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

　　白绫一落下，林舟渡就见这人立在自己面前，他正好望见这人突出的喉结。

　　帘子外面杂沓纷纭，帘内却似隔绝了外界。顾长俞挑着白绫的手还在他身后，林舟渡隐约感到那手拂了一下他的脊背。

　　顾长俞今夜做得甚好，好到他挑不出错来。林舟渡本该赞一两句，再同他一道回府去，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为何故意抚他脊背，又故意立在他面前？

　　林舟渡心里憋了口气，只是不在面上显现，声线柔和道：“是我忘了，侯爷本就是极聪慧之人，不过是不熟悉檀京中事。”

　　顾长俞垂眸浅笑，故意气他：“下次定提前告你。”

　　林舟渡不上套，反上前一步，凑在他耳边道：“可别。谁家顽童出去玩，不是偷偷溜出去的。”

　　他离得太近，顾长俞心中一紧，放在他背后的手猛地握住他侧腰。他穿得单薄，就这么一抓，也不知抓到的是布帛还是什么，只觉那腰是软的，带着些温度透过衣裳。

　　顾长俞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而有力，就那么一握，林舟渡只觉呼吸都滞了一下。他一手握住顾长俞的手，将他的手掰开，咬牙冷笑道：“克伦美人的舞看多了？连我都认不得了？”

　　顾长俞的手被他抓着，也不急着收回，就那么看着他，轻笑道：“是我没将殿下养好。在侯府都快五个月了，竟还如此清瘦。”

　　也不知是今晚这场面让他找回了在战场上的感觉，还是他摆了安家一道，得意太过。林舟渡只觉此人凶恶的一面是愈发显出来了，又或者，是他才看清他是个什么东西。

　　“侯爷是天生的杀神，不是养人的料。”林舟渡不屑地牵唇，“你以为，我就不担心死在侯府么？”

　　顾长俞眸色倏然变暗，挣开他的手。他的腕间还绕着那条白绫，轻轻掐着林舟渡的后颈，将他推近自己面前，低声道：“你既担心，此后你吃饭睡觉都由我陪着。就算有安家的人混进来，也有我这个杀神护着你，如何？”

　　话音刚落，只见帘幔翻飞，劲风四起，吕驰从顾长俞身后持刀冲来，刀锋直对着林舟渡面门。顾长俞放开林舟渡，回身一脚踹到吕驰胸口上，吕驰身子就腾空往后飞去，撞到石柱上，吐出一口血来。

　　吕驰死死盯着林舟渡，满口的血，难以出声，缓了半天，将口中血沫吐出，才抬手指着林舟渡道：“你…你果然装瞎……”

　　林舟渡立在原地，浅浅笑道：“是你太过迟钝。”

　　吕驰又望着顾长俞，恨声道：“你与他勾结，可真是猪油蒙心，陛下知道，你整个顾家都要给他陪葬。”

　　顾长俞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看着他的眼神中只剩惋惜，“还是先顾顾你主子吧！今日救走那克伦舞姬的，正是郑序。”

　　吕驰不信，咬牙道：“笑话！陛下会为一个舞姬，偷溜出宫来这些地方？”

　　“就是因为只是为了一个舞姬，陛下才要偷溜出来。他都做到这份上了，你们应该高兴。”

　　吕驰一怔，旋即便觉出不对来，猛然对顾长俞道：“你不会……”

　　顾长俞一笑，“没错，就如你说的，殿下身边养了不少得力干将，用着十分顺手。”

　　“你、你！”

　　吕驰一激动，只觉胸口一阵闷痛，又咳嗽起来。他运气疗伤，却觉根本无力，顾长俞这一脚是尽了全力，吕驰这些年本就疏于习武，哪能承住这一脚。他知道自己若再不想办法逃，对面的人定不会放他活过今晚。

　　林舟渡拢了拢袖子，凝望了吕驰半晌，方扬了扬唇角，看向顾长俞，“顾小侯爷，这人，我看着碍眼。”

　　顾长俞回首，从腰间拔了剑出来，再转身去时，颇有几分狂妄地将那剑搭在肩膀上，向吕驰走过去，口中道：“替你除了便是。”

　　说罢，他一剑刺向吕驰胸口，这回是直中心脏，吕驰吐出几口血来，怨毒地盯了林舟渡一瞬，终是气绝。顾长俞将剑擦干净，收回鞘中，这才转身。

　　林舟渡却是什么表情也没有，见他收了剑，便不慌不忙地上前，从顾长俞手中抽出那条白绫带子，自己系上。

　　“受伤了，不大能走。”

　　顾长俞眉间一紧，“何处？”

　　他绕到林舟渡身后，这才看见原来林舟渡的后腰靠下的位置备划伤一处，血已经渗了出来，瞧着像是暗器所伤。

　　“怎么回事？”

