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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伏拂过受伤的手臂。衣袖浸满鲜血,治愈法术发出荧荧光辉。妖兽扑咬向他,他闪躲着,忽有疾风从他面前掠过。
一股巨力随之袭来,直将那妖兽从一个山头撞到另一个山头上。沉重兽躯砸得土石簌簌落下。灰尘烟气中,有一道身影站起来,手持长剑。
是广武道尊封铮。
李伏说:“小心。它恢复的速度很快。”
妖兽的反应证实了李伏的话。它承受住封铮的突袭,很快又蓄势待发,吼声响彻山岳。封铮率先斩下利刃,而李伏念诵咒文,攻势紧随其后。
遥遥地,不知有多少修士屏息凝神,专注地看着两位道尊战斗。他们的战斗风格天差地别,让人不敢相信,他们用的竟是同一种兵器:
李伏挥剑,三尺青锋上漾开法力的光辉。剑刃尚未触及妖兽的皮毛,剑气已经率先刺入肌骨。妖兽嚎叫,暴动着反抗,然而不能防御这无色无形的利刃。它砸下利爪,而李伏已然撤步闪避。他持剑于身前,剑身如镜,映出他冷静的眼睛。
封铮挥剑,捅进妖兽的下颌,其力道之大,几乎要刺穿。妖兽疯了般挣扎,试图甩开他;而封铮另一只手抓住它随便哪处皮毛,更用力地令利刃没入皮肉。此刻他手中的兵刃是剑是刀是矛,都已经不再重要:兵刃仅仅是他肢体与力量的延伸。
妖兽挣脱了。它的利爪袭向封铮,被李伏的法术屏障挡下。封铮用力推动屏障,像用盾那样,用它死死压制住妖兽。他高举利剑。
下一刻,两把剑同时刺进它的躯体。攻击中集聚了两位道尊之力,说这是世上最强的一击,亦不为过。
但是,妖兽没有被打倒。不仅如此,它气息一重又一重地高涨,已经接近大乘期的隘口。差一步,就是不可阻挡、无法挽回的灾厄。
李伏此刻在想什么?或许是对策、后果、和他肩负的责任。他引动天雷劈落,因为距离太近,余威伤了他的手,留下焦黑伤口。他的眼神表明,他已做好牺牲的准备。
而封铮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战斗,除非敌人或他落败,否则不会停下来。他将要输了吗?这时,他本能地采取行动:
召。握。刺。
长戟方无贯穿了妖兽的咽喉。灵力澎湃,连锁般引爆了李伏的法术。远处的修士们只知神威浩荡、使人不敢忤视,因而纷纷垂首避开视线。威压过后,山巅上多了一具兽尸,而世上唯二的出窍道尊,皆伫立于此、浑身浴血。
方无嗡鸣。它是世上最凶戾的兵器,折断过无数利刃和脊梁。它如此灼热,烧干了溅上的鲜血。封铮将它拔出,它灵力四溢,看起来满意极了。
李伏对封铮说:“多谢。”
封铮正沉浸在他的领悟中。闻言,他看向李伏,表情就像突然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他下意识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摇了一下。
磅礴的灵气风波后,妖兽的动静终于消失了。玲稍感安心,又看向郦自衡。
郦自衡神情丝毫不轻松。
玲仔细打量,都没看出郦自衡的身体有什么异常。但是,那枚复康丹脱胎于血祭,气息怪异,郦自衡服下它,不可能不受任何影响。玲问:“你还好吗?用那枚复康丹治好你的手,有什么代价吗?”
郦自衡说:“代价可太大了。它烧了我的阳寿。”
玲凝重地问:“烧掉了多少?还剩多少?”
“烧掉大概三百多年吧。至于还剩多少——”郦自衡掐诀,将幻术消去。玲的眼神顿时变了。仅仅一刹那,法术再聚起,他又是青春面孔。郦自衡说:“你瞧着,像还剩多少年?”
“如果爱惜着活,再争取二十年,也不无可能。”玲说。
“安慰的话就免了。”郦自衡说,“二十年?你真敢猜。”
玲似乎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没能答话。他们同行一段,郦自衡先开口,却又换了话题。
郦自衡说:“你跟任红贞去了凡界?凡界现在是什么情况?”
