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作者:消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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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1)


      在负黍城中奔波了好些日子,局势终于稳定下来,李衙首贪污私吞之案证据确凿,已成事实;朝廷四年中没遣一人来巡查也是真的,负黍百姓对此幽怨极深。毕竟,如果那河堤按标准建造,朝廷也认真负责的话,原也可能不会死那么多人的。
      傍晚时两人终于得空回到陆怀绮的府上好生休息一番。这府没有取名,坐落在一条离颐真王府不远颇为僻静的小街深处,连匾额也没有一个,众人只叫做“翊赞府”,此次天降大雨,因此处地势较高,才幸免于被水淹的下场。府内陈设简单,多是灰白色调,因他常年不在府上,下人也没几个。安墨澄初见这府邸时,不禁心疼,想当初,陆怀绮是个何等喜好热闹之人,爱的花也是红红火火的,如今这府内却是一副凄清光景。
      今夜的翊赞府灯火通明,处处都点了暖黄的灯笼,终是有了一点烟火味。辰煜几日未得好眠,此时已坐在桌前打起瞌睡来,陆怀绮则坐在屋外的石阶上,他身边却不见安墨澄的白衣身影,他一手撑脸望着那根伸进墙来的绿枝不知想什么。他正看得出神,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他扭头看去,见安墨澄端着一盘子从长廊那头走过来。
      安墨澄坐到他身旁,将盘子往陆怀绮那边递去,说道:“怀绮,刚才我见你没吃多少东西,负黍也没有卖流云糕的,我只能自己做了,你尝尝。”
      陆怀绮笑吟吟拿起一块咬了一大口,与上次的相比这次的更甜,更准确点说是齁甜,像是掉进蜜罐里浸了三天三夜,再落入了糖粒堆里打了一转滚一般,饶是如此,他依旧吃得很开心,此时陆怀绮没有戴面具,眉眼间的喜色浓郁,他咽下一口后,说道:“澄哥哥,你说的‘不愿意’可是真的?” 说着将剩下的一口塞进嘴里。
      安墨澄有些愣住了,一时不知陆怀绮说的是件什么事。陆怀绮见他疑惑表情,便道:“就是在阎罗岭。”
      安墨澄想起来了,一手摸额笑道:“那不是演戏吗?如果我说‘愿意’,那你还怎么有理由杀我。”
      陆怀绮整个身子转向他,然后凑近他的脸,扬起嘴角笑道:“那澄哥哥就是愿意啰?”
      安墨澄闻着他那身清香味,突觉自己上了他的当,便扭过头来,道:“怀绮,你这爱戏弄我的性子真是一点没变。”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心头却是一阵蝴蝶乱飞。
      见他绕弯,陆怀绮便伸手过去,将他身子掰正过来,双眼望着他脸认真说道:“闲书淡墨藏怀事,信渡澄江隐绮漪。”
      安墨澄听他当面念自己写的俗诗,像是当众被扒了裤子一般,只觉难堪,耳朵一烫,发窘道:“你念那诗做什么?”
      陆怀绮一汪秋水含情的眼眸紧盯着安墨澄双眼不放,双手握紧了他肩膀,柔声道:“澄哥哥,这诗是你送我的,死了我也要把它刻在我墓碑上。”
      廊上一排灯笼,照着陆怀绮的脸,安墨澄望着他那似镜的玉面出神,差点忘了双手捧着的盘子,一阵晚风吹来,才又唤醒他,他轻轻一声笑,道:“那我的诗岂不是万世万代都要受人嘲笑了?”
