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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请注意,本章是一个番外!与主线剧情无关的独立小故事!起因是作者对宁真这个角色的偏爱,还一不小心写了1.6万字!为了和正文区分,特意用了大2号的字号,方便不想看的读者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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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开封。
“梆、梆……”打更人提着灯笼,拿着柝子晃晃悠悠地走过一条条街巷。
四更刚过,天还未亮。夜里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如今刚停,开封城某条幽暗的巷子里,路面因为久未修缮到处是水洼泥泞。
一道破旧的窄门“吱嘎”一声打开,几个人影影绰绰出现在门后。门内两人用力一推,把另一人推倒在门外,那人也不反抗,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胡乱呓语。门内那人似乎嫌他离得太近,又走出门踹了几脚,将他踹得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骂骂咧咧地进去了。地上那人吃痛蜷起身子,仍是丝毫未反抗,一身白衣已沾满泥泞,带着一头一脸的污渍依然在地上躺着,仿佛死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袭红色官服的展昭,带着张龙、赵虎两名护卫例行巡街,从巷子的一头走进来。朦胧的天光中,几人远远就看见地上躺着个人。展昭脚步轻快,先走上前查看,刚一靠近便闻到酒气冲天,再一看,不禁愣住,这披头散发,满身污秽之人居然是白玉堂。
后面跟来的张龙、赵虎也看见了。张龙仔细看了看,道:“白五爷!?这不能吧?!怎么喝成这样了?”
展昭摇摇头,对他二人道:“你们继续巡街,我带他去客栈。”说着扶白玉堂起来,将他一条臂膀搭在自己脖子上,扶着他的腰往前走。白玉堂浑身无力,不省人事,沉得像块铁。好容易带他上了大街,早市就要开始,路上已有些来往的商贩了。
展昭本想拦顶软轿,无奈轿夫见了直摇头,道:“展大人,要是接了他,我这轿子……这生意一天都没法做了,见谅见谅。”倒是一旁有个刚到集市上送完菜的小贩愿意帮个忙,把白玉堂放在推车上,把他推去附近的客栈。
那推车在路上一颠,白玉堂像是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江倒海起来,吐得身上车上都是秽物。那小贩看在展昭的份上,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掩着鼻子暗自抱怨。
到了客栈,展昭忙拿出一块碎银,厚谢了菜贩,又把白玉堂带去房里安顿,在店小二嫌弃的神色中,替他付了房钱。接着从客栈出来,去集市上按着白玉堂平常的衣冠式样新买了一套,放到房间桌上,再留书一封,写道:“酒醒之后,来桃林酒肆。”
在桃林酒肆“菜园子”里的羊肉汤刚好开始咕噜噜冒泡的时候,白玉堂坐了下来。
沐晴云道:“五爷,展昭刚才说可能还有个朋友要到,原来是你。”
白玉堂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展昭既然让我来桃林酒肆,那我当然不能错过饭点了。”见沐晴云提着小酒坛来斟酒,忙道:“今日不饮酒。”
“怎么啦?”沐晴云道:“哪次吃火锅你不喝酒了?”
白玉堂情不自禁地捂住还在隐隐作痛的胃,知道展昭定是没有把他喝得烂醉的事情说出去,感激地看了展昭一眼,道:“来时路上偶感风寒,我还是喝茶、喝茶。”
沐晴云道:“真的?严重吗?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白玉堂打着哈哈道:“哎晴姑娘,我习武之人没这么娇贵,一点风寒而已过几日也就痊愈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我觉得今天吃完这顿火锅,至少能好一半。”
展昭笑而不语。白玉堂喝酒,却不到桃花酒肆来喝,偏要在那偏街暗巷买醉,定是不愿让人知道,所以他什么也没跟沐晴云提。醉成那样也不知他喝了几天几夜,身上的钱袋连带值钱一点的发饰和腰带都被那些个店家的人摘了去。
他去提了茶壶过来给白玉堂斟上,问道:“你不是去峨眉了吗?怎么有空来开封?”
白玉堂喝了一口茶,道:“我是去峨眉找真儿了。我一心想娶她为妻,和她从此长相厮守,谁知……”他长叹一口气,有些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完:“终究事与愿违。”
沐晴云道:“可我听说,你们是两情相悦的呀。”她说归说,暗自腹诽道:“难道峨眉派的掌门真的跟小说电视里的一样,都是些顽固不化冷血无情,见不得弟子谈恋爱的?”
锅里的羊肉在奶白色的浓汤中上下翻滚,那肉香和着葱、姜的香味阵阵飘了出来。沐晴云帮他盛了一碗,又添上一勺油辣子:“吃了这碗羊肉汤,包治风寒。”
白玉堂吃了一碗,真的辣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明明在暗巷里烂醉了半个月,以为那些回忆都随着意识的模糊而模糊了,可是为什么一想起来,每一个细节都还记得那么清晰,清晰得刻骨……
白玉堂沿着山中蜿蜒的青石路拾阶而上,来到峨眉派山门前。那门口两位弟子白衣胜雪,自有一股清灵之气。
白玉堂上前道:“两位姑娘,在下求见你们的俞掌门和师姐宁真。”
近前的一位弟子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敝姓白,名玉堂。”
那弟子和颜悦色道:“果然是白公子。师父说了,若是有位叫白玉堂的公子来了,就请去偏殿见她。公子请跟我来。”
白玉堂与她同行,心中暗暗欢喜,一是喜宁真已与掌门说起过自己;二是喜掌门并未阻拦他到峨眉。
白玉堂道:“小姑娘,白某与你师父以前素未谋面,你不妨和我说说,你师父她老人家是个怎样的人啊?”
