没什么力气说太多话，对范尧也挤不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她心里空荡荡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又好像想了很多，混乱的思绪和外界的连接时断时续。
　　她的状态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范尧虽关心，但没问太多，原本打算留下陪谭盈的念头也打消了，只陪谭盈一会就离开。
　　所幸这次只是普通的发热，谭盈的身体无大碍，只是这段时间的疲劳累积让她身体恢复比较慢。
　　一周后，谭盈回到公司上班。
　　“你的身体还好吗？人都瘦了一圈啊。”舒晗关切道：“多休息一段时间也行吧？”
　　“我没事的，就是这几天没什么胃口，饭吃少了。”谭盈说。
　　“那你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说哦。”舒晗握住谭盈的手，“我感觉你的状态真的不是很好，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啊。”
　　谭盈点点头。
　　她没有强撑，只是需要投入到之前的日常中，以此来抵抗脑中那些疯狂生长的消极想法。
　　只要找回原先的步调，很快就能接受这个结果了。
　　谭盈摸着熟悉的键盘，看着电脑屏幕上打开过无数遍的工作窗口，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这是早就要面对的事，迈过去。
　　恢复上班后，范尧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找谭盈，有时是接她下班，有时则直接到谭盈的公寓。
　　由于生病这个插曲，他们的订婚时间推迟到年后。谭盈没什么意见，那天之后成尚博也没有找她，谭盈不想主动去问，她明白，最终结果不会有太大的变动。她终归要和范尧结婚，成莲叙终归要回到他正确的人生轨迹上。
　　一个下午，谭盈在公司楼下咖啡厅遇上了麦烨偲。
　　平时工作时间两人也会遇上，偶尔不冷不热拌两句嘴，基本是麦烨偲起头，谭盈爱答不理，全当她说的话是自我意识过剩的胡言乱语。
　　“看着像只病猫似地，这么些天了。”麦烨偲用一贯高傲的口气说：“不会是在玩装柔弱博同情的把戏吧？”
　　“是啊，柔弱的女人不是更容易得到男人的关心么？”谭盈顺着麦烨偲的话答道。
　　“得到手了还用这种烂大街的伎俩，啧。”麦烨偲手里拿着咖啡杯，斜靠在一边的装饰书架旁。
　　谭盈一眼没看麦烨偲，她坐在靠落地窗的桌边，盯着外面的绿植发呆。
　　“因为我没你有本事，毕竟你能同时拿捏研发部好几个男人。”谭盈漠然地说：“最近又把魅力散发到哪个部门了？”
　　麦烨偲轻哼一声，“想知道？下次我高兴考虑告诉你。”
　　“祝你成功。”
　　两个人一站一坐，隔着一张桌子出奇契合地沉默着。
　　“喂。”
　　麦烨偲打破这微妙的气氛。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突然关心这个，你要来抢亲？”谭盈喝了口咖啡。
　　“打听一下，万一我心血来潮想给你捣个乱送个惊喜也不是没可能。”
　　“你不是挺有能耐的？自己想办法知道吧。”
　　谭盈在麦烨偲这里完全和平时不一样，她不用顾虑麦烨偲的感受，张口就来。
　　“哈！”
　　听她的语气，谭盈明白，麦烨偲要知道的事情已经早知道了，只是故意再来问一遍。
　　“你真无聊。”谭盈起身准备回办公室。
　　“你真无知。”麦烨偲接道：“像个白痴一样接受安排。”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谭盈反唇相讥：“工具该干的活都干完了吗？”
　　麦烨偲走过来，翻看自己的手掌，挑起唇角。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做的一切起码对我自己有意义，而你……”麦烨偲放低声音，“就是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傻瓜。”
　　谭盈黯淡的眼睛忽然尖锐起来，她一把攥住了麦烨偲的手腕。麦烨偲被这力道抓得皱了下眉，随即露出怪异的微笑。
　　“这下终于像样了，一整天要死不活的摆给谁看，真以为谁会可怜你？”麦也偲凑近谭盈的脸，盯住她的眼睛，“我最讨厌你那副样子了。”
　　冲上来的情绪冷却了些，谭盈甩开麦烨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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