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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滚烫的心
江云织蓦地抬眸,撞进珩琅寒潭深邃的眼,湖泊霜雪与深渊古海在无形中互相映照。
仿佛有双手推着江云织去端那碗汤,可心中的声音却让江云织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她怕极了,怕喝下这碗汤,她会沦为眼前此人控制的傀儡。
失去自由,失去身心,失去思想,失去一切;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无形的双手爬上了江云织的皙白脖颈,她呼吸也觉沉重困难。这种感觉并不好受,若可以选,江云织宁愿再被那狗熊妖拍上几个爪印,好过凌迟般的窒息。
对面之人眼底闪过异样,仿佛是察觉了她的煎熬与挣扎,珩琅转移了话头:“本座听闻,近来天宫一直在暗中寻人,这个人,应是江宫主吧。不知江宫主究竟因何不肯回归天庭,若有苦衷,可讲于本座听,本座不介意为江宫主解忧。”
江云织仍搭着眼帘,看不到神情,嗓音清淡:“魔尊陛下还是称在下名讳吧,江宫主这一身份,我早已摘去,从未想过延续拿回。”
珩琅微微颔首,面上一如往常,“江——云织。”
三个字自他口中念出,江云织莫名觉得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略抬眼,没说什么。
珩琅扬唇莞尔,似乎心情又不错,续道:“既然本座称你名讳,你不妨也摘掉‘魔尊陛下’这一词,本座听着也觉得不大欢喜。”
江云织张了张口,不称他魔尊称什么?称尊上?她如今可不是他下属。
珩琅微笑,抛出了句让江云织刹那间便竖起寒毛的一段惊悚之语:“不如你也称本座名讳。”
江云织缩圆了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怀疑眼前人根本就是幻觉。
紧接着,珩琅道:“不必觉得冒犯,本座希望和你有个平等的交流。”
江云织道:“尊驾还是莫要玩笑,有话不妨直言。”
珩琅的气势总是占据主动权的,他接过话茬:“江云织,你还是对本座防备如此深。还是说曾经一剑荡中天的天宫战神,早已被消磨了棱角,习惯将自己放在卑位,失了傲骨与血性,甚至尊严。”
在听到“尊严”二字时,珩琅没有错过江云织眼底一闪而过的锋利。
面上却是沉着冷静,话语暗藏针芒:“魔尊若要拿我的推辞,当作惯性的懦弱,我想我们无法达成共识,自然也无交流的必要。但倘若你只是想要激怒我,以此试探我——”
江云织顿了顿,那点点不留痕迹的冷意,化作平淡流水:“那令众生畏惧,不可战胜的煞古邪神,似乎也没那么深不可测。”
反将一军,试图让他落于下风吗。
珩琅唇边笑意更深,面对她的刺,他脸上却恍然如沐春风,心悦的舒畅。
江云织自是不懂他的。若非她中了阵法的幻觉,臆想出了一个炖汤的珩琅,常态下,江云织难以想象堂堂煞古邪神,会如此反复无常,面对讽刺,竟笑得如此心满意足。
闻所未闻,前所未见。
珩琅却是颔首,对她低了低头:“听君一席话,胜修万年道。”
江云织:“……”
她是败给珩琅了。江云织自问为了达到目的她是做不到这个程度的,她无法理解珩琅所思所想,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知晓,无法预测,无法理解。
果然是煞古邪神。
话至此,面前的汤已经变温了,不那么滚烫,恰好适宜入口。
或许是方才一番交流,江云织风戒心仍在,但她不认为这汤中会有问题。
因为珩琅这样的人,怎么算计也不会无聊和有闲情逸致到在里面下药,至少面前这一碗,可以肯定无恙。
端起汤碗,像是验证一个推测,江云织用瓷勺舀了一勺,入腹三息,安然无恙。
珩琅饶有兴致看江云织喝了下去,问:“味道如何?”
江云织没品出来,她没过味蕾,可听珩琅一番话她不禁舌尖滚了滚,“还行。”
珩琅瞳眸深蓝盈着光:“看来本座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江云织放下瓷勺,入腹十息,她蓦地感觉到丹田一热,而后血液疾速在体内运转流淌,迅速变得滚烫。
心跳得慌,江云织蓦地起身,身下椅子发出“刺啦”的声响。
她双手撑着桌面,烫得发红的皮肤自脖颈蔓延到脸上,直蹿头顶。
“你!”江云织瞪着桌对面的人,被戏耍的愤怒与灼热交织。
他还是下了东西。
珩琅仍是坐着,看她的模样无惊,仿佛早已料到。
只道:“不是毒,本座说了,这是百全大补汤,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江云织抓着衣领,感觉到身处炎炎烈日,似火烧,充斥肺腑,充斥脑海,充满了她整个身心。
冰水,大雪。江云织只想要投入冰川,扎进雪地,将整个人从内到外都被寒冷的雪包裹,才能让她冷静下来。
这份灼热,甚至惊动了沉睡状态的斩念。在没有江云织召唤的状态下,浮了起来,立在虚空摇摇晃晃。
江云织攥紧双拳,垂头拼命想要压抑,可身体却不受控制颤抖起来。理智仍在,江云织心中升腾愤怒。
她想要逃避,可全身的力气都用来稳住双腿,不会无力跌坐回去。
大补,究竟是何大补。
硬是撑过了一炷香,江云织阖着双目,身体的大部分红已经褪了下去,丹田气海涌入第一丝舒畅的凉意,随后是第二丝,第五丝,十一丝……
逐渐灌注气海的灵气滔滔不绝,好似天上之水永不枯竭,凭她掠夺享用。
江云织躬身,体内的经脉牵着着,那些断裂尘封的所有都在受灵气滋养,如雨后春笋争先疯长新生,直到江云织整个人都被灵气环伺,乌发无风自动。
灵气冲击到了灵核深处的禁制,只是纠缠须臾,便直接破了一层,再后势不可挡,连冲三十层!