那道姑道:“作徒弟的怎可妄评尊长?我只知道,师父她是最值得我敬重之人。”
白玉堂点点头道:“嗯,小姑娘挺懂规矩的,那你至少可以给我说说,你师父她是高是矮是胖是痩,平时有什么爱好啊,是爱笑呢还是爱板着脸呢?”白玉堂只知掌门姓俞名微,江湖传言武功精绝、性格冷清,继承上任掌门衣钵以后便在峨眉深居简出,不再踏足江湖,是位不出世的高人。他一边问,一边暗暗后悔和宁真分别之前忘了打听打听她师父。
那道姑便道:“我入门晚,不常在师父身边,武功也大都是师姐们带着练的。”她又笑笑道:“不过你之前说我师父是个老人家可就大大的不对,师父可一点也不老。”
“是吗?那像你这般大的弟子都是师姐们带吗?宁真也教你们?”
“嗯,”那道姑点点头:“几个师姐都教我们。三师姐最厉害了,她教我们习武。”
峨眉派平日里鲜有男子入内,他与那女弟子一路走来,惹得过往的道姑纷纷侧目。
走过几段山路,石阶逐渐变得宽阔起来。又过了一段阔而长的台阶,眼前豁然开朗。这是半山腰中一片平整之地,青砖铺就,四周以花圃点缀,中间三座殿宇耸立,以主殿最为宏伟,偏殿在其左右,殿檐的琉璃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在云雾皑皑的映衬中颇有几分出世之感。
那小道姑送白玉堂至殿外,就告别而去了。白玉堂往里走去,却听见殿外有人拉着刚才送他的道姑小声说话,那话语随着风声断断续续传到他耳朵里。
“……这位公子是不是就是师父说的白玉堂?”
“嗯。”
“听说他是为了三师姐来的啊?他跟三师姐是不是……”
“别瞎猜。”
“……”
偏殿内光线柔和,左侧墙上依次挂着道门中各仙家画像,右侧则挂着数位女道画像,应是峨眉历代掌门之像。一女道背负双手面朝着上首的一幅字挂而立,那字挂上草草几笔依稀辨得乃“大道无形”几个字。听闻白玉堂走近,她转过身,淡淡道:“你来了。”
白玉堂知她定然就是掌门人俞微了,站定躬身恭恭敬敬作了长揖,道:“白玉堂见过掌门。”这才抬起头来。只见她约莫四十左右年纪,着一身素净道袍,然身材纤长,风姿绰约,仍可见得年轻时的清丽不俗。
她抬手示意白玉堂在一旁落座。白玉堂微微一笑,从身畔拿出一包礼物奉上,道:“晚辈听真儿说起过,仙长多年前抵御外敌时受过腿伤,虽伤势已愈,逢天冷时便会隐隐作痛,是以晚辈前些日子到京城办事,便寻了个有名的先生制了几副方子,只要贴于患处,便不觉寒冷,而且有舒筋活脉之效,听说这先生的药极灵验的,仙长倒可试试看,若好,晚辈自当再去求些来。”
俞微闻言笑道:“难为你们想得周到,好,我收下了。”
一旁便有弟子前来接过礼物。白玉堂这才坐下来。
俞微又叹道:“真儿这孩子,平时虽不喜言语,但为师的事情,她总是放在心上。”
白玉堂道:“真儿自幼在您身边长大,您就是她最亲近敬重之人。”又抱拳道:“仙长二十年前以一己之力力阻外敌,护下峨眉众门人,名动江湖,此事晚辈也曾有所耳闻,事隔多年,晚辈心中一直以为仙长已过知命之年,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如此风华绝代,清逸出尘,如同上仙般的人物,晚辈好生佩服。”
世上的女人又有谁不爱听别人夸赞貌美呢?更何况这话出自白玉堂这般年轻有为的后辈口中,饶是俞微这样的修道之人心中也难免欢喜,只笑道:“素闻白玉堂风流倜傥,引诸多女子倾慕,今日一见,算是明白一二。”
白玉堂道:“晚辈只是说出心中所想。江湖传言不可尽信,仙长……”他顿了顿,下定了重大决心般,正色道:“晚辈对真儿情有独钟,一片真心,此次特来求亲,望仙长应允。”说罢起身撩起衣摆,端端正正跪下去一个叩首,伏地不起。
俞微缓缓走来,伸手将他扶起道:“起初听闻真儿有了心悦之人,因她涉世未深,我还担心她识人不明,直到她说此人是白玉堂,我倒是宽心了。”
白玉堂闻言已面有喜色,只听俞微又道:“你我虽未谋面,但五义侠名,谁人不知?而锦毛鼠白玉堂,江湖传言一向锄强扶弱、仗义疏财,得兄长疼爱,又得南侠敬重,甚至在东京之事以后,连当今圣上也赞赏有加。今日一见,当真是凤毛麟角。”
白玉堂谦道:“晚辈惭愧。”
俞微道:“那你可知道真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玉堂道:“她很好,晚辈虽未曾问过她的身世来历,但只要知道她是峨眉弟子,能来此处寻她,这便够了。”
俞微道:“你既来求亲,可愿听我聊一聊她的身世?”
“您说,我听。”答罢端茶欲饮。
只听得俞微道:“你一定听说过,山野书生和金燕子的故事。”
白玉堂闻言心中一凛,茶到唇边不禁顿了顿。
他还在儿时就听前辈们说起过。山野书生出身书香世家,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奇珍古玩无不知晓,曾中探花却弃官回乡,性情率直狂放,成日混迹于山林野地之中,以诗酒为乐,结交了不少江湖豪杰,自诩为“山野书生”。后来与江湖中有名的独行侠金燕子结为伉俪。金燕子性情孤僻,素不喜言语,世人皆不知她原名,只因以一身绝顶轻功闻名于江湖,人称“金燕子”。两人皆是仙姿逸貌,在江湖中一时传为佳话。只是后来听说他们卷入了一起灭门惨案,夫妻二人蒙冤而死,虽然后来得以昭雪,却已人死不能复生,每每有人提及,无不叹息。
“很多人都曾耳闻,这一对璧人蒙冤而死。个中情由,却鲜有人知。”俞微的声音沉了下来:“山野书生姓宁,宁清竹。”
二十多年以前,宁家还是江津一带有名的世家,三世书香,家境殷实。宁清竹的父亲人称宁老先生,常为当地的读书人授业解惑,颇受敬重。宁清竹和金燕子成亲不久,就诞下一女。有了女儿后,夫妻二人一起在宁府老宅安定下来,一家人在城郊过了一段安静清闲的日子。
一日,他二人从城中回来,见路边有一恶少强抢民女,便上前喝止,给了恶少一通教训。那恶少既气恼好事被坏,又嫉妒宁清竹竟有如此貌美妻子,不禁暗暗怀恨在心。
这恶少正是当地一富商之子,名为王坤,在黑白两道都颇有些势力。过了不久,逢宁老先生寿辰,于家中宴客,王坤带着一干人等不请自来,名为拜寿,实为闹事。席间,王坤便起哄要请金燕子出来为众人表演一段轻功取乐。金燕子本就清高孤傲,又对王坤厌恶至极,自然不愿。王坤便在众人前用那龌蹉下流之语高声谩骂,诋毁他夫妻二人。宁家家仆便与王坤等人起了冲突。拉扯之中,王坤带来的三教九流的混混趁机在宁家打砸开来,吓得宾客纷纷避走。
金燕子一气之下不顾宁老先生和夫人的劝阻,挥剑上前,一番打斗过后,便欲取王坤性命。
王坤吓了一跳,随即无赖道:“有胆子你杀呀。告诉你,前面就是江津城,是有王法的!你去打听打听,我家在江津城是什么身份?我爹和县太爷那可是老朋友了。你今天要是敢伤了我,你们全家都别想好过!”
