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第二日一早，休息充足的林君起床，只见房间里空无一人。径自洗漱完毕，下楼便发现季远珩正在柜台前与掌柜攀谈。
　　他听到动静，抬头望向楼梯，冲着林君灿烂地笑了笑。
　　林君走过来，便听他道：“我刚吩咐后厨去做早饭你就醒了，昨日累坏了，怎么不多睡一……呃！”他话未说完，就被林君一个肘击打中腹部，揪着离开柜台去了一个偏僻独桌坐下。
　　“嘶——！阿君你最近越发凶狠了！”季远珩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抱怨道。
　　“你下次再敢胡言乱语，我就照着你的脸打，把你鼻梁打断。”
　　“这么狠心？你下得去手吗……”
　　“你试试？”
　　“别……真打断了，我是不要紧，你铁定心疼。那时候可没有后悔药卖。”
　　林君斥道：“油嘴滑舌，没个正经。”
　　季远珩笑嘻嘻的给林君倒了杯茶，跷起二郎腿一展扇子道：“正经的我都给别人了，不正经的却只给你看。”
　　林君不想接茬，转口问道：“你刚刚打听到什么了？”
　　“也没什么，不外乎就是问问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酒肆花楼什么的。”
　　“说正经的。”
　　“我没个正经啊。”季远珩无辜的眨了眨眼。
　　林君瞪了他一眼，季远珩也收敛了一些：“好吧，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云栖峡分为两派，一派是聂氏，一派是段氏。”
　　“聂氏？是之前越澜马场的那个聂氏？”
　　“不错，这里是聂澜的老家，祖屋就在出云岭，前两年他回老家祭祖，非要拉着我一起来，还说要把他妹妹介绍给我，我可是心如磐石，严词拒绝了。”
　　“怎么？是聂家不够格与季家结亲吗？”
　　“那倒不是，可那时候我心里就已经有人了，装不下别人，聂澜的妹子他可疼得紧，我也不想害了人家。”
　　“心里有人了？哪家的小姐，看上了怎么不让大庄主去给你提亲。你明明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你。”
　　“什么？”
　　“我说，我心里有的人，是你。如此说来，我让大哥向你提个亲，你嫁我可好？”
　　“……”林君夹了筷菜低头扒饭，心里暗道：季远珩这个王八蛋，无时无刻不在给他挖坑看他往下跳，简直防不胜防。果真他要少说少问少听，等下就搬出去。
　　季远珩见他白里带红的一张脸，抿住笑声，清了清嗓子又道：“聂家先放在一边不说，这个段家也有意思的很。”
　　见林君不理他，他就继续说道：“段家是朝廷钦点的天竺佛法委派吏。”
　　林君抬头看了看他依然没有说话，目光示意他继续。
　　“佛法委派吏，就是专门替朝廷管理佛法传道士的。”
　　“管理？”
　　“朝廷推崇佛法传播，便有不少假僧道借此钻空子。所以朝廷就会在各州县镇挑选当地的名门望族来赐官，让他们担负起约束的责任。很多普通百姓无知，惧畏神佛，又容易盲目崇拜，被利用了谋财事小，更有不少被怪力邪术迷惑，讳疾忌医害了性命，故此朝廷特设此职来管理。选择当地名门望族，一来在当地有领导能力，百姓容易接受，二来，一些名门望族也想因此来给家族添彩，可谓互惠互利。”
　　“但据我所知，这差事原本应该是聂澜他们家的。”
　　“那为何又会被段氏抢了？”
　　“聂氏和段氏虽同为云栖峡的名门望族，但各自发展却大相径庭。聂家多为丝绸马匹的生意，又是朝廷钦点的官马供给，近年来生意做得很大；而段家则偏重草药这一行，相对聂家稍有逊色。近年来西桀与纳康国之间大小纷争不断，朝廷断不会把聂家继续放在云栖峡这等危险边界，便有意扶持聂家往京城发展；另一方面又授予段家委派吏一职，也可以说是相互平衡。”
　　“如此说来，如今云栖峡的聂氏已不敌段氏？”
　　“不错。如今云栖峡的聂氏，都是聂家的老仆在打理，地位最高的，应当是聂澜的三叔父聂涛。我见过一面，确实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不过为人还算正直。聂澜与他的关系不算亲厚，也谈不上交恶。”季远珩若有所思道。
　　“再说自从聂澜当家后，聂家的生意做的如日中天，有所得自然要有所牺牲。他不过是顺势而为，借着朝廷的力量爬得更高而已。如他自己所言，他是个生意人，哪里有钱赚，他就往哪里去。”
　　“怪不得他回家祭祖要拉上你这个外人来。”
　　“此话何解？”
　　“壮胆。”
　　“哈哈！聂澜若是听到你这样说，必会吐血三斗。”林君的话逗得季远珩大笑不止。
　　“言归正传，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拜访段家。”
　　“不急，再等等。”
　　林君见季远珩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油然有种不好的念头，总觉得自己又要被他算计了。
　　“既然要拖，就要像个样子。你踏实下来，年底这几日，就当游山玩水便好。”
　　“我只觉得自你跟着，一路都是在游山玩水。”
　　“那不正好，季昭那个草包查东西慢，你总得给他些时间。”
　　“总之道理都在你那边，我只要听话就行了。”
　　“乖。”季远珩笑着收起折扇轻敲了一下林君的头。
　　之后，两人在客栈休整，除了林君坚持要另开一间房自己睡以外，倒也算自在。
　　一日傍晚，季远珩拉着林君，说是要带他去逛逛。等他出了门才知道，原来是清音镇举办了庙会。
　　“今日是当地一年一度的‘朝籽节’。我听来新鲜，就想拉你出来凑个热闹。”
　　“朝籽节？”
　　“这清音镇每年腊月二十七都会举办‘朝籽节’庙会，听说是为了祈愿谷神保佑，来年庄稼满仓的寓意。”
　　“意头倒是不错。”
