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

作者:宿念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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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又一次来到御书房求见圣上时,程公公没有拦我。
      “老奴听说陆大人很是爱吃尚食局送到茶阁去的点心,记得你第一次在‘安善堂’见圣上的时候,就只知道‘宫廷桃酥’这一样呢。现在可是开了眼界了?”
      “程公公,你不妨当尚食局的茶点就是专门送来给本官吃的。”我对那宦官毫不客气,“不多变几个花样出来怎么行?”
      “可不是吗?”程公公冷笑道,“也不知道宫宴那日是哪个掌事宫女看走了眼,以为陆大人在智积禅师面前表现出爱吃甜的模样,就是打着心眼里爱吃甜,只管叫尚食局的人把点心都往酣甜了去做。”
      “除了程公公你本人,还有谁会如此细致地观察本官?”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送来的点心越来越甜,原来又是有人在搞鬼。
      “陆大人,那些中看不中吃的东西尝上一口也就罢了,仔细别吃多了,伤了身子。”
      “本官自是会亲自去尚食局一趟,叫他们认识清楚:是该听程公公你的话,还是该听圣上的话。”
      “这就对了!”程公公堆笑着赞了我一句,“你早该明白什么叫做九千岁。尚食局的人把点心做甜,可不算是失职啊!陆大人你说是不是?”
      “照程公公你的意思,本官是要为自己下一次能吃到口感正常的点心而‘感恩’于你了?简直荒谬!”
      “陆大人是聪明人,自然是知道该不该跑尚食局一趟。”
      我单手握拳背于身后,忍怒道:“多谢程公公明示。”
      “陆大人请吧——”程公公不是伸手,而是甩了一下拂尘,“圣上在里面等着呢。”

      入内,我见皇帝坐在书桌后面,桌面上放着一只未干的朱砂笔和一个还散发着热气的汤碗,应是才看完大臣们的折子和饮过安神汤。
      “臣茶博士陆羽,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快快请起。”
      赐座之后,皇帝问:“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臣念着江南的一物一景,还有茶庐之中的桂花树,想回去一趟,请圣上恩准。”
      “这有何难?你爱江南山水,等到春来,朕命人在茶阁专门打造一角就是;你爱桂花飘香,朕叫人挑一盆好的四季桂送到你住的官舍去可好?”
      “多谢圣上,还请圣上勿要因为臣的个人喜好而兴师动众,茶阁布局,当下正好;官舍有兰,无需添桂。”
      “爱卿你除了挂念江南风景之外,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我不能对皇帝说出真实原因,若我说自己是为了一个女子,那岂不是叫皇帝见笑?
      如此理由,怎能获准?

      “江南有一个善商,名叫陈秉承,祖籍在滇南,后来生意做大后就来到江南定居,对臣很是照顾。陈老爷有个独生女叫陈湘韵,可惜去世的早,至今真凶未明。陈老爷曾想收臣为养子,臣因不懂生意场上的人情往来而拒绝了他,但与他约定,会常去府中看他。臣不想做个失言之人,故而想在春来之日回江南探望,因此特意来请圣上批假。”
      “原是如此,难的你这一片心意了。”皇帝点了点头,“朕亦听在江南负责官试的副考官说过,陈秉承为贫苦考生提供来回车马费、为众考生赞助午歇前的伙食,的确是个好心人。值得你好好报恩。”
      “臣谢圣上体谅,必定会向陈老爷传递圣意。”
      “为表彰陈秉承行商有道、以善为先,朕就将这枚羊脂玉扳指恩赐给他吧!”
      说着,皇帝就将羊脂玉扳指从自己的左手拇指上摘了下来,叫我上前去拿。
      我小心地用双手接过皇帝的恩赐,回到座位上时,抬头看见了程公公脸上那付“你这是变着法子为故地的商贾讨皇恩吧”的表情。