玲看看他,又看看前方的路。她咽下那些他不想要的、空泛的安慰。她开始为他讲述此行去凡界的见闻:
九天前。
玲和任红贞走出树林。玲清掉身上的细枝和草叶。这里有稀薄的灵气,不完全是凡界。
任红贞带路,告诉玲:“前面是野林村,从前住了不少人。聚灵阵的事情后,时不时有修士来报复,大家为了躲他们,都搬走了——”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了。
前方隐约能看到她口中的村子。然而它并非像她说的那样被废弃了;恰恰相反,空中升腾着袅袅炊烟,细看之下,有不少人影在走动。分明有很多人生活在这里。
任红贞纳闷:“我去草甸坡的时候路过了野林村,那时都没人住呢!”
她们走得近了,眼前的景象更是欣欣向荣。溪边有许多人在鞣制皮毛。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飘出生肉或熟肉的气味。有一帮人卖力拖着一头死牛,从玲和任红贞面前经过。
那头牛仅在腹部有一道伤口,人的手臂那般长,深深剖开了它的肚腹。这不是寻常的宰杀手法。
玲和任红贞都意识到什么。任红贞的神情染上焦急,她大步走进村子。玲跟着她,左转右绕地来到一座茅屋前。门前,男人拎着一只兔子。兔子死了,但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任红贞冲他大喝:“哪来的?”
男人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说:“姨姥姥?”
任红贞指着兔子,问他:“这是哪来的?”
“捡、捡的啊?”
“捡的?在哪捡的?”
“那边山脚。那群修士杀了又不吃,总是拿火烧了,看着都可惜。大家和他们商量好了,我们把尸体搬走,我们有的吃,他们也省得打扫了。”男人举起兔子,“看它,法术打死的,连皮毛都是完整的——”
兔子上有灵力的残迹,玲观察着,它的确死于法术。妖兽不同于修士或灵兽,后者死后会虹化,回归天地灵气,而前者则会变成普通的兽尸。在野林村,修士和凡人因此达成合作,各取所需了。
任红贞又说:“它们身上有病,怎么能吃?!”
男人争辩:“没人吃出毛病来。”
任红贞不信,于是男人将兔子交给她检查。任红贞剖开它,仔细看过嗅过,却没发现异常。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一定看不出它曾经异变成妖兽。玲也点出法术,用修士的方法探查。
“怎么样?”任红贞问。
玲摇头:“很正常。”
任红贞抿紧嘴角。
男人又说:“姨姥姥,您又不是不知道。耕地都被踩成什么样子了?树林里的狼闹起牲祸来,人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咱们不吃妖兽,吃什么呢?”
“那也——!”
任红贞不赞成,但她说不出更多道理来。她传达了牲祸即将爆发的消息,男人连连点头,保证会转告整个村子。末了,任红贞说:“还有没发癔症的马吗?我要去趟县里,尽量多告诉些人。”
男人说:“有,我给它栓在院后边了。但是您别去了,我再找人去吧——诶,等等,姨姥姥——”
任红贞没等他说完,就急忙忙牵马去了。玲问男人:“为什么她不能去呢?”
男人答:“你知道我姨姥姥是仙人吗?她仗着自己厉害,两年不交丁税了。县里的官兵瞧见她,铁定不能放过。”
远远地,任红贞理直气壮的声音从院后飘来:“平白无故的,我凭什么交粮食给他们?从前可没有这种事。让他们来抓我好了!”
任红贞牵来了马,马慢悠悠踏几步,对她很顺从。玲问:“这里以前没有官府的人吗?”
“没有。”任红贞拿手一指,“听说往西几十里,那边有座城,我们都归那城里的人管。可我活了好几十年,从来没见过他们派人来。三年前他们突然冒出来,说家家户户都该交粮食给他们,这是什么道理?我可不给。”
玲陷入思考。野林村离东岳不远,从前时常有修士在此落脚。面对强大而神秘的修道者,凡间朝廷退避了。聚灵阵事变前,两岳周边有不少像野林村这样的地方;正因如此,王弈才能集结起庞大的、不受官府管辖的凡人势力“一志岭”。聚灵阵事变之后,修士无法再随意干涉凡界。这使得凡界边境的局势变化了。既然野林村如今和那些远离两岳的凡界一样,不受修士的干扰;那么官府就会进驻,要它们岁岁缴赋了。
玲又问:“王弈呢?还有一志岭?”
“王弈病死了。她身体本来就一年比一年不好,加上劳累,最终撑不下去了。一志岭因此乱过一阵子,人们分成几派——我只想回家,所以我回到了野林村。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时移世易。如今的时势,不会再造出第二个“王弈”了。
任红贞问玲:“你会骑马吗?”
玲摇头。任红贞说:“那我带你骑。”她翻身上马,向玲伸出手。玲刚搭上她的手,就被一把拽到马背上。不等她坐稳,任红贞抓紧缰绳,腿一夹马肚,已经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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