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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围
汉官们不重样的骂声中,徐庆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空理会他们。
金兵也不是傻子,城内城外的鼓噪声,结合在一处,纵然还来不及得到城外的消息,也大抵能猜出混乱的来由。因此值夜的队伍都往城头上增援,想要封堵住他们的来路。
大名府的战报已经传来,有郭进假扮金兵的先例在,如今上城的核验十分严格,徐庆绝无可能再假冒一次。
他望着南门上密密麻麻的守军,不禁心生畏惧。
这一瞬间,徐庆甚至想继续扮成百姓,暂时窝藏在城中,待风头过去后再出城。
发兵之前,他就曾为这样的假设请求过岳飞,可岳飞的回答,却只有一句斩钉截铁的“不行”。
今夜带兵从南门离开燕京,便是他无可违抗的军令。
他知道岳飞是对的,他们能混入城中,却不能再混出城。从明日起,燕京城内必定会戒严,在近万人地毯式的搜查下,他们这些连燕京话都说不熟练的可疑人员,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金人有了防备,他们留在城里,处境只会越来越糟糕,还不如趁乱一搏。
可道理终归是道理,面对着城头上亮如白昼的灯火,和泛着寒光的箭簇,徐庆心里,还是涌起一股胆寒。
“岳相公从不会叫人去送死。”徐庆自言自语道。
多年建立的信任到底占据了上风,他举起刚从府库里拿到的盾牌,迎着指向自己的无数道箭矢,向城头飞奔而去。
在徐庆四周的,除却岳家军的军士外,还有他们劫持来的行台尚书省的官员。这些人深受兀术信任,纵然当不起人质的作用,也还是让守军稍稍犹豫了片刻。
徐庆只需要这片刻的工夫。
再如何明亮的火把,终究有照不到的阴影。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金兵的羽箭,已然失去了目标,只能靠铺天盖地的数量来掩盖方才的失误。
盾牌足以抗住这些漫无目的的攻击,支撑徐庆来到城墙下,然后,带领岳家军,杀入瓮城。
他们每个人都认识彼此,即便穿着和金兵一模一样的服饰,也绝不会错认敌我。可瓮城内人数众多的金兵,却没有这般默契,不多时,就为了拦截他们,自家反倒搅成一团乱。
投鼠忌器之下,这些单有数量,却没怎么上过战场的金兵,稀里糊涂地被岳家军占领了一大片城头,还扔掉了他们无数借以照明的火把。
乌云密布的暗夜里,没有火光的映照,半个人影都看不清楚。一片黑暗中,徐庆带领众人,先在一处用绳索系了重物送下去,动静果然吸引了金兵的注意,他们一面派人向这处赶来,一面就要开城门去追。
金兵的火把还不及从库里取回来,情急之下,再无人管得查验身份。岳家军趁机抢夺了数十匹战马,混杂在出城的队伍里,扬长而去。
那些汉官也在其中,他们被岳家军堵住了嘴,又看出金兵全无顾及自己性命的意思,竟也无意出声提醒。
徐庆很快就到达了与岳飞约定的汇合地点,而岳飞早已等候在此。他似乎看不到徐庆身后追击的金兵一般,先笑着与汉官中的张通古打了个招呼。
一瞬间,张通古便如同见了鬼一般。
“岳相公别杀我!”才解了他的束缚,他便连连叩首求饶。
岳飞不禁哂笑道:“你当初到大宋来出使,自诩上国使臣,可不是如此态度。”
蔡松年和赵元听说面前的人是岳飞,也各自惊疑不定,却是忍住了,没现出张通古那般的丑态。
岳飞让麾下的将士冒死将这些人劫来,自然不单单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
浓墨般的夜色里,那一点昏黄的灯火下,他看向张通古的目光中,已染上了杀气。
绍兴八年宋金头一次议和时,张通古便以上国使臣的身份,来宋宣谕,期间又多次对宋廷耀武耀威。四方忠义之人,早就对这个名字恨得咬牙切齿。
大宋的仇雠,金国的忠臣,杀了他,非但能激励士气,同样也是在损害兀术的威信。
岳飞没有丝毫犹疑,手中长枪轻轻一探,跪在地上的张通古,胸前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洞,整个人向前扑倒,再无生机。
接着他手一抬,勒马回身,身后的岳家军都随之整齐划一地绝尘远去,竟留下蔡松年赵元几个在原地不管不顾。
几个汉官吓得面如土色,还是赵元听到逼近的马蹄声,先反应了过来,在黑暗中,大声对前来追击的金兵呼喊道:“我是行台尚书省的赵元,莫要放箭!”
追兵手中的弓弩这才偏移了方向。打头的将领高踞马上,俯瞰向赵元,质问道:“你等如何在此,可知劫持者是何人?”
“是岳飞。”
而后赵元不出意外地在将领脸上见到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还追吗?”身边的亲卫见他忽然踌躇不前,毫无眼色地问道。
“追、追……追个头!”
他手中的鞭子烦躁地甩了过去,接着便一改方才的傲慢,对赵元等人堆起笑容道:“四下乱哄哄的不安全,我护送诸位回城吧。”
赵元如何不知,这分明是不敢与岳飞对阵的借口。
他心下为金国的前途叹了口气,却也知道,那些想要搏命换取功名的将士,早随着兀术上了前线,燕京里徒剩些胸无大志的胆小鬼,纵他说的天花乱坠,也支使不动这些人,说不得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不过终归有不少人马,碍于军令不得不出动,总算能让岳飞在众金军的面前,演一出向南撤走的戏码。
深秋的夜,还有很长。
贴身的两支追兵都被岳家军杀的匹马不回,温热的血迹融化了铁甲上的凝霜。朔风吹过林间的枯枝败叶,又把余温尚存的鲜血风干。
岳飞从水囊中倒出水来,小心翼翼地揩了一把眼睑上的血痕,才吟鞭指向西边的一条小路。
“掉头,从这里回去,记得把铠甲换上,令牌收好。”
今夜他们每人都杀了不止一个金兵,摸出不少官告、令牌一类的物件,衣甲乃至于武器都换成了金军的式样,足以让大多数敌人把他们视作友军。
一夜间消息的沉淀,总算让金军脱离了最初的惊惶。各营的将领一对口供,才发现岳家军的数量根本不多。于是,没能杀死岳飞遗憾取代了恐惧,周边关隘的大军,也纷纷南调,誓要抢先阻拦岳家军的归程,将其剿灭金国境内。
岳家军自然还在金国境内,在一望无垠的辽东平原上。
受限于气候,即便是靠近金廷政治中心的位置,也依旧地广人稀。纵横交错的水网间,是各种野兽的乐园。
岳家军伪装成当地游牧的部落,又收编了几个投降的女真人做向导,一路避开驿站急行。
有时遇上小股的金军,便抢了物资马匹来用。或是看到一些自治度颇高的部落,就打出岳飞的名号去联络感情,鼓动他们一起反抗金廷暴政——至于对方信不信岳飞真在这里,那只能自由心证了。
没过多久,岳飞在辽东招抚各部的消息,就传的有鼻子有眼起来,底层的百姓津津乐道,可稍有些常识的官员酋长,却无人肯信。
亦有人疑心他们说一支打着岳家军旗号的马匪,于是一边向金廷发急报,一边派出成百上千人的队伍去剿灭。奈何出战的队伍,多半都寻不到马匪的踪迹,偶尔有碰面的,几乎都损伤惨重,铩羽而归。
秋高草肥,平野上不缺马料,在三五匹马的交替赶路下,岳家军的赶路速度,不比消息的传播慢多少。
不出十日,他们便从燕京来到了咸平府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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