　　“你走了，吕驰派人过来抓我，章煊解决了几人，又将剩下几人引到外面缠斗。有人放了暗器出来，我恰好避过。”

　　顾长俞挑眉，“方才不是还能站？”

　　林舟渡就道：“侯爷方才不是也说，要护着我？”

　　“故意折腾人。”顾长俞将剑鞘拨到身子前面，遂在他面前蹲下，“上来。”

　　脱脱拉台怎么也没想到广寒仙子楼突生变故，他坐的那个雅间刚好在塌楼的边上，那边一塌，连带着他头顶上都落了石子木屑下来。脱脱拉台身手好，当即就带着近侍从三楼跳下来，往后一看人都往这边涌，就先跑到门口去。

　　他这才想起来娑兰还在木台上，正要过去救她，却发现娑兰早已不见踪影，只见周宗泽带着另一位舞女策马冲出门去。他也顾不得跑了，赶忙和那近侍在场内寻找。找到后来兵马司的人冲进来灭了火，又疏散了人群，都未曾找到。

　　他又忙出去想找周宗泽问话，可周宗泽早便离开。找不见娑兰，他便不敢随意回会同馆去，只能先在个不显眼的地方等着，等人都散了，兵马司清点尸首时，才敢上前问话。

　　可在那几个尸首里，也不见娑兰。

　　他眉目一凝，用克伦话喃喃自语：“难不成那女人趁乱跑了？”

　　他那近侍就道：“不会，她母亲还在我们手里，她不敢跑。”

　　听了这话，脱脱拉台放心了些，却依旧发愁。就在此时，却见安文友过来，问他道：“三王子怎的还在此处，不回会同馆休息么？”

　　脱脱拉台回身，先是略行一礼，才道：“安大人！您今日在殿上应见到那舞姬了，晚间我们带她来此处跳舞，一晃眼人就不见了。”

　　安文友疑惑道：“不见了？本官听说广寒仙子楼出事，便来此处巡查。怎么，兵马司也找不到人吗？”

　　脱脱拉台叹气，“刚才问了兵马司，尸身全挖出来了，里面没有她的。”

　　安文友眯眸，当即唤了兵马司的人来，让他们到这附近去找，又对脱脱拉台道：“三王子莫要着急，姑娘不熟檀京的路，许是跑出去走丢了。本官送你们回会同馆去。”

　　脱脱拉台便又施一礼，“多谢安大人。”

　　送走了这二人，安文友这才策马往安弘赟府中去，一路上他面色沉着，心里全是事。安稹也在府里，正与安弘赟灯下闲谈。

　　安文友一进去，便道：“父亲，大哥，克伦人带来的那舞姬不见了。”

　　安弘赟放下茶盏，也是凝眉，“怎么回事？”

　　安文友便长话短说，末了道：“脱脱拉台也正急着找，瞧见不似作伪。他早些便说带来的那女子绝对可信，那女子的母亲在他们手上抓着，她是断不会逃的。若突然不见，只能说是被人给掳走了。”

　　“难道是周家……”

　　“不是。”安文友道，“周家今夜大闹，为的就是能让那女子名正言顺地死了，他们掳走那女子也无用。”

　　安稹穿着常服，头上也就裹着一网巾，他抚着髯须，问：“那广寒仙子楼，今夜有谁去了？”

　　安文友就道：“父亲是问到了点子上。脱脱拉台说，他看到周宗泽救了一女子出去，若说谁有可能看到那舞姬去了哪儿，必定是周宗泽。我也问了兵马司的人，顾长俞今日…也在。”

　　“坏了。”

　　安弘赟握着桌角，寻思道：“掳人的如果是顾长俞，那他定是受了顺王指使。周宗泽要看到是顾长俞，当然不会拦着，她巴不得借顾家的手除了那舞姬。这顺王…又是打算做什么？”

　　安文友将茶一饮而尽，心下烦躁，“安无疾失手，此番正与周镇察对峙。这一出手没杀得了顾喆昌就算了，竟还叫他平安醒过来了！有了他这么一指认，想保无疾便难了。本还指着靠这克伦舞姬扳回一局，谁想现在连人都找不到！哎……”

　　安稹就发话：“你当真觉着，顾喆昌那伤，那么容易好么？好大夫都往檀京去了，川陵才有个什么？但凡医术好点的，谁甘心待在川陵？”

　　安文友一愣，“父亲，陛下派了御医过去……”

　　“御医？哼！”安稹将那茶盅重重往桌上一放，“要等御医过去，顾喆昌血都流尽了！你真觉得，安无疾就那么愚笨，与查几人交涉能露了马脚，偷袭顾喆昌都偷袭不准？川陵那处，不定有谁的耳目呢！”

　　“又是顺王……”安文友道，“上次让他逃过一劫，陛下自那以后可冷了我们一段时间。顺王这连武功都废了的一个人，怎么就除不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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