众人便纷纷上前劝解金燕子千万别冲动。金燕子强压下火气收了剑,喝道:“滚。”
那王坤见众人不敢拿他怎样,又得意起来,走时撂下一句狠话:“呸,你们两个还真以为自己是谁,老子的闲事也敢管。反正老子整天也是闲着,以后慢慢陪你们玩。”
然而当天晚上,王坤一家十六口全都死了,现场人证物证都指向宁清竹夫妇,一时间震动乡野。
俞微说到这里叹道:“那一年我一直记得,清竹……他夫妇俩本以书信相邀我九月时一同品蟹。谁知等我来到宁府,才得知他们多日前蒙冤入狱……已不在人世了,只给我留下书信一封,让我将他们的女儿带回峨眉抚养。”
谈到这里白玉堂已经猜到了:“他们的女儿,就是真儿?”
俞微点点头:“那一年真儿刚满六岁。”
俞微把宁真带回了峨眉。
宁真在人前从不提父母之事,甚至整日地不说话,只是夜里常常从梦中惊醒哭泣。俞微为排解她心中悲懑,便时时带她在身边,教她修习武功、心法。说来也巧,宁真仿佛对什么都兴趣缺缺,唯独练起武来孜孜不倦,而且一点就通,悟性极高。同龄的弟子也不喜和她一起玩耍,她便整日沉醉于习武练功。俞微也就由她去了。就这样过了三年,宁真的武功根底已远远超过其他同龄的弟子。
后来,宁老先生和夫人相继郁郁而终。宁真十五岁那年,官府抓获一伙贼人,审问之下才知那为首的两名贼人均为江津人氏,曾害死了王坤一家,因得知王坤与宁家的恩怨,设法嫁祸给了宁、金二人,其中种种曲折不表。
江津新任的县令倒是个恪尽职守之人,知道当年这桩冤案后,立刻翻案重审,公告县城内外,还了宁、金二人清白,又打听到当年还有一位后人在峨眉,着人特地送来书信相告。然而人死不能复生,宁真联想到往事种种,对官府已是深恶痛绝。
白玉堂听到这里,便道:“难怪真儿不喜与朝廷中人打交道……”
俞微道:“我同你说这些,便是要你知道,真儿身世堪怜,又难以向人敞开心扉,你可莫要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番真心。”
白玉堂道:“仙长放心,我知真儿她不谙世事,率性单纯,今生今世我白玉堂定会护她周全。”随即喜道:“这么说仙长是允了?多谢仙长成全。”
俞微点点头:“真儿在叠翠坪,你和她好好商量一下你们的婚事。”
白玉堂道:“是,仙长。我这就去找真儿,总之都依着她的意思办。”
叠翠坪在山腰之中,云轻雾绕,流水潺潺。几间小屋围着一片空地,静悄悄的未见人影。
白玉堂走近,见一间吊脚的木屋门半掩着,便轻轻走了上去。里面甚为宽敞,穿过两重轻纱薄帘,依墙而立皆是放置书籍的柜子。中间一张矮几,上有一具琴,宁真伏在琴旁看样子是睡着了,手臂下还压着一本书。
白玉堂轻轻一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屏住呼吸凑近她的脸。她头发只松松的挽成一束,几缕发丝散乱在白皙的面庞上,白玉堂伸手想帮她捋捋,又怕惹醒了她。凝视良久,终于舍不得地移开眼,走到一旁的书柜边随手抽出几本书回到矮几边翻看起来。
过了一阵,宁真醒了,见到白玉堂,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里?”
白玉堂揽她入怀:“我说过要来找你,自然就来了。”
宁真就只是笑。
白玉堂道:“你还会弹琴?”
宁真道:“弹不好,不过是闲时解解闷。”她指指桌上的那本书:“这本谱子我还在学,弹的时间少了,总也练不熟。”
白玉堂知道,宁真说弹不好,就一定是弹得不好,绝不是自谦。他拿起谱子看了看,道:“这曲子我倒是熟。”
“真的?那你弹给我听。”
白玉堂却手一松,那琴谱随即掉落在矮几上,他搂过宁真轻笑道:“这么多天不见你,我才不想弹什么琴,我只想……”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脆生生的喊声:“三师姐!三师姐!”宁真道:“是婉儿。”说着走了出去。
白玉堂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跟着走了出去。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束鲜花,见了宁真便道:“你看,这花真好看,后山上开了好大一片,好多姐妹都在那边摘呢。”一边说一边看着手里的花爱不释手,眼里满满的笑意。
宁真道:“你若是喜欢,便移些过来种在这屋子旁也好,这样生生摘了,这些花岂不是成了死花了?”