      “陆爱卿,你打算向朕告假多久?”
      “一个月。”
      这是我在心中预定好的数字。
      皇帝思量了片刻,终于同意:“好,朕准了。”
      我心中一喜,起身回话道:“多谢圣上。”
      “你亦不要忘记替朕问候颜真卿与张志和两位大人,还有当地的父母官皇甫冉。”
      “是,臣记下了。”
      “至于刘长卿和那位姑娘——”
      我不知怎么的忽然咳喘起来,这般条件反射,真算是在君前失仪。
      “哟~”总管大太监拖长了调子,“陆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圣上又不是派你去当月老,至于这般激动吗?”
      我顺了顺气,终于恢复常态,道:“臣以为,刘大人与那位姑娘之间的传闻,不可全信。”
      皇帝却是奇怪看我,“什么传闻?”
      “唔。”我赶紧定了定神,“没什么。”
      “陆爱卿对朕没说完的话有何误会?”皇帝笑了,“朕要说的是,刘长卿和那位姑娘的才华,朕都看在眼里,江南人杰地灵,要多些俊才和才女子才好!”

      “是程公公误导了臣。”我故意道,“请圣上恕罪。”
      “程公公。”皇帝侧头看了那宦官一眼,“你可知错?”
      “老奴知错了。”程公公才对着皇帝摆出歉意模样,又反将我一军道,“不该说陆大人去当月老,该说他去赴喜宴!”
      “与其赴长卿喜宴,不如待陆羽喜宴。”
      我这句话一出,令程公公无话可说。
      皇帝好奇问:“陆爱卿,你可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我坚定地应道:“是!”
      皇帝和颜悦色道:“好好好,此事再说。”
      程公公侧头小哼了一声,只当我是在“欺君”,一个字不信。

      从御书房告退之后,程公公少不得“主动”出来相送。
      程公公用拂尘扫了扫回廊栏轩上的一层雪,“陆大人你回江南前的车马安排,可要老奴帮着打点?”
      我真想冲那宦官吼一句:“怕是你打点的不是车马,而是杀手吧!”
      “本官此行,往返都是得了圣命的,若是有遭不测,岂不是最容易怀疑到最‘热心肠’的人身上?”
      “可不是吗?”程公公轻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老奴怎么就把陆大人你预先安插在兵部的那一群‘采风寨’的好汉们给忘了呢?怕是不等你开口,那边也能事先把车马粮草都给你备齐全了!”
      我有意埋下伏笔道:“程公公你最好少惹那些好汉,免得掉进本官‘安排’好了的陷阱里,不得抽身。”
      “陆大人走好,不送!”
      那宦官不等我转身,就自己先一步往回走了。

      得兵部的车马和数员官兵拨给的相助,我整装待发。
      与智积禅师和小师弟,张继和高天威告别以后,我就在这个尾冬的飘雪天气中启了程。

      不提路上艰辛,到达江南以后,我先带那几名随行的官兵去了“悦来酒楼”做安顿,才只身去往茶庐。
      远远看见那棵高过茶庐围墙的桂花树时,我心中就觉得亲切,正从腰带间掏出钥匙,想要加快步子上前打开门锁之时,有一个我不认识、也不曾认识的男子冲上前来。
      他指着我大骂:
      “陆羽,你写《茶经》的居心是什么?想要天子多征收一笔茶税吗?这般凶狠地向百姓榨取钱财,你就是朝廷的走狗!”
      若我很绝,若我身边有官兵在,完全可以当场治他一个对朝廷命官出言不逊之罪,只是我觉得累,长途跋涉的辛劳之感让我没有力气去费口舌与他争论。
      怎料他骂得更凶起来:
      “你这只朝廷走狗还有没有良心?陈家老爷可是为心地善良的茶商,经他之手的茶叶,质量一向好、价格一向公道,日后要是因为你的《茶经》问世而被迫涨价,可是他所愿?可是百姓所愿?你为一己私利,置陈家老爷的大恩大德于不顾,简直是狼心狗肺!”
      我把钥匙放回腰带中,然后触摸到了圣上托我交给陈老爷的羊脂玉扳指,心中五味杂陈。
      难道我这次回江南,要面对的就是百姓的怨声载道吗?
      难道我的立志之作,在别人眼里就如此不堪?如此苦心孤诣?

