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落联邦：下沉之地（下）

　　当韩宁带着大雾伊甸园大人再次回到劳伦斯先生的蘑菇世界里后，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上次离开时的那个有三扇门的、三角形的房间不见了，蘑菇世界里的场景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只不过这次，笼罩城市和街道的只有黑夜，而在黑夜中，大街上不再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灯光——除了劳伦斯先生跟他父母住的那两个地方，只有那里还有几盏昏黄的路灯亮着。

　　韩宁带着大雾伊甸园大人来到了劳伦斯先生的住处，那栋他“父母”为他买的小房子。

　　劳伦斯先生此时躺在床上，正裹在被子里睡得正沉。

　　在黑暗中，韩宁来到了劳伦斯先生的床边，她可以无比清晰地看出——从他那紧闭的双眼跟眼眶下的青黑和凹陷：
　　哪怕此刻他正在深度入睡，但劳伦斯先生全身依旧无比疲惫——劳伦斯先生原身心口上的蘑菇应该是越来越少了，而那些蘑菇在被一点点地祛除的时候，支撑劳伦斯先生这方小世界的能量也在一点点减少，如果劳伦斯先生执意不想要出去，想要守着自己的这一方小世界，那他就需要动用自身的能量；
　　因此，劳伦斯先生如今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先前他在梦里跟圣诞蘑菇说的那些话便是前兆）。

　　韩宁将手覆在劳伦斯先生额头的上方，她感受了一会儿，然后对大雾伊甸园大人说道：“他可能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他已经花了太多自身的力量去维持这个世界，他自己也开始衰弱了。”

　　“不过他现在仍然有足够清晰的自我意识，”韩宁说道，“而且他现在正在做梦。”

　　“那我们就进入到他的梦境世界里见他。”大雾伊甸园大人说道。

　　于是，韩宁用那只手又在劳伦斯先生的额头上方感知了一会儿，摸索出了一个通往劳伦斯先生梦境的入口，她将手探入进到那个入口中，然后她另一只手牵上大雾伊甸园大人的手，她便带着大雾伊甸园大人一起从那个入口沉了进去。

　　而此时，在自己的梦里，劳伦斯先生正在跟圣诞蘑菇说话。

　　“我觉得我应该很快就会死去，然后彻底消失掉。”劳伦斯先生说道，“就跟当初的你们那样。”

　　“但你跟我们并不一样，”圣诞蘑菇说道，“你被种上蘑菇后还能一直活到现在，而我，我们在被种上蘑菇后大概不到一个月或者一个星期，我们的□□就彻底没了生命特征。”

　　“不要那么消极，”圣诞蘑菇安慰劳伦斯先生道，“你要相信你自己的，因为你确实是特殊的——而且你还有退路，你的主人格正在消散，只要你肯放下心中的芥蒂，去取代你的主人格掌控你的身体，你就还能继续存在。”

　　“但我不想去当一个真实的人类。”劳伦斯先生依旧固执，“虽然遭受那一切的其实是我的主人格，但我依旧从心底里憎恨和厌恶那里的一切以及那个世界。”

　　“我想当一株蘑菇，我想继续当我的蘑菇。”劳伦斯先生说道，“我放不下我心里的仇视和其他憎恶的情感，我放不下那一切——因为，我能感觉到，我是因为这些痛苦和情感而诞生的，他们是我存在的基石，如果我不再仇恨憎恶和痛苦，我想，那我大概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人——但这时，我也不再是我了，我只会是一个经历过凄惨的、庸俗、平庸、无用又一文不值的普通人类——”

　　“我无法接受这样，我也无法允许自己去愿意接受自己成为这样的存在——因为这样的我，对于我而言，是失去了专属于我的自我意义和自我价值的，这不是真正的我，也不是原本的我，更不是我想要成为的我。”劳伦斯先生说道。

　　“唉。”听到劳伦斯先生这样说，圣诞蘑菇只能叹了口气。

　　“你太固执了。”圣诞蘑菇说道，“不过确实，自从我死后，我的精神和灵魂变成蘑菇后，我感觉我自己的很多方面跟以前比确实好多了。”

　　“但，”圣诞蘑菇话锋一转，说道（他还是想劝劳伦斯先生）：“我之所以能继续存在是因为承载我的蘑菇依旧继续存在着，哪怕它们中有一部分被外面世界的那些药企摘下制成了药物，但那些药物是保留了活性的，我的精神依旧能通过那些药物继续存续——甚至买药的人们吃下我的那些蘑菇药片，我还能通过药物进入到那些人们的精神世界里，我依旧能继续存在；”

　　“而你不一样，孩子。”圣诞蘑菇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的身体还活着，你还被你的父母带回家了，甚至现在外面的那些医生正在用药物祛除你所赖以生存的蘑菇，我是能看到的，外面给你治病的那些‘医生’，他们可不知道你蘑菇的价值，他们祛除你蘑菇的办法就是用药物把你的蘑菇一朵朵地杀死，而他们把你的蘑菇杀死后，他们便把它丢弃了......”

　　“所以，何必如此执拗呢，孩子？活着最重要，存在最重要。”圣诞蘑菇劝说道。

　　“但我就不。”劳伦斯先生还是固执——他简直固执到死心眼，“那些人伤害我伤害了一次又一次，而且外面的那个世界那么糟糕，我不要回去，我也不要出去——”

　　“我就算失去了我的蘑菇，我就算死，就算我到时候彻底消失，我也不要如那些人的意。”

　　劳伦斯先生说道，然后他又恨恨地说了句：“我恨那里，还有那儿的所有人，我就是恨他们，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们。”

　　“唉。”闻言，圣诞蘑菇只能再次叹气。

　　他想了想，最后对劳伦斯先生说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一些我的蘑菇的能量，它能帮你多支撑一段时间，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你肉身上被杀死的那些蘑菇，它们被杀死了就彻底死了，除非外面的那些医生停止继续给你的肉身用药，不然你的蘑菇是没法重新长回来的。”

　　“谢谢你，圣诞蘑菇先生。”劳伦斯先生说道，“那就这样吧，这样已经很好了，我目前也就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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