婉儿一双大眼睛放着光,道:“可以吗?我这就去。”
白玉堂道:“这不是野姜花吗?能在峨眉看到,也属难得。”
婉儿这才注意到慢慢走到宁真身后的白玉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呀,三师姐,原来还有客人在,他就是……你说的……”
“白玉堂。”白玉堂微微一辑:“久闻婉儿姑娘芳名,听真儿说在峨眉多得姑娘的照拂。”
婉儿盈盈一笑,道:“白公子好,我叫林婉儿。哪里谈得上照拂,原是三师姐照顾我才是。我自小资质差,学武怎么也学不好,幸好后来和三师姐在一起,她教我武功比谁都细心。”说着埋头抿嘴一笑,又道:“三师姐和我说起过你,我就想是个什么样翩翩公子,如今看来,和我们三师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白玉堂笑道:“就冲你这句吉言,改日我与真儿成亲时定要请你喝三杯。”
婉儿道:“我不会喝酒,你们请我吃糖就好了。哎呀我得拿了东西去后山呢,白公子,三师姐,我先去了。”
说着笑着看了宁真一眼,小跑着进了屋子拿了一柄花锄和一个布袋出来,脚底生风似的走了。
“真儿。”白玉堂喊道。却见宁真也进屋子拿了柄锄头出来,走到屋子一侧,前后量了几步,在一块裸露的土地上抡起锄头翻动起来。
白玉堂问:“你在帮婉儿准备种花的地方?”
“是,”宁真道:“我既然让她移些花种回来,又怎能让她独自出力?”
白玉堂挽起袖子,握住锄柄道:“我来吧。”
“好。”宁真倒不推辞。
白玉堂一边翻地一边问:“婉儿就住在这里吗?”
“是呀,婉儿十二岁时便来这里和我同住了,”宁真朝屋子扬了扬下巴:“她就住这一间。”
“嗯……”白玉堂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加上书房一共只有三间屋子,便问:“这里就只有你们俩吗?”
宁真道:“是呀。”
白玉堂一路走来,在附近也见了不少弟子的屋舍,多是三五人、七八人的屋子安置在一处,唯有此处最为宽敞清静,风景独到,可见俞微对真儿的偏爱。她和林婉儿,一个是练武奇才,率真木讷,不善言谈;一个开朗大方,处事圆熟,却不善武功。俞微作此安排真是别有深意。宁真是她极为疼爱的弟子,她能如此痛快就首肯这件婚事,白玉堂心中甚幸。
白玉堂低头翻土,宁真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白玉堂做事情,宁真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或者安安静静守着。宁真话少,又几乎从不粘着他,这让他觉得很自在,有时还有点寂寞,但又是这种寂寞,让他对宁真越发在意。眼看土快翻完了一遍,白玉堂停了下来,忍不住道:“你猜我来找你之前去见了谁?”
宁真道:“陌生男子轻易入不得峨眉,你既然进来了,那肯定是师父早有嘱咐让小师妹们带你进来的,那你一定见了师父了吧。”
白玉堂笑笑:“原来你知道。那你不问我们说了些什么。”
宁真略低了头,眼睛却瞄着白玉堂,道:“我想问,可是怕问了,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白玉堂看着她忐忑的样子,把她拉进怀里,轻抚着她的长发,笑得格外灿烂:“你师父答应了,我们的婚事。”
宁真喜道:“真的?”
“嗯,”白玉堂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
两人正说话间,却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原来是林婉儿回来了,手里提着花锄和满满的一个花袋,袋口露出绿白相间的花叶来。
林婉儿虽喜欢这些花朵,却不知怎么种花,宁真倒是懂得不少,竟然有模有样地把花整整齐齐地种下来了。林婉儿瞧得心里既欢喜又佩服,道:“三师姐,我得好好跟你学学怎么种花,以后这里、还有这里,我们可以造几方花圃出来。”
宁真擦擦汗水,笑道:“好啊。”
白玉堂正要说话,一个门人走了过来,道:“三师姐、白公子,掌门让我来通传一声,白公子的住处已经布置妥当了,在七星栈,白公子去了自有门人接应。”
白玉堂道:“好,多谢。”
那门人恭敬地欠了欠身走了。
白玉堂仰头看了看天,又看着宁真叹道:“天色也不早了,我是该现在就走呢还是等你留我吃饭呢?”
宁真笑着拉起他的手,也不避讳林婉儿,就像往常他们在路上拉起手一样,道:“我送你,我们去七星栈吃晚饭,那里的景色很美,菜也很好吃,可是很难得的。”
两人肩挨着肩,说着话,踏上了叠翠屏近前的溪上木桥,穿过烟笼翠绕的林边石径,徒留下了林婉儿站在院子里望着他们的背影艳羡感叹。
“真儿,”白玉堂拉紧她的手:“你觉得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合适?”
宁真道:“都可以啊。”
白玉堂道:“你倒是不讲究。眼下刚入秋,倒是好时节,只是怕日子太近,太仓促了。不如我明日修书一封,让大哥先把聘礼备好差人送过来,然后我回一趟陷空岛,在入冬之前把剩下的事备好,到时候广发英雄帖,我定要风风光光地迎你进门。”
宁真道:“我听人说起过,聘礼是不是就是黄金白银,细软珠宝什么的?”
白玉堂道:“寻常就是这些,你若不喜欢,也有别的稀罕之物,你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的,自当全力以赴。”
宁真摇头道:“并非此意,我在峨眉什么也不缺,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聘礼还是不要了,我只要你就好了。”
“这……”白玉堂道:“要不跟你师父商量一下?”
“不用,我师父从不过问这些凡尘俗事。”宁真道:“还有什么广发英雄帖,我们为什么要通知那些不相干的人?拜堂成亲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若你嫌不够热闹,那我把师父和婉儿找来作个见证不就好了?”
白玉堂道:“你是说,我们在峨眉成亲?”
宁真道:“嗯,有何不妥?”