江云织倏然直起上身,双手触及双眸之间,肆溢的灵气自她眼瞳闪耀金芒,与明月争辉,比星辰耀眼。
丝丝点点的光粒美得像星星,江云织捂住了颤抖的双目,连连后退。
封印还在继续冲击,江云织背身撞到了墙上,罕见露出慌色:“够了!”
灵气的灌注戛然而止。
江云织抬眸,正对上不远始终望着她的古眸深蓝,她忽然觉得恍然迷茫,为何珩琅要帮她?
她的琥珀瞳似玻璃珠,与记忆中那个杀伐决断的卓越身影重合,那点让他见着不舒服的卑顺终于不在了。
珩琅挑了挑眉梢,有欣慰,有满意,更夹杂着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异样情愫。
江云织缓了缓,视线看到旁边浮着的斩念,她只是意念微动,剑便自回掌中。
剑柄与皮肤接触刹那,江云织感应到斩念隐隐有苏醒的前兆,便果断将体内肆溢的灵力灌注到了剑身之中,剑身发出金芒,这间隙,江云织重新看向坐在桌前的珩琅。
他一直在看着她。
江云织阖唇,抿了抿干涩的喉咙,酝酿良久:“你为何要帮我?”
珩琅自位置上站了起来,高大挺括的个头立在圆木小桌前,简直像身处小人国的巨人。
“帮你也是帮本座自己,江云织,现在可以和本座坐下来,敞开心扉聊聊了吗?”
江云织闭上唇,不得不说,珩琅的礼仪从来周全,不轻易动怒,大喜大悲,理智而稳健,这样的上位者配合无人匹敌的实力,往往是最不可撼动的。
二人走出小屋,屋外是平原青草,远处能见山水树木,近处是潺潺流水。
珩琅负手立在桥上,面对远处的山河,“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本座想与你建立的联系,只要你肯,本座不介意让你来掌权魔宫。”
江云织蹙眉,抬头看身侧人:“你要将魔宫给我?”
珩琅道:“有何问题?”
江云织默声须臾:“我对魔宫没有兴趣,且你将掌权给我,魔族也不会服一个外来异族。”
珩琅转头,垂眸看她:“那你想要什么?”
“我也不知。”
江云织避开了他的目光,看着溪流蜿蜒的远方,“我曾经想要三界合一,众生共勉,再无杀伐纷争,群生安乐,阴阳两利。
后来,我发现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于是我想要三界安宁,彼此楚河汉界,遵守秩序。
再后来,我发现我拯救不了众生,只是尽可能帮助能看到的苦难,但有时,会成为促成另一桩苦难的导火索。
于是我挣扎,进退两难,好像我从来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愚昧无知,自以为可以蚍蜉撼树,却窥不见天道无情,世事无常。”
或许江云织未曾意识到,在说这些话时,她眼中自然流动的悲悯神性。
珩琅目不转睛,仿佛在她眼中看到了上古洪荒,黑暗侵蚀邪祟猖狂中那现于世,净化腐朽的第一滴泪。
“江云织。”珩琅唤她,在她看来,他道:“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
江云织定了定,“你要统一三界?”
珩琅反问:“你不希望?”
江云织正回脸:“客观来讲我只是觉得统一三界是你原本要谋划的,不必将此列为你我二人的愿景。你帮了我,我自然会帮你,前提我不愿牵涉到你统一三界的计划中,我希望我是自由身。”
“好。”珩琅道,“本座不会将你算计进去,只要你不回天宫,留在本座身边,没人可以限制你的自由,控制你的意愿。”
江云织抿抿唇,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你做这么多,真的只是为了让我帮你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珩琅不置可否:“江云织,太小瞧自己了。本座希望你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重拾自知之明是你的第一个任务,找到真正的自己,你才可以问本座第二个问题。”
真正的自己?
江云织哑然。连她自己都未想过她是否丢掉了自己,迷失在浓雾,珩琅却一语道破。
他五官棱角分明,此刻微微昂首,似乎高高在上,她却觉得平易近人,并不遥远。
他有跳动滚烫的心,而非甚杀戮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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