      我的沉默,似乎引起了那个暴民的强烈不满。
      他骂骂咧咧的走向我,抓住我的衣服前襟,一边将我推到墙角,一边逼问:
      “你这样的人不配回到江南!你该不会是为了说服陈老爷,让他起头认可你的《茶经》开写,才风雪兼程地赶回此地的吧?”
      见我喘着粗气摇头,那个暴民得寸进尺,一拳打在我心脏右下方的伤口上。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我两眼一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你怎么不说话?是在朝中做官做久了,只习惯面对权贵而看不起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了吗?陆羽,今天我就打到你清醒为止!”
      那个暴民的拳头尚未落下,我只觉得天昏地暗,一口鲜血从喉咙中喷涌而出,失去重心颤然倒于墙角之下,不醒人事。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好似躺在一个熟悉的环境之中。
      偏头睁眼一看,捧着一碗汤药守护着我的,竟然是侍茶姑娘。
      她温柔道:“这里是茶庐,陆公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是你救了我?”
      侍茶姑娘放下汤碗,把一个软垫靠着床屏放好,等我以舒适的姿势靠上去以后,才细道:
      “当时我正照着惯例往茶庐来,就看见陆公子你倒在地上,衣衫上还有血痕,可不是惊讶吗?再见旁侧有一个面目狰狞的男子,就上前问他想干什么?他晓得我的身份,只说了一句:‘替你家陈老爷主持公道’就大步而去。我便是叫了钱起过来一同把你抬进茶庐,又托他去衙门向皇甫大人报了案,才得空去熬些汤药。等到汤药熬好,再守护了你半晌,又再温了一遍过后,才见你醒来。”
      “多谢侍茶姑娘相救。”
      “陆公子不需对我言谢,只是不知陆公子会在开春之际回到江南来,我家老爷要是知道了,定也是高兴的。”
      “我明日就去陈府拜访陈老爷,有劳侍茶姑娘先行转告:圣上亦知茶商陈秉承为商以德、待人以善,特地恩赐羊脂玉扳指一枚,以做表彰。”
      “老爷能得皇帝隆恩,是光耀陈府和江南商圈的好事!”侍茶姑娘高兴,“我只信是圣上英明,而非是陆公子开口替我家老爷要来的一份恩典。”
      我心中一暖,眼前的女子这般相知于我,懂我不是个随意开口为别人谋恩惠的人。就是足够。
      “陆公子先将这碗汤药饮下吧!驱寒暖身且带着滋补功效的。”
      我从她手中接过汤碗来饮,分明应该是苦涩口感的药,我却喝出了不一样的微甜。原来,这就是心情所左右的缘故啊!

      侍茶姑娘未问起我宫中之事和路上之事,反而是说起了江南的事。
      “镖局总盟会那边知晓展副爷出事以后,竟然有人到衙门去,要求皇甫大人把护国镖局的沈堂主给放出来,认为沈堂主才是最有能耐主持大局的人。”
      “皇甫大人派人去问沈堂主的意思,得到的回复是:‘若说有谁能坐上三爷的位置,我举荐高天威高镖头!’又再问了沈堂主对展副爷之死怎么看,沈堂主是这么说的:‘人生苦短,功名利禄转瞬成空,行镖者,犯错的时候常有,本堂主比展副爷要看得开一些罢了。’ ”
      “于是差爷就如实向皇甫大人回了话,皇甫大人感慨:镖局总盟会的未来,圣上自有主张,但本官得知了沈堂主的心境,不得不佩服其敢作敢为,真的有思悔改,知人生之无常啊!”

