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逃犯[赛博朋克]

　　麦尔肯情报部的配属公寓像酒店一样，是办公楼旁一栋独立的大楼。

　　两位官员将安曼达送进套间，请她关注用晚餐的消息，关上门就走了。

　　安曼达坐在松软的床沿，却没有丝毫睡意。

　　说什么累了，其实只是她想离开会议室里那些人，自己待着的借口。

　　她深吸了一口气，启用义眼。

　　义眼的视线，缓缓扫过套间的每个角落，包括厚实的隔音墙壁。

　　墙壁内外，都没有藏着摄像头或录音设备。

　　安曼达咬了咬牙，取出脑机的便携个人终端，放在桌子上。

　　小小的显示屏上闪烁着连接信号，她熟练地绕过麦尔肯星的网络，向太空的网络空间发出自己的信号。

　　连上网络后，她的指尖停滞在键盘上，踌躇地咬着下唇。

　　像是最终下定了决心，指尖微微一动，拨出了一个特定脑波频道的查询信号。

　　……

　　努比斯星的私人脑波频道。

　　两秒之后，电话接通了。

　　频道那头沉默着，似乎在等她开口。

　　安曼达咬着牙，却没有率先说话。

　　沉默中的几秒。

　　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声，终于冷硬地回响在套间里：

　　“曼达……！”

　　“……爸！”

　　安曼达和安司令同时开口。

　　屏幕上雪花形状闪动，男人带着皱纹的脸出现在安曼达眼前。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眼底是掩不住的疲倦。

　　隔着一块屏幕，她将他骤然苍老了数倍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曼达……”安司令的眼里迸发出光彩，威严的形象瞬间有一丝瓦解，“你……到麦尔肯了？”

　　沉默。

　　她有太多话堵在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她本打算装出坚冰似的模样，眼眶竟然率先温热起来。

　　安司令看着她身后的房间，声音里满是痛惜：“你这丫头……你不知道，你造成了多大的动荡！”

　　“我……”安曼达颤抖了一下，咽下原本的疑问，转而问道，“你被泰坦的人找麻烦了？”

　　安司令摇了摇头，眼底是复杂的神色：“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和余明朗一样，是努比斯的通缉犯！要不是昆特长官，你现在也见不到我了，更别提拨通我的私人频道。”

　　安曼达刚想说话，却看见安司令的表情，骤然冷硬起来。

　　“看上去，”父亲缓缓开口，“你有一位客人。”

　　房门把手转动的咔哒声，在安曼达身后响起。

　　安曼达大惊。

　　在情报部的公寓和努比斯高官秘密通话，她连麦尔肯的网络都屏蔽了，自然也锁上了门！

　　她马上转过身，却看见了余明朗颀长的身形。

　　男人一脸无奈地走进房间，房门在他身后关上。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他迎着安曼达警惕而决绝的目光耸了耸肩，举起手上的一件小装置，“可是要在情报部的地头跟安司令通话，就算你的终端绕开了麦尔肯星的网络，也可能会被监听。”

　　他将手上的装置放在桌上，自然而然地挨着安曼达坐下来：“信号屏蔽器。每一个想在情报部附近上网办点私事的专员，都会有这种东西。”

　　安曼达抿了抿唇，默默地往旁边坐了一点。

　　余明朗留意到她的举动，苦笑了一下，抬头迎向屏幕里那个男人的视线。

　　“那么，”安司令盯着余明朗，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你就是余明朗了。”

　　“您的义眼隔着屏幕和墙都能发现我，”余明朗露出皓白的牙齿，“应该是最高端的那批货吧？”

　　“放肆！”安司令猛地低吼起来，“你凭本事拿走东西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把她带到麦尔肯星……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会把安曼达拖进多大的危险？”

　　余明朗的脸色沉下去，一言不发地闭上嘴。

　　那声按捺着愤怒的低吼，让安曼达终于回过神。

　　她看着屏幕里的父亲，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父亲，那段遗言……母亲留下的影像，都是真的吗？那些人体实验……都是泰坦公司亲自下令的？最重要的是……您……”

　　她想说的话，再一次在喉咙深处打结。

　　屏幕里的男人沉默了一瞬，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安曼达抬起眼帘，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我不希望你被牵扯进来。”安司令闭上眼，声音却依旧严厉，“你的母亲，她……太天真了。”

　　“……天真？”

　　安曼达和余明朗，死死盯住了屏幕里那张脸。

　　安司令摇了摇头，眼底似乎闪过一分怜悯：“只有天真的人才会以为，真相，可以换来那些偷渡客的平安。”

　　安曼达眼神一凛，再也无法控制心底的鄙夷与愤懑，看着屏幕里的安司令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天真？你明明知道她没办法接受这一切，你也知道泰坦在利用那些难民！可你竟然把她的牺牲称为天真？她的列车出事的时候，难道你没有一点伤心么？”