白玉堂顿了顿,扬起嘴角:“并无不妥。”
宁真道:“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在上次出山之前师父就和我说,和凤儿出去只当是一次历练,回来以后准备继任峨眉掌门一职,此事师父和我还未向同门提起,但我想,现在应说与你知道。”
白玉堂点头道:“你以前说过掌门让你保护峨眉,原来如此。”
“可是,我以后常年都会待在峨眉,那你……”宁真犹豫。
“我留下来。”白玉堂笑了笑:“我很喜欢这里。”
两人到了七星栈,早有门人在门口候着,此处说是歇脚的驿站,其中却别有洞天,走进之后便看到曲桥回廊、飞檐立柱,仿佛一个依山而建的小巧庄园。
白玉堂令人将酒菜置于临窗的一张镂花长桌上,推开窗户,窗外的园景便尽收眼底,远处一侧是斜立的山壁,壁上郁郁葱葱长着树木,山壁下一处潭水漾着碧波,周围有亭阁石径,以及修葺平整的草地。
桌上的菜色以山珍野味为主,也有用家常食材做出的新鲜菜式,白玉堂赞不绝口。
宁真笑眼弯弯:“所以我说送你回来吃饭嘛。这里的厨子是师父特意请来的,天南海北的菜都会做,我也是难得来吃一回。只有师父请来的贵客才会住在这里呢。”
白玉堂道:“我觉得你师父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冷酷,应该是挺温和的一个人吧。”
宁真点点头:“是吗?我也觉得。”
白玉堂问道:“对了,你种花挺熟练的,难道也是你师父教的?”
宁真道:“不是,因为我会种菜,想来种花和种菜也是相通的,所以就熟练些。”
“种菜?”白玉堂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身上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新奇事情。
宁真道:“帮我师叔种菜,就是后山的一位婶婶,大家都叫她刘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我师叔。”
白玉堂听得云里雾里,道:“既然是你师叔,为何不以“师叔”相称?又为何在后山种菜?”
宁真说起此事似乎颇有兴致:“我也是无意间认识她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水声,侧目一望,只见那潭水正一起一伏,似乎在慢慢上涨,往外漫延。
宁真抚掌道:“今日竟碰上这个稀罕日子。我师叔的事说来话长,改天带你去见见她。此处奇景不可错过,走,我们过去看看。”说着拉起白玉堂的手就往外跑。
两人踩着石径走到潭前,那潭水还在往外漫,周遭的一片草石都已浸湿。宁真也不怕湿了脚,将他拉到潭边,道:“这里是不息潭,每隔七七四十九天,潭水便会满溢,到十二个时辰后又回落至最低处,几乎可见潭底。”
白玉堂站在潭边,发现他们身居高处,放眼望去,山腰中的亭阁小桥在一片苍翠中半映半掩。
他问道:“这倒是真是奇景,想来此潭与别处相通?”
宁真往下一指,道:“山中有一水潭名为灵犀,有水道与此潭相通,明日潭水回落,池中之水就会回溯至灵犀潭中,再过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将水潭填满。”
白玉堂道:“听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我来时就曾路过一处名为“灵犀”的水潭,那时还未到峨眉山门,想来与此处相距甚远,没想到竟与这不息潭相通,看来“灵犀”二字是取“心有灵犀一点通”之意。”
两人在潭边的凉亭相偎而坐,看这山中美景,低声细语,从暮色微凉到月上树梢,似乎忘了时间,忘了世上的所有。
白玉堂站在峨眉正殿外的一颗不老松下,看着半个日头从云海浮了出来,有些惬意而又懒洋洋地将双手背过头顶,枕在树干上。昨日掌门人带了话,让宁真一早来见,他便陪了过来。
俞薇近年来畏寒,早起已在殿中生起了碳炉,比外面暖和许多。宁真按通传的弟子所言,穿过殿中步道,到了其中的茶室,掀开帘子进去,此时俞薇正手捧暖炉在读一册经书。宁真喊道:“师父。”
俞薇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坐。”说着把书放到一边,移了桌上的茶杯点心过来,给她又倒了杯茶。宁真捧起茶杯暖了暖手,小啜一口。
俞薇道:“白玉堂来了有三日了,你们的婚事可谈好了?”
“嗯,”宁真道:“我们择日成亲,到时候还请师父和婉儿给我们做个见证,至于成亲要用的吉服和首饰,玉堂说他可以准备,也不劳我操心。”
“嗯……”俞薇似乎早有预料,道:“这是你的主意?”
“当然。”宁真吃了口点心:“他说的什么聘礼、宴客、司仪都太麻烦了,无用又无趣,而且我以后都生活在峨眉,何必与他回陷空岛去成亲呢?”
俞薇也不言语,剥着手中的杏仁,直到那乳黄色杏仁剥出了小半碟,方道:“你若是在峨眉,那白玉堂也在峨眉陪你吗?”
宁真道:“他是这样说的,他挺喜欢这里的。”
俞薇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真儿,白玉堂对你,确是情深意重。为师曾对你说过,此次回来以后,就由你继任掌门一职,不过,在峨眉历任掌门中,也曾有过喜爱云游四海,将门中事务交给代掌门的。你可明白?”
宁真想了想,道:“师父,您是说我不必常年身居峨眉,对吗?”
俞薇看着她,道:“ 你以后来去自由,不必拘泥于此。”
宁真问:“是因为我要成亲了吗?”
俞薇将那壶茶拿起来放到碳炉上温起来,还未答话,宁真又问:“师父,是因为我要成亲吗?师父,我记得您说过,峨眉派都是女儿家,比起别的门派本就柔弱些,幸好峨眉易守难攻,加上二十年前那一场大战让江湖中人皆知峨眉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才得了近年来的平静。我自小看师父您尽心竭力地教师姐师妹们武功,您对大家一向宽和,唯有懈怠练武者,您总是严肃惩戒。我知道,您总是怕我们不够强,怕我们被人欺负。所以,真儿早就下定决心,今生今世都要守护峨眉,绝不因任何事改变。不管真儿做不做掌门,结不结这门亲,我都会好好守在这里。”
“真儿。”俞薇有些红了眼眶:“既然你心意已决,这是你们两人的事,就随你们吧。”她站起身,拿过窗边的洒壶走到一株盆栽前浇起花来。
宁真见了便道:“师父,这不是您最爱的那盆蓝雪吗?我记得您说过它喜阳,一向是放在殿南门外,怎么如今移进来了?”
