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虚此行

　　楼内一片狼藉，戏台坍塌，原本唱戏的花旦也被压在了梁木下，她的戏服染着血，却死死地护着身下的小学徒。

　　独朽左顾右盼，看见一位茶肆的树老鸨拖着断腿，拼命将吓呆的孩子往门外推，对方喊着：“孩子们快往外面跑，快跑！”

　　他仰头，发现火焰已经烧到房梁了，木柱也被侵蚀倒塌下来。独朽心道一声不好，而旁边正好有板凳，他直接一脚将板凳踢去，木柱被弹上一瞬，在树老鸨跑开的瞬间又砸到了地上。

　　“娘！娘！”小女孩哭喊着，下一刻被热浪掀翻在地。独朽冲上前一把捞起孩子，塞给了身后闻讯赶来的狼十二：“你先带她出去，一会儿再过来！”

　　他自己则返身去抬那根砸在花旦身上的横梁。火焰很烫，烫得他的手掌红了一片，可他却咬紧牙关，硬是把梁木抬起来了：“快爬出来！”

　　“大哥，先别管我，请帮我把孩子带出去。”花旦撑起身子留下一片空余，把小学徒推出了险境。她自己刚要脱身，头顶又一根巨梁砸下来了。

　　“小心！”景幽佳纵身扑去，用蛇骨剑抵住了木梁，“快走！”

　　独朽赶忙把花旦拖出来，她一直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姑娘”眼睛也一刻未曾离开过景幽佳。就连搂着孩子离开时，也一直在看着她，直到于云间将她扶出来。

　　独朽说：“不然你先回去吧？这里真的太危险了。起码我们碰到危险可以马上出去，你……”

　　于云间看向独朽：“没事，相信她，她可以。”

　　另一边，猪妖用钉耙撑起了倒塌的楼梯，让被困的百姓往下逃。一个白发老翁背着小孙子，踉跄着踩空台阶，眼看就要摔入火海了。

　　“接住！”白萧龙翼一展，千钧一发将祖孙俩拎起。老翁怀中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手里还攥着半块糖糕：“爷爷吃……爷爷不怕……”

　　“造孽啊！”茶楼掌柜跪在街心，看着毕生心血化为灰烬，突然抓起碎瓦狠狠砸向火场：“你们这些天杀的魔物！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的怒吼点燃了人群的悲愤。

　　“我闺女还在里面啊！”一个绵羊妇人发疯似的要往火里冲，被猫妖死死拦住了。她撕扯着猫妖的衣领，对它说：“求你帮我救救孩子，她才三岁……才三岁啊！”

　　“你放心，里面还有人，会把你孩子带出来的。”虎妖一边说着，一边背着个昏迷书生。对方妻子扑上来，她颤抖着去擦他脸上的血，却越擦越多：“别丢下我，你快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绝望在蔓延。

　　小无站在火场边缘，看着百姓们或相拥而泣，或徒手刨挖废墟寻亲。也看着一个断臂的汉子用剩下那只手，死死拽着救援的兔精：“先救我娘子，她还怀着孩子，求你先救我娘子。”

　　火焰映在小无眼中，他忽然想起，难道凤凰一族陨落时，人间也是这般哭嚎震天么？

　　“魔王。”他望向被烈火掩埋的大门，说，“你当真以为，这样就能摧毁人心？”

　　远处，墨月西正带领小妖们用藤蔓编织救生网，猪妖把钉耙烧红了当担架，白萧也在往返运送伤者。就连最胆小的松鼠精，也哆哆嗦嗦地在给伤员包扎。

　　你看啊，漫天火光里，存在着比太阳更亮的东西。不要忘了，诸多麻绳放在一起，只会越拧越紧。就在众人还在奋力救人，地面突然震了起来。

　　“是它们来了。”虎妖抬头，金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声音方向。

　　数十头人立黑熊踏着轻盈步伐快速奔来，它们足有两丈高，身后还飘着一群魔团。

　　“只要你们把活人都交出来，我们就能保你们留一个全尸。”为首的黑熊指着老虎说。

　　百姓们惊恐后退，有人瘫软在地，有人抱头尖叫。方才还在救人的茶肆老板此刻面如死灰，喃喃道：“完了，我们全都完了。”

　　突然，一块碎石砸在黑熊头上。

　　“滚出我们的城！”

　　众人回头，见是那个断臂的汉子。他单手持着半截烧焦的桌腿，浑身是血却站得笔直。

　　黑熊被激怒，咆哮着冲去了。

　　“砰！”猪妖的钉耙与黑熊相撞，它带着怒意吼道，“俺媳妇一直告诉俺，可以欺负人，但就是不能欺负伤残！恁们算什么本事？”它将黑熊顶开，肥硕的身躯居然也灵巧地腾空翻转，一耙子勾住了黑熊的脚踝，将其掀翻出去。

　　茶楼的掌柜看见猪妖此举，立马抄起了烧火的铁钳：“大家听我说！今日我若不死，他日便有可能亡家！都跟它们拼了！”