      陆怀绮又把双手往下挪,握紧了捧着盘子的安墨澄双手,轻扬嘴角道:“不,他们只会艳羡我。”
      安墨澄噗嗤一笑,笑得双肩微抖,陆怀绮见状又认真道:“澄哥哥不信?那等我们都变成永生不灭的魂了,澄哥哥自己瞧瞧就是了,且说不定,书院里的学生们都要被先生逼着背,背不了的就罚扫整个书院。”
      见他越说越离谱,安墨澄确信此人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陆怀绮,笑道:“一首俗诗而已,不被人批成烂俗就已是谢天谢地,哪敢奢求与大家一般的待遇。”
      陆怀绮突然直了身子道:“大家的诗是天下人的,可这诗独独只属我,所以我说好那就是好。”
      瞧他一脸认真模样,安墨澄诡辩不过他,便浅笑道:“好,怀绮说什么便是什么,到时挨骂也是两人一起挨骂,说我们一个败了文,一个瞎了眼。”
      陆怀绮哈哈大笑,这样爽朗的笑声安墨澄好久没听过了,那笑声掺了春风夏阳,使他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笑出声来。
      笑够了,陆怀绮又想起刚才的问题来,正了正声,又认真道:“所以,澄哥哥,刚才我不是戏弄,我是认真的。”他停下了话语声,将安墨澄左手轻轻抬起来,小心放在手心,安墨澄感觉得到他手心的热度,自己手心也微微冒了些汗,他不自觉的微微缩起了自己的那两根断指。
      安墨澄正不知他要干什么之际,陆怀绮的脸便倏地凑了过来,紧接着自己的嘴也被一双温凉的唇覆上。安墨澄被惊得右手突然松开,盘子也脱了手,马上就要掉落在地,陆怀绮瞥眼见到了,便手一伸稳稳接住了。幸亏他动作快,不然辰煜就要被那盘碎声吵醒了,只是那流云糕骨碌碌滚落了一地。
      陆怀绮手动着,可头依然保持着那姿势,安墨澄全身都绷紧了,鼻尖萦绕着那一缕清冽的雨后花香,他睁圆了双眼,只见陆怀绮垂着眼帘,那双唇软糯如云,又似一抔温水,在他唇瓣上流动,舌尖还可以尝到一些甜丝丝的流云糕味道。安墨澄心脏快要蹦出胸口,觉脸上被他长长的睫毛刮得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像是那只顽兔惊起了一万只蝴蝶。
      廊下石阶如玉,灯影婆娑,滚落一地的流云糕被两人交织的影子笼上一层黛纱。
      闭上双眼的安墨澄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只感觉到那一双软唇慢慢离了自己的唇瓣,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陆怀绮眉眼如画的脸,见他正含笑盯着自己,安墨澄又慌忙转过了脸,假意咳嗽了几声,双手也骤然捏紧了,这会儿他才感觉到自己左手食指上有个东西硌着,低头一看,那只明澈的青玉云雀指环已戴上了他的手。
      那戒指正反射着檐下暖黄的光,澄澈如一弯绿波,那只云雀展翅于青云之上,紧紧环绕着他那一根白玉似的手指,一声清脆的鸣啼似正穿云破雾而来。
      他不知陆怀绮是何时给他戴上的,刚才的一番情动,让他竟对此毫无察觉。心中又是一怔,意乱心慌也消散没了,他深知这个指环对陆怀绮的意义,于是慌忙道:“这是……怀绮,这是陆夫人留给你的,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陆怀绮就似乎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便打断道:“澄哥哥,这世上,除你之外,这就是我最在乎的东西了,把最在乎的东西送给最在乎的人,是恰到好处。”
      安墨澄抬起那手,双眼凝视那透亮的戒指,忽觉自己手上有千斤重,他有些犹豫。
      陆怀绮见他神色,又继续说道;“澄哥哥,你既已戴上了,就不能再取下来了。”
      安墨澄缓缓将手放回,轻“嗯”了一声,后扭过头去微笑补充道:“永远都不取,入了棺材也戴着。”
      陆怀绮满意的笑了,随后又拿起盘子弯身去捡那落一地的流云糕。安墨澄瞧见了,又想起刚才的场景,再瞧那些散乱的流云糕也颇觉有些意乱情迷的味道,脸又隐隐烧起来。
      他瞧见陆怀绮捡起一个就准备往嘴里送,他一把将他手按下,道:“怀绮,脏了,别吃了。”
      陆怀绮缓缓将手抽出来,看着那流云糕故意使坏道:“嗯……也是,刚才亲了那么久,灰肯定都已沾了不少了。”
      这话让安墨澄本就还没平缓下来的心又突突跳起来,可他强装镇定坐直了身子。
      陆怀绮瞥见了他的模样,又偷偷笑起来。
      安墨澄听见嗤嗤的笑声,正欲抬眼开口说话,却见陆怀绮霎时从石阶上站起来冲了出去,厉声喊道:“是谁!”
      安墨澄心里直道:“要是有人,那刚才的情景岂不是都被看到了?”一想到这种可能,他的脸烧得更加厉害起来。他也连忙跑到那月门处查看情况,却不见任何踪影。
      可那一喊实在太大声,把趴在桌上已经熟睡的辰煜惊醒了,辰煜也惊慌着跑了出来,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她一手已经掌在了剑柄上,就待声而出了。
      陆怀绮在那处搜寻了几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便转身缓缓走回来道:“兴许是只猫吧,我这府邸有些远僻,时常有些野猫在附近。”
      安墨澄大松一口气,心道:“万幸万幸。”
      辰煜紧绷的神经也一下子松下来,她欲转身回去继续打瞌睡之时,却见滚落一地的流云糕,疑惑起来,问道:“公子,这些流云糕怎么在地上啊?”