　　“伤心？”屏幕里的男人同样提高了声音，对安曼达皱起眉。

　　安司令像是被点醒了什么关键词，五官微微扭曲起来。

　　“你觉得我知道她出事的消息，会没有任何感觉吗？”中年男人苍白着脸大口大口吞下空气，像是在逼迫自己保持冷静，“我带你搬家，不就是为了离开她生活过的痕迹，免得我也想和她一起去死？可是我后来知道了她所谓的计划，你还年轻，你不明白……她以为的正义，会颠覆两个星球！”

　　“所以，”安曼达的脸上失去了血色，“你承认了？她不是死于事故，她是被谋杀的！”

　　男人脸色大变，从屏幕里瞪着安曼达，然而竟然什么也没说。

　　“回答我！”安曼达感到自己脑部的血液迅速上涌着，蹭地站起身对那张脸怒目而视，“说啊！你们亲自下的手，有什么不敢认的？”

　　“曼达！”余明朗同样站起来。

　　他试图去牵安曼达的手，却被她用力甩开。

　　安司令僵在椅子里，盯着安曼达愤恨的眼神，缓慢地哼了一声：“麦尔肯人还真是着急，一抵达就让你们看那些东西。”

　　“别再把我当小孩对待了……”安曼达咬着牙看了他一眼，又脱力地跌坐回去，双手按住自己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我的记忆，也是你亲手修改的，是不是？”

　　“我也没想到，她会把那么危险的东西的钥匙，植入你的记忆里。”安司令深深地呼吸着，声音深处隐约多了一丝愤怒，“起初，我只是不想让泰坦的人来影响我早已七零八碎的生活，也不想让他们来找你……所以我修改了你的记忆，这样无论是他们还是你，都无法察觉到你和那份所谓遗言的关系。”

　　安曼达愣愣地看着安司令，呼吸声一下子乱了。

　　她的怀疑被安司令亲口承认，竟然是以这么毫不掩饰的方式。

　　“然后呢？”安司令迎着她的视线淡淡地问，“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你还想干什么？”

　　安曼达被他话语中无所谓的神情，狠狠刺痛了一下。

　　她看着安司令，唇角勾起讽刺的笑意：“你问我想做什么？你们害死了那么多难民，又害死了保治茜！出了这种事，你觉得我还会想回努比斯么？泰坦一天不倒台，我就绝对不会回去……我会把那些证据，亲手交给星际法庭！”

　　“安曼达！”屏幕里的男人，忽然一拍桌子。

　　安曼达抱起双臂，冷冷地和他对视。

　　安司令提高了声音，怒吼道：“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你是一个努比斯人，是我的继承人！”

　　中年男人犹如被戳到痛处，语气冷硬：“你能做的不是追究过去，而是维护努比斯星的未来！”

　　她的脸唰一下白了，嘴唇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未来？”安曼达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满是痛苦，“你是说努比斯人靠难民尸体堆出来的，那种罪犯的未来吗？”

　　“……我不会再和你说更多内情。我现在告诉你，你是不会懂的……”安司令抬起眼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视线扫过安曼达苍白的脸，缓缓加重了声音，“如果你以后改变了主意，就去找麦尔肯人的官员，告诉他们你想见到我。”

　　“什么意思？”

　　安曼达紧紧盯着他，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你让他们安排你和我见面，后面的事情，你自然会知道了。”安司令摇了摇头，像是对她完全失望了。

　　然后，他看也不看安曼达，利落地切断了脑波通讯。

　　画面再度陷入黑色。

　　屏幕熄灭的瞬间，安曼达垂下视线。

　　温暖的掌心，无言地将她拉进一个怀抱。

　　“够了，”余明朗拥抱着她，声音低沉而喑哑，“和他说的话再多，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只会让你更痛苦。”

　　安曼达摇了摇头，在他的衣襟间发出一声叹息：“你知道我在纠结什么。把保治茜搜集的证据提交给星际法庭，让努比斯人的星际声誉就此大跌，基本上算是终结了光辉联盟的执政……我从小在光辉联盟的议员里长大，毫无心理负担地做出这一切，我做不到。”

　　“可是，”她抬起头，眼底已经盈满了朦胧的水光，“难道我可以放任这件事不管么？帮助一方就会伤害另一方……私欲和大义，难道不能都是一个人内心遵从的正义么？”

　　“你不能这样为难自己，站在努比斯人的立场上来说，维护你的星球才是你的大义……”余明朗心疼地抬起手，指尖轻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滴，“我更关注的，反而是安司令对这件事的态度。”

　　“比如说，他本应拼尽全力阻止你来到麦尔肯星，可是他不仅表现得像是不在乎这件事，”余明朗顿了顿，拧起了眉毛，“他似乎还很笃定，你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安曼达怔了怔，身体突然僵硬了。

　　“父亲不会容许事情发展超出他们的掌控范围，或者说他身后那位长官，还有光辉联盟不会容许。”她低声说着，脸色愈加苍白，“难道……在他们手上，依然有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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