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锦

　　微风吹动，卷起屋内青绿的玉石珠帘发出阵阵响声，风中夹杂着凉意，让人清静了些。

　　望着桌案上繁多的文书，扶烨的心境低落到了极点。

　　桌案最顶端搁置的是午后刚从宫里传来的消息。上面字字句句都是纯妃的哭诉，言语之中满是对范家和皇后的不满，在末尾之处，略微表达出对皇上的担心，除此之外的长篇大论，皆是希望扶烨能为她做主的话。

　　看到这份信的瞬间，扶烨只觉着脑子都快炸了，紧跟着庆幸，庆幸这份信是稳稳当当落在自己手里。

　　若是这信落在旁人手中，光是上面痛骂范家的内容，足矣让他们母子吃苦头了。

　　可眼下这个局面，凭他一个没有实权的亲王，能做的了什么啊！

　　扶烨长舒一口气，紧闭双目，眉头紧蹙，长指扶着面庞，内心是说不出的阴郁和烦躁。

　　侍从敲门进屋，向着扶烨行礼:“殿下，门外有人求见。”

　　扶烨连眼睛都未曾睁开：“不见不见”

　　这段时日朝中局势不明朗，人人都猜测皇上龙体的真实状况，揣测太子登基的可能性，太子一族和范家眼瞅着蒸蒸日上，底下的人们都眼巴巴盼着，盼着主子吃肉奴才能捞碗汤喝。

　　原先朝中也是有流派支持扶烨的，这些人多为文官，瞧着太子昏庸好色，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便将目光落在扶烨身上。可这几日，因为范家的缘故，谁也不敢在这么个节骨眼犯混，人本就不多的王府，眼下更是冷清。

　　即便是有人，也是些出馊主意的混账东西。

　　“我说话你是听不懂吗？”睁眼瞧见侍从还站在此处，扶烨开口发问。

　　侍从满脸纠结，对上扶烨的视线，将手中的东西递了上去：“那位姑娘说，近来天气阴晴不定，殿下烦闷不想见人也是有的，若是不见人，就把这坠子给您瞧瞧，瞧了说不准就见了。”

　　蹙眉接过坠子，温润的料体握在手上，坠子上的“烨”字，扶烨看过千次万次，绝对不会认错。扶烨身子一僵，猛的抬头：“快传快传”

　　侍从转身迎人进来。

　　扶烨则匆忙从起身，将衣服上的褶皱扯平，又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发冠，想让自己看起来得体些。至少和她心目中的烨哥哥没有差别的。

　　望着杂乱的内室，扶烨内心一闪而过的懊恼。

　　“许久不见”

　　顺着清脆的声音望去，入目满是粗麻衣裙。

　　粗布麻衣还是难掩姿色，衣摆在少女的走动下绽放出好看的弧度，面纱将清丽的容貌尽数遮去，只留一双明媚的眼眸在外，浓密的睫羽投出一片光影。

　　即便只有一双眼眸，扶烨也记得，这是梦中出现过多次的眼，不论何时，他都不会忘却。

　　“果真是你”扶烨喃喃自语道。

　　和亲一举，本就是契安无奈求和之举，当时的扶烨便悔恨没能护住扶锦，当时护不住她，而眼下，却连自身都护不住了。

　　“哥哥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一句哥哥，才将扶烨从沉浸伤感的思绪中拉出。

　　扶锦顺势拿下面上的纱巾，莞尔一笑，明媚的笑容有那么一瞬刺痛了扶烨。

　　看着扶锦真切的站在自己面前，扶烨不免还是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他从没想过两人还能有再见之日。

　　“怎么会，哥哥是许久没见小锦，一时间有些愣神了。”

　　谈笑间，扶锦自然而然进屋，第一时间并没有坐下，反而是查看起了屋中的摆件。

　　扶烨坐下，面上掺杂着察觉不出的笑意，耐心地扶锦煮茶：“你第一次来，必定是新奇，先四处瞧瞧，喝什么？我这里别的东西不多，茶肯定是管够的。”

　　“和以前一样，茉莉。”

　　屋里四处都看过了，自然也没有错过桌案上堆叠的文书，扶锦尽力收回目光，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巧笑盼兮地坐在扶烨对面。

　　“哥哥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回来？”扶锦歪头，眼睛微眯眼像只猫儿一样，探究地看着扶烨。

　　扶烨煮茶的手一顿，抬眼道：“你从前同我说话，从来不会拐弯抹角，一贯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这次换扶锦一愣，但也只是一瞬，随即恢复正常，还是笑着说道：“有吗？可我记得，我从前便是这般说话的。”

　　在深宫之中长大的人，多数都是这般，讲话拐弯抹角，从不直接表达目的，礼数上让人挑不出错。

　　明明相见是喜事，两人从前见面最是亲密无间，可这次，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搁在其中一样，扶烨也说不清，但总觉得有什么是不一样了。

　　“父皇病重，想来你那边也是收到消息了的。”最终还是扶烨率先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壁垒：“只是....”

　　后半句话，被扶烨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明白，这话太生硬了，一旦说出口，就会像一根刺，扎在扶锦身上。

　　扶锦微微垂眸，那句话她明白，大抵不过就是“没想到她一个已经成婚的女子，还能这般来去自由。”

　　“你亲眼见过父皇吗？”

　　扶烨摇了摇头：“自从父皇病重后，皇后早早便将宫殿封锁了，声称父皇得的是寒症，不能见日光，这病禁情绪起伏，后来除了她和太医，任何人连侍疾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话扶锦从各个人口中，都听过一遍了，本以为扶烨这里会不同，没想到也是一样的说辞。同时也侧面印证了皇后的手段。

　　想到这里扶锦的心头又开始难受：“纯妃娘娘那边也没有法子吗？”

　　扶烨摇了摇头。

　　轻叹一口气，扶锦开口道：“眼下这个局面，我心中总觉得不安，摆明了皇后是在搞鬼，我要进宫，只有亲眼看到父皇是康健的，我才安心。”

　　扶烨眼底闪烁，抬眼望向扶锦，劝阻的话就在口中，可怎么都说出口，扶锦想做的，不就是他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吗？

　　“难”

　　“我知道，就是因为难，所以才来找你帮忙”

　　扶烨苦笑道:“小锦，眼下皇后和范家掌握大权，若是没有诏书，我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没了父皇的庇护，我母妃还在宫中，她同皇后本就不对付，我和母妃本就一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眼下我自身难保，如何能够帮你。”

　　扶锦侧目，视线环顾四周后落在桌案的文书上：“纯妃娘娘聪慧机敏，早些年能够凭借着手段，为了能够争取时间，让你有足够的实力同太子抗衡，从而将你留在京都，如今也一定有法子，让你进宫的。”

　　香炉内传来阵阵烟雾，朦胧之间，扶烨竟看不清楚自己这位妹妹了。

　　年幼时，深宫日子难熬，望着弱小受欺的扶锦，扶烨只觉着看到了幼时被太子欺负的自己，加之扶锦的确聪明伶俐，有这样一位