俞薇道:“如今它已不一样了,你看看。”
宁真便凑过去细看,只见从蓝雪的一旁破土而出一株草芽,那草芽伸出长长的茎蔓,与蓝雪的枝叶交错缠绕在一起。
宁真问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株奇奇怪怪的草芽?”
俞薇道:“这草世间罕有,名曰“焕珠”,结成之日以果实入药,能治木橿之症。”又笑道:“蓝雪一直放在殿外,前两月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冒出这株草芽来,想是哪里飘来的种子。这焕珠天生娇气,不好随便移盆,又偏偏喜阴,不能久晒,所以有时我会把它们移进来。”
宁真看了看,道:“蓝雪好像没有以前长得好了。”
俞薇叹道:“它们一个是我喜爱之花,一个是世间异草,也就只好让它们互相迁就些,若是总依着一个,那另一个恐怕就好不了了。”
宁真闻言愣了一愣,良久未动,直到俞薇道:“真儿,你在想什么?”
宁真忙道:“没什么,师父。”
宁真从殿内走出来,白玉堂道:“你师父找你来可又有提我们的婚事?”
宁真道:“师父说她都依我们,还说你对我情深意重。”
白玉堂笑着拉起她的手,道:“那我可真得好好感谢你师父。”
宁真侧过头望望他,欲言又止。
白玉堂道:“走吧。”
宁真道:“去哪里?”
白玉堂道:“你早上不是说带我去见你师叔吗?”
宁真恍然道:“哦,对。”
白玉堂顿住脚,问道:“真儿,你有心事?”
宁真忙摇头:“没有。”走了两步,又问道:“玉堂,你真的有那么喜欢峨眉吗?”
白玉堂道:“当然。谁人不知峨眉乃是人间仙境?亦是我大宋四大名山之一。”
宁真迟疑道:“可是你以前也说过喜欢江南的烟柳、京城的繁华,你……更喜欢哪里呢?”
白玉堂狭长的眉毛微蹙,看了看宁真,突然转而一笑,拍了拍宁真的头:“傻丫头,琢磨什么呢。你知道,于我而言最好的地方是哪里吗?”
宁真立刻问:“哪里?”
白玉堂还是笑:“你身边啊。”
宁真红着脸用手肘碰了碰白玉堂的手臂:“你戏弄我。”
两人走到峨眉后山,这一片不在峨眉派地界内,多是一些世代在此居住的农户。
宁真带白玉堂路过一片菜地,来到一户小院前。院子里有个妇人正在舀水。他俩刚在院外停住脚,那妇人头也不抬便道:“真儿来啦。”说完放下手里的家什,迎上前来开了门。
真儿甜甜一笑:“刘婶。”
白玉堂恭敬地打了个揖:“前辈。”
刘婶将白玉堂上下一打量:“真儿,今日还带了贵客?来,快请进。”她将两人带到屋内,道:“刚好新烙了饼,我去拿给你们尝尝。”便转身去了厨房端出一盘热腾腾的葱油饼来。
刘婶言行与一般农妇无异,但白玉堂却知她乃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一来他们刚到院外时,刘婶已凭耳力分辨出是宁真的脚步,要知宁真轻功卓越,脚步已比常人轻了许多;二来她目藏精光,印堂发亮,脚下生风,显见内功底子深厚;三来她端饼出来时,虎口和手掌上特定的位置有着常年握剑之人才有的老茧。
宁真咬了一口饼,笑盈盈道:“刘婶,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刘婶想也不想便道:“可是剑法又有精进了?”
宁真道:“知徒莫若师。飘雪剑法我练到第四十九式了,想来近日可成。”
刘婶点点头,道:“你练第四十八式用了多久?”
宁真道:“九天。”
刘婶又问:“第四十九式呢?”
宁真道:“已经二十七天了。这最后一式的最后三招我还未领会其中奥义,只会其形,不知其神。”
刘婶微微一笑,道:“这最后三招能学会其形已是不易了,若还想登峰造极,婶婶只给你说两点,成与不成,全靠你的悟性。第一,需和峨眉的基础剑法柳絮剑法融会贯通,第二嘛,这最后三招需收起凌厉之势,以沉、缓为主,剑招中应有悔意,你若能领悟其中的悔意,便八九不离十了。”
宁真听完陷入思索,刘婶喊道:“真儿,还有一个消息是什么?”
宁真如梦方醒,看向白玉堂道:“我要和玉堂成亲了。”
刘婶笑道:“这是好事,你该早告诉我。锦毛鼠白玉堂,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看着你们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心里也欢喜的很。行了,你们留下吃饭,我去杀鸡摘菜,咱们做点好吃的。”
一说回生活中的事,刘婶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妇。
白玉堂和宁真坐在菜地旁,看着刘婶家的炊烟袅袅升起、随风飘散。
白玉堂道:“真儿,现在你总该告诉我这个刘婶到底是什么人了吧。”
宁真道:“她姓刘名惠仁,道号冥灵,与我师父是师姐妹。这些都是师父后来告诉我的,我与众师姐妹本来并不知道峨眉还有这样一人。”
白玉堂奇道:“她果然是你峨眉中人?那你后来又是如何知道的,她为何传你武功?”
宁真道:“说起来是十五岁那年,我和众位师姐妹在后山林子里习猎,本来要猎一只鹿,却让它跑掉了,回来的路上,大师姐和二师姐不知怎么就吵了起来,都说是对方的错才让鹿跑掉的,情急之下就动起手来,这附近的菜地都遭了殃。后来两位师姐气消了,也知道给那几户人家添了麻烦,便拿出银子赔了钱,其中就有刘婶。那几户人家拿了银子都很高兴,只有刘婶说她不要银子,只要帮她把菜重新种起来。”
白玉堂笑道:“想必银子是给足了的,只是冥灵道人看不上。”
宁真继续道:“我们都不会种菜,所以两位师姐不肯,只管放下银子走了。不过我和刘婶想得一样,银子怎么能代替种菜的辛苦?所以第二天我来找了刘婶,让她教我种菜,我帮她种。”
白玉堂赞道:“果然是真儿你的做派。后来如何?