　　“我也是听客栈掌柜说的。不过既然是年底庙会，想来跟咱们那边也差不太多，去逛逛吧。”
　　林君见季远珩的兴致很高，又想想这几日来自己的冷淡，不愿扫了他的兴致便只好跟着逛。
　　长街上花灯串成一片盖过街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各店各铺前皆是热闹非凡。虽处边境地界，这里的百姓却似乎过得十分安然自得。迎面而来的抬轿上端坐着佛像，随行的僧众伴在左右穿行而过，比之京城的佛法教会，天竺佛教游行似乎更具观赏性。
　　“老板来两屉包子！”两人穿过游行，季远珩便拉着林君在街旁的一家小铺坐下。
　　“这里的包子可是远近闻名的，我跟聂澜来过，他给我介绍的。”
　　“哦。”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包子送上桌，季远珩便催着林君尝尝。
　　“还不错。”林君吃了两个，便放下了，季远珩有点发愁的看着他又道：“你这两日胃口都不太好，我原本以为是客栈的菜不行，可怎么出来玩你也吃得这么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医馆，我第一次来时水土不服，聂澜带我去治过，那大夫医术还不错。要不你跟我去看看。”
　　“你跟聂澜……很熟吗？”林君突然问道。
　　“呃……怎么突然这么问？”季远珩被问的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我吃饱了。”林君说完起身又回到街上，季远珩连忙放下钱紧步追去。
　　两人并肩走着，林君似乎没什么兴致，也不理会季远珩。行至半路，人潮突然拥挤起来，季远珩一把拉紧林君的手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原来是沿街一角有个戏法班子，围了许多的人。他本想拉着林君也挤上前去看，转过头却发现人不见踪影。季远珩赶忙拨开人群往边上寻找，才发现他驻足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前。
　　几步上前，季远珩拍了拍林君的肩膀问道：“在看什么？”
　　林君没有理他，季远珩讪讪闭口，也将目光投到摊子上。
　　这不过是一个卖破烂首饰的小摊子。玉是假玉，翠是劣翠，鎏金包银，一眼望去，不堪入目。
　　摊主见他二人衣着贵气，忙开口道：“二位公子风度翩翩，可是要挑个首饰送给心上人？”
　　季远珩听闻不语，心道：送这种破烂给心上人，肯定讨嫌。
　　只见林君拿起一块看了许久的浅绿玉石，问道：“这个多少钱？”
　　“三两银子。”
　　打听完价格，林君又把它放了下来，转头便走。他本就是一时兴起，这会儿忽然又觉得既然他以前从未佩玉，就算现在佩上，也不过是东施效颦，与世家公子的季远珩站在一起，还是不般配。
　　季远珩双目扫来扫去，伸手勾起一条奶黄色的玉佩道：“我要这个。
　　付了钱，季远珩拿着玉佩，急急追上林君，开口道：“阿君，你能不能别乱跑了。”
　　“我逛我的，你也管？那我回去便是了。”
　　“哎，别走！” 季远珩赶忙一把拉住他。
　　“你从刚刚就好似在生气，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你没做错。”林君如实说着。
　　季远珩张口闭口都是聂澜，林君没有见过他，只知能入季远珩眼的，必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可是又怎样呢？聂家的大少爷，与季远珩一样的纨绔公子，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不是他穿一身华贵的衣服，佩一块上等的好玉就能比较的，就算他装扮的再像，也无法相提并论。林君从心中厌恶自己这样，可就是控制不住，他是在生气，不过是在气自己罢了。
　　“阿君？想什么呢？”见他发愣，季远珩拉着他又道：“来，我送你个东西。”
　　说着拉起林君竟跑了起来。
　　穿过花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两人钻到了一个昏暗的街巷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跟着季远珩莫名其妙的跑起来，可是跑了这一会儿，心情倒没有像刚刚那样烦闷了。
　　街巷不宽又堆着不少杂物，两人钻进来，靠的很近。林君刚想开口问他跑这里来做什么，季远珩就在他面前突然蹲了下来。
　　“喂……！你干吗？”林君一惊，伸手要去扶他，被他一把按住了。随即衣带便被拉住。
　　“你真是不识货，刚刚你看的那块，是新坑山料，颜色虽然通透，不过细看有许多裂纹，实在是劣中之劣。”
　　季远珩矮着身子，将刚刚在小摊上买的那块奶黄的玉佩系到他的腰间。
　　“这个也不怎么好。等回到家里，我给你挑块好玉。”他一边说一边理顺玉佩穗子，慢慢站起来。
　　暗巷中，两人靠的近了，明明昏暗无光，季远珩却发觉，林君的眸子里波光闪闪的，似是盛着明湖上最美最圆的月。他恍惚地压着他的肩，偏头凑上去，缓缓吻住。
　　林君瞪着眼睛看着闭目亲吻自己的季远珩，不知为何不作反抗，反倒唇瓣微启，战战兢兢的回应了他。
　　抓住这一丝回应，季远珩欣喜若狂的加深了吻。
　　林君双手无措的扶着身后墙壁，许久慢慢放松下来，双手移到他的身上搂住，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巴不得这个吻一直下去，永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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