　　“我要为我的闺女报仇！”失去孩子的疯癫妇人，抢过了猫妖的短刀，势必冲去砍了它们的模样。

　　星星之火，燎原之势。

　　老翁将孙子交给兔精，抡起门闩砸向魔雾：“你说得对，老夫活了七十载，还怕这些腌臜东西？”

　　“看来你们真要找死。”魔雾中伸出了鬼爪，眼看便要刺穿老翁心口，一柄油纸伞突然撑开，伞面上朱砂画的符咒金光顿时冒出。是一位卖伞的瞎眼婆婆，她虽然是颤巍巍地站着，口中却说道：“老身即便已经看不见了，但也能对付你们！”

　　金光持续不断，魔族发出尖啸被灼烧出了窟窿。最惊人的莫过于是一群普通的百姓，他们没有法器的就抡板凳，没武器的就扔石块。

　　决心，是能够战胜一切的东西。

　　是魔族不会拥有的东西。

　　无论何时，无论经历过多少凄惨，都会赢的。

　　小无看着这一切，突然笑了。他抬手便结出印，赤红的真火在掌心迅速燃起：“诸位！”一刹那，火焰变成流萤飞向“战场”，每落到一个的百姓身上，就变成了一件兵刃。

　　卖油郎接住了突然出现的火矛，惊喜地发现它轻如灯草，却削铁如泥。

　　麻绳拧紧了，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当母亲为了保护孩子举起刀，当书生为保妻儿握紧长矛，似乎什么怨与恨都成了笑话。

　　魔族黑雾发出不甘的嘶吼，又不得不节节败退。

　　这世上最可怕的根本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被逼到绝境时候的醒悟。任何生物都不弱小，只要团结一心，只要拥有敌人没有的东西，他们就能赢。

　　魔族黑雾发出最后一声尖啸，缩回了地底。黑熊族见势不妙，拖着受伤的同伴仓皇逃窜，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城外的密林中。

　　“我们赢了？”卖油郎不可思议。

　　他们又怎会不惧魔族？消散了三百年的魔，居然复生了。他脸上的黑灰被泪水冲开两道痕迹，“逃了，结束了……”

　　在镇宝楼彻底坍塌之间，于云间他们带着剩余的伤者跑出来了，独朽看着周围乱七八糟的场景，心中顿时不好：“怎么回事？”

　　白萧飞到旁边，说道：“魔族来过了。”

　　“魔族来过了？”景幽佳和于云间异口同声道。

　　“还远远没结束。”小无从废墟高处落下，说道：“如今只是一个开头。悬封魔下的封印日渐松动，现在不止人族中，就连领城里也藏了很多恶妖。”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巷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尖叫。

　　“大家别过去。”于云间向前一步，运用灵视扫过街头小巷，看见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妖正在撕扯着布庄里面的绸缎。

　　“是妖！”白萧龙翼一展就要飞去，却被景幽佳按住肩膀。她看向身后，那些刚刚死里逃生的各种族类，此刻都自发聚集了起来。

　　“带我们一起。”茶楼老板抹了把脸上的血，把铁钳扛在了肩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我的茶楼没了，但这座城还在，我不能让城也没了。如果我们打不过，那就拼死打。人多力量大，我相信迟早有一日，大家还能组建一个更美好的领城！”

　　一直在默默救妖的周无亦，看着他们坚韧的表情，一时之间错愕。却火雀小声说道：“小周，你看我就说了吧？人既然可以分好人坏人，那它们也可以啊。”

　　它盯着周无亦，见他久久沉默，又说，“当然了，坏东西就是坏东西，我相信小周你从未抓错过！但那个和尚就不一定了。我听说啊……”

　　墨月西忽然出现在却火雀身后，吓了它一条。她凑近却火雀，问道：“嗯？你究竟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

　　周无亦抬起头，说道：“只要你用心听，就能听见。”

　　“啊？我可没这么细心。”墨月西咧咧嘴，对大众鼓气：“我相信，就如同方才这位伯伯说的一样，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能面对一切困难！”

　　卖伞的老婆婆摸索着，撑开了三把朱砂伞：“大家不怕，老身的这些伞也专克邪祟。”

　　如今，捉妖小队似乎已经不再是小队，而是正正经经的“捉妖队”了。众人身影聚在长街上，猪妖表示他皮糙肉厚，应该打起头阵。

　　晨雾未散的码头边，老渔夫王三在渔网上混了雄黄粉的酒缸，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网绳，让每根麻丝都吸饱了酒液。

　　“俺闺女就是被这些畜生啄瞎了眼。”他咬着旱烟杆说着，又收紧了网结，“这回，俺倒要看看你们还能往哪儿飞。”

　　“嗖——”一支羽箭破空而去，药铺的小学徒阿青趴在茶楼废墟上，费了好大的力起才拉开弓。箭尖冒着青烟，歪歪斜斜扎进了鸦妖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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