宁真满是得意:“后来那些菜就长大了,长得和原来的一样好。”
白玉堂差点笑出声来:“咳,不是菜怎么了,是你和你师叔后来又怎样了?”
宁真赧然一笑,道:“后来,师叔说她要传我剑法,我以为她是哪里隐居的高人,便对她说,峨眉弟子不得修习峨眉派以外的武功,这是峨眉的门规。谁知她告诉我,她其实是我师父的师妹。”
宁真接着道:“她说,二十年前,她与我师父情同姐妹。那时铁掌帮与峨眉结怨,铁掌帮得魔教助力,大举围攻峨眉,因为力量悬殊,师祖担心峨眉弟子会伤亡惨重,她老人家便和师父、师叔兵分三路,带众弟子悄悄从隐秘处突围。但是师叔他们被铁掌帮所擒,被迫说出了师祖、师父所在。后来师祖和师父奋起抵抗,就有了江湖上流传的那场恶战,铁掌帮元气大伤再不敢来犯,魔教也隐匿踪迹,只是师祖和师父都因此受了伤,师叔在混战中逃走了。师祖伤得很重,不久就过世了。师叔本以为师父会宣布将她逐出峨眉,甚至缉拿她回峨眉认罪,谁知师父都没有这么做。后来,师叔心中有愧,便自己回峨眉领罪去了。师父念在昔日情分,留了她的峨眉字号,只是不愿再与她相见,让她自生自灭。她便在后山寻了一处地方,从此不再以峨眉门人自居,只恨自己当日武艺不精所以受制于人,这些年一直暗中潜心专研武学,倒是在峨眉剑法的基础上演化出几套剑法来。”
白玉堂道:“原来当年的一役里还有这些曲折。”
宁真点点头,道:“我那时不知师叔说的真假,便向师父求证,师父说的确如此,还说她师叔人不在峨眉派内,但峨眉一直留着她的字号,从未将她除名,说起来她仍是峨眉中人,所以她的武功仍是峨眉派的武功。”
“那你岂不是得了你师叔的独门绝学?”
宁真听他这么说就笑起来:“嗯,实在是机缘巧合。”
两人正说着话,几个孩子拉着一只大风筝相互追赶着从面前跑过,留下一串欢呼声和笑声。
白玉堂第一次对孩子产生了奇妙的向往,不禁道:“以后我们也生几个孩子,让他们在峨眉漫山遍野地跑。”
宁真撇过头看着他,脑子里浮现出在东流镇带着罗淮羽的情景,立刻道:“小孩子又爱哭又黏人,一个孩子都得花好多功夫,我不想要。”
白玉堂道:“我们可以请奶娘,我也可以陪孩子,保证不耽误你。”
宁真道:“不行,若是身为母亲,又怎能做到不管不顾?还是不要为好。至少现在,我还从未想过此事。”
白玉堂拉过她的手:“好,依你。”
如此一月过去,天气渐凉,婚期将近。宁真练功归来,自觉轻功又有精进,一时兴起,便踩着轻功进了七星栈,想看看白玉堂能不能发现自己靠近。她身影翩若仙子,轻若飞羽,在临近白玉堂的屋舍时,却意外听到一阵谈话声。
“五弟,你一向散漫惯了的,倒是这样突然发个请柬回来,说要成亲了,还是在峨眉?这宁真姑娘是何方神圣,竟然将五弟你给拿住了?”说话的是彻地鼠韩彰,话语里带着调侃。
宁真听见提到她,便靠在墙外停下来,静静听着。
一个声音粗犷响亮,道:“怎么信里说婚宴就只请俺们四个,五弟,这是陷空岛多年难得一见的喜事,得好好热闹热闹啊,你说对吧,大哥?”
只听白玉堂道:“大哥、二哥、三哥,我和真儿商量了,只请最为亲近之人,一切从简。”
徐庆嚷道:“可你明明是第一张狂之人……”
“欸,都是江湖儿女,若不喜那些个繁文缛节,倒也不必。”这声音平缓稳重,是钻天鼠卢方,说这话时,用力瞧了徐庆一眼,让他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卢方又道:“五弟,近来可好?离上次一别,似乎消瘦了些。”
“是吗?”白玉堂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吧,这里的厨师手艺很好。”话虽说得轻巧,心里却一阵暖。卢方比他年长十八岁,亦兄亦父,又见他最为年幼,自小就对他比别人多了些照顾。
卢方又道:“别的还好,唯有一事,为兄想提醒你。你是在江湖上漂惯了的,成日风里来浪里去,不生出些事端来便不自在,今后若是留在峨眉,可得过清静安稳日子,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性妄为了。”
白玉堂正色道:“大哥,我明白您的意思。为了真儿,这些我都心甘情愿。”
卢方道:“如此甚好。”
宁真缓步而入,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朝着卢方等人打了个揖,淡淡道:“三位兄长有礼。”
白玉堂诧异道:“真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宁真也不愿多说,只答:“刚才。”
白玉堂不知她听了些什么去,眼下只好道:“几位兄长,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宁真。”
卢方等人心中也暗暗吃惊,宁真什么时候到的屋外,他们竟然不知,看来姑娘年纪虽轻,功夫却了得。看她身材样貌,当真是一位绝世佳人。
卢方带头回礼道:“宁姑娘有礼。”
宁真微一颔首,转身对白玉堂道:“玉堂,你们聊,我回去了。”
说罢也不再停留,走出屋子,快步消失在长廊里。
徐庆起身喊道:“弟妹就这么走啦?不留下……”说到一半也感觉自讨没趣,讷讷把最后三个字说完:“……吃个饭?”