      “天福寺新做了一番修缮,皎然师傅自己设计了一幢洪钟,才将图纸带下山去交给工匠,就恰逢了路过的钱起。钱起看过图纸后,才思涌现,张口就是成诗一首。”
      清钟扬虚谷,微月深重峦。
      噫我朝露世,翻浮与波澜。
      行运遘忧患,何缘亲盘桓。
      庶将镜中象,尽作无生观。【注1】
      “不等皎然师傅发表意见,铸钟工匠就满脸惊然,疯疯癫癫地跑出了铺子,满大街地喊:‘钱生再出神作!’消息传到江南文坛的宗主颜真卿耳中,颜大人读罢,亦是惊然,当即亲笔画了《天福寺闻钟图》一幅,将钱起的诗用了‘颜体’题字在画作的右上角上,浑然一体!文坛无人对此不称道,钱生也因此名声大震。”
      我问她:“那皎然是什么反应?”
      侍茶姑娘道:“皎然师傅收下了颜大人的画作,却说:‘颜公不添钱生的诗也罢。’又言及天福寺铸造大钟的理由,乃是:朝夕报时之用,内刻善信姓名求福报之用。”
      我道:“钱起之诗,词藻可谓如玉雕琢,对仗工整,读起来清丽无比。这首却也不尽然是在追求笔力,也写出了‘四时无常,钟镜皆虚’的莫测感不是吗?”
      “侍茶觉得钱公子人不错,就不知皎然师傅何故与钱公子不和了。”
      “许是钱起的‘精雕诗风’与出家人的‘法相庄严’相悖的缘故吧?”

      侍茶姑娘忽然向我歉意道:“陆公子不在期间,我常与钱公子在此茶庐中煮茶饮茶,好似存了栖身之地一般,并无拘束,陆公子可会怪罪?”
      “不会。”我摇头道,“你与他又没做什么苟且之事,我怪罪作甚?侍茶姑娘是珍惜自己名声也珍惜茶庐名声的女子,陆羽心中明然。”
      “钱公子不介意侍茶的丫鬟身份,已叫侍茶感动,但侍茶心中所爱的男子却并不是他。”
      我直白相问:“那侍茶姑娘你喜欢谁?”
      她双颊微红,凝眸看了我一眼,留下一句“侍茶还要给老爷回话”,就先请告退了。

      公堂之上,皇甫冉公审眼前之人。
      “罪犯何人,报上名来。”
      “草民单祥,无职。”
      “本官看你是日常游手好闲惯了,才敢对朝廷命官下手!”
      “呸!”单祥往地上啐了一口,“一条朝廷养的狗罢了,打死也是活该!”
      “陆大人再怎么说都是圣上钦点的茶御史,今晋升茶博士,官在三品司农寺长官之下,每日面圣朝议国事,心系天下与百姓,岂容你侮辱?”
      “那家伙升官升的快,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别的官僚的前三个月只能称为试用期,莫说是晋升,怕是连本事都还没有全部学到手,那家伙却快人一步高飞,不是动了心机是什么?”
      “你说陆大人是动了什么心机?”
      “自然是茶。泡茶献茶还不够,那家伙就开始‘写茶’了!如今消息传出宫外,民间还有谁不知道那家伙要开始助纣为虐,大肆从老百姓身上榨油了。”
      “陆大人书写《茶经》,是谱叙茶叶茶事之用,查缺补漏完善前人之所不足,何以见得不利天下苍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家伙是为民、为己,还是为朝廷。”
      “来人,以妄议朝政、妨碍朝廷官员执行公务罪,将善祥押入牢中!”
      “公务?”善祥大笑,“皇甫大人你觉得那家伙写《茶经》是在执行公务?”
      “带下去!”
      皇甫冉不跟那罪犯再说,当机立断道。

      我已经叫人去把自己到达江南的消息传递给了兰儿,兰儿却是没来看我也没叫人来给我回话。
      我也不想再打发人去多跑一趟,免得那人回来,说的尽是我不想听的东西:李姑娘跟刘大人如何如何……

      就这么在茶庐躺了两日,我觉得休整的也差不多了,就决定明日先去拜访陈老爷,再过去“青龙客栈”找兰儿。
      正卧在窗边看着覆了一层薄雪的花草,忽然有人跑了进来,匆匆道:
      “小的请陆大人好。李姑娘正跟刘长卿一同街上挑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挑些相互示好的缘起之物,像是:同心结、牵心绳、酥心糖……”

      我把窗子一关,皱眉道:“本官几时叫你去打听过这些?”
      那人道:“小的恰好看到,以为陆大人想知道,就立马来回话了。”
      “本官不想知道。”才铁面说完,我又慌张起来,“你还看见或是听见别的什么没有?”
      “陆大人,你到底是想听还是不想听啊?”
      那人挠了挠脑袋,奇怪看我。
      “你说就是——”
      我从榻上笔直坐起。

      【注1】钱起诗作《投南山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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