      安墨澄只尴尬笑着,不语,陆怀绮也没答话,暗自观察着安墨澄的表情。
      辰煜纳闷,见石阶上的盘子里还有一个,便俯身拿了起来。
      安墨澄伸出一手正欲阻止,可才张开嘴,话还没出口,就见辰煜狠狠咬了一口。
      才嚼了两下,辰煜脸色骤变,眉尖狠蹙,大声道:“这也忒甜了!是一整罐的糖都倒完了吧?”她又望了一眼那一地的流云糕,又道:“可是,这也用不着扔了吧,留着喂狗也好嘛。”想想又觉不对,又道:“不过,也不知狗吃不吃啊?”
      安墨澄满脸窘相,步子也忘了怎么迈。
      那只流云糕又被她一脸嫌弃地放回那盘子,嘴里叫道:“齁死我了,赶紧倒杯茶去。”说着就消失没影了。
      安墨澄走回那石阶,望了望那块只被咬了一口的流云糕,对着陆怀绮说道:“怀绮,你怎么也不说啊?”
      陆怀绮佯装无事道:“那是辰煜觉得甜,我就觉得刚好啊,我就喜欢吃这么甜的。”
      安墨澄见他模样无奈笑了笑,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做流云糕时就总觉糖不够,加了一遍又一遍。
      正想着下次做要少加点糖时,一人又匆匆跑来了,还未站定便神色焦急禀告道:“翊赞!押送赈灾物资的人马在十里亭遇到袭击,王爷命你与他一道速速赶去增援。”
      方才的愉快气氛一下子消散全无。
      “十里亭,”安墨澄心道:“马上就要入城了,怎会在此时遇袭?又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他本想跟着陆怀绮一起去,可那赈灾的官员都是朝廷直接从京中选派来的高官,要是他被人认出岂不是功亏一篑,想到这里,心中有些失落,他只能对着陆怀绮叮嘱道:“你多加小心,我等你回来。”
      陆怀绮自是懂得为何他这次不跟着自己去了,他系好面具,轻轻一笑,柔声道:“澄哥哥放心,我可是单挑过一个军营的人,区区毛贼,不在话下,况且这次我也不是一个人。”他再笑了笑,便转过了身,脚还未迈出去,又想到一句话,便又扭头回来,笑吟吟道:“不会让你等很久了。”
      安墨澄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右脚不自觉的往前迈了一步,看不见他之后,他又抬起左手来,低头凝望起那枚戒指。

      一路尘土飞扬,阵阵马蹄声踏破浓墨般的夜幕。陆怀绮一身黑衣骑一黑马完美隐在这夜色中。
      还未看清是何形势,打斗的声音就先入了耳,魏昭旻高举着手中的剑冲在最前,陆怀绮则领了一队兵从另一方攻去。借着他们手中的火把,陆怀绮才见清了那来劫物资的贼匪全都一身夜行衣,数量极多,地上已躺了好些押送物资的士兵尸体,还活着的也大多身负重伤,但万幸,那长长的物资车队还安好地停放在原地,只是拉车的马儿有些受惊,焦躁不安地不停踏蹄嘶鸣。
      陆怀绮想着赶快结束,不能让澄哥哥久等,便拔出利剑从马上飞身而下,灵巧周旋于敌众间,迅如疾风,翩跹若鹤。
      ……
      安墨澄在府上不安地转来转去,他越想越觉事有蹊跷,又忍不住在心中细细推敲起来:“十里亭,离负黍城仅十里,明明知道颐真军离他们仅咫尺之遥,那些人怎会选择在那里劫杀?如果是为了劫夺赈灾物资,一路上有那么多机会,为何偏偏选在十里亭?朝廷直拨的大批物资银款,押送的士兵肯定会又多又强,何方势力会……”突然他睁大了眼睛,全身一震,“朝廷,国主,周百仁,王爷,怀绮!”他突然大叫道:“这是圈套!这是圈套!”
      守在他身边的辰煜也被惊得睡意全无,倏地站了起来。
      安墨澄摇着她肩膀,喊道:“煜儿!煜儿!我们去救怀绮!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辰煜从未见安墨澄如此慌张无措过,他说完那句话就独身一人冲出了房间,也不管辰煜有没有跟上。
      骑上了捕影,安墨澄不停抽鞭,快成一道闪电。他望着自己手上的那只云雀,刚才他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些话还回荡在耳边,那个温润的吻还停在他唇上,所有这些像身旁的景物一般飞速地在他脑海里掠过一遍又一遍,是汹涌的潮水与缥缈的梦境,拖着他沉入冰凉的深渊寒水中。他奔驰在昨日的边缘,脑海里又浮现起十年前他在那间小屋里的情景,这次他绝对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低声默念道:“等我,怀绮,等我。”
      眼前的路被高挂的月照得铺满了银霜,黑夜里,他一身白衣胜雪,似一只白色飞鸟,搅动着这一潭幽暗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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