几人回到桌前坐下,韩彰笑道:“还真是个仙女儿似的人物。”
随后的几天白玉堂总感觉宁真有些别扭。她从来都是有一说一,坦率至极之人,想说的话从来不会藏着掖着,但这几天,却开始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白玉堂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问了两次,宁真不说,他也就不便再问。
一日傍晚,两人约在不息潭边,宁真姗姗来迟,见白玉堂靠近,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垂首道:“白玉堂,你走吧。我从未真心喜欢过你。”
白玉堂几日的忐忑终于得到了答案,他闭目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周围只有风声,宁真沉默稍许,低下头未瞧白玉堂一眼,却大声而又决绝地接着说道:“我说,我从未喜欢过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峨眉吗?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当上峨眉的掌门,我最想要的就是峨眉的掌门之位。而你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所以像我这样的女人,你也不必喜欢。”
“你在撒谎。”白玉堂说得没有一丝犹豫,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为什么要说这种让自己都感到难过的谎话?你从来都不会说谎,演得一点也不像。”他泛起一丝苦笑:“你连看都不敢看我。”
宁真连忙抬起头看看他,正好对上白玉堂那双隽秀的眉眼,只是现在眼睛里暗藏着困惑和苦楚。
“嗯?真儿?”他问询着。
宁真咬了咬嘴唇,只好道:“我只是觉得你不该留在峨眉。”
白玉堂松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听见大哥他们的谈话,多想了?”
宁真摇摇头:“不全是。总之,我知道你有你想做的事,也有你想要的生活。现在你虽留在了峨眉,以后你却定然待不住的,与其到时后悔,倒不如早一些离开的好。”她说出心中所想,变得冷静平和了许多。
“不会的,”白玉堂就差指天誓日了:“我不会后悔。”
宁真看着他,并不言语。
白玉堂缓了缓,道:“谁说我待不住了?别说是峨眉,就算是……”他突然道:“不然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宁真道。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内我只在七星栈修身养性,若是如约做到,三月期满我们成亲,若是我踏出七星栈一步,便从此离开峨眉,绝无二话。”
宁真想了想,道:“好。”
“好。”白玉堂转忧为喜,他深知宁真是守信之人,只要答应了自己,就一定会做到,又道:“还有两件事你要答应我。”
“什么事?”
“第一,这三月内可千万别再提让我走的话了;第二嘛,你一定要常常来看我。”说完冲宁真嘻嘻一笑。
“嗯。”
接下来的日子可能是白玉堂人生中最安静也最漫长的一段日子。七星栈除了他,最近根本就没有别的客人。
唯一一个厨子,竟然是个哑巴;每日轮流有两个门人在此看园子,都是小姑娘,他也不便总是凑上去瞎聊。宁真嘛,倒是隔三差五地来,可也待不了多久。他想,如果让他四位义兄来过几天这样的日子,他们一定会说:“这日子简直能淡出鸟来。”
还好地方开阔,四下无人,他实在闲得慌了,也能飞檐走壁一阵,或者龙飞凤舞地练剑一番,那厨子常年待在七星栈,想来各类高人也见过不少,对白玉堂的自娱自乐全无兴趣。所以白玉堂很多时候只能一个人躺在屋脊上发呆,或者在不息潭旁边数落叶。数日下来,连回廊上有多少片瓦,园里有多少棵树都清清楚楚。
直到那天,九月十七,不息潭水正从潭中慢慢退去,两人在池边说着话,宁真蒙住他的眼道:“你说这园里什么事情你都清楚得很,我就考考你。你说,现在这水潭里有多少片落叶?”
白玉堂拉下她的手,道:“在你来之前数过,十四。现在我可说不上来。”
宁真道:“那我们同时数,看谁先答上来。”
白玉堂真的一片片数起来,宁真靠在他身侧,伸出手却并没有数落叶,而是快速地点了他身上中枢、百会两处穴位。
白玉堂不能动弹,道:“这是何意?”
宁真走到他眼前,道:“玉堂,你记得我前几日问过你关于龟息术吗?你告诉我龟息术可让人溺于水中而不气绝,即使被封住穴位仍能使用,而你,早已通晓此术。”
白玉堂长叹道:“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吗?”
宁真缓缓道:“我……会永远记得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谢谢你给了我许多温暖的回忆。可是,自从那天我打定主意让你离开峨眉,我的心意就再也没有改变过。我们以后都会有各自的路要走,谁也不必为了谁而勉强自己,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我知道,江湖上会有一个锄强扶弱、人人称道的白五爷,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
“这不是我想要的……”白玉堂道。
“你莫要再说了,这条水道直通灵犀潭,到了灵犀潭,你就不能完成约定了。你也不用回来找我,我会闭关一年,潜心修行,除了师父,谁也不知我在何处。”
白玉堂心如跌入冰窖,一字一顿道:“你当真如此心冷口冷,狠心绝情?”
宁真摇摇头:“你要怪我,我认。走吧,我……送你。”此语有些哽咽,说罢,双掌催动内力,击在白玉堂后背,将他推入潭中。白玉堂不曾看见,宁真在他身后是不是留下了眼泪。而他自己的眼泪,已和他一起淹没在潭水里。
回忆纷纷扰扰涌上白玉堂的心头,他心中思虑万千,却略去细节只说了个梗概,然后又问道:“有酒吗?”
展昭咳了一声:“风寒不宜饮酒。”
沐晴云给他添了一碗茶,疑道:“不会吧,你怎么会轻易被她封住穴位?”
沐晴云这么问自有原因。昔日他曾在沐晴云处看过一本老顾留下的手记,还一起研习过记载其中的移穴之术。
因两人约定不说与展昭知晓,所以展昭并不知道此事,只当是白玉堂一向机敏,沐晴云才有此一问。
白玉堂道:“封了怎样,没封又怎样?她已经下定了决心,难道我要从水里跳起来跟她吵一架吗?”
“唉,”沐晴云吃了一口羊肉,幽幽叹道:“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们也算是和平分手吧,以后再见面说不定还有机会。”
白玉堂浮起一丝笑:“和平分手?这词儿你哪里学来的,听着倒是别致又贴切。可惜不知重逢何日。”他道:“其实,我在灵犀潭附近待了两天,后来曾经上山去找过林婉儿。”
“哦,她怎么说?”沐晴云问。
“她告诉我,若要与真儿再续前缘,除非真儿练成飘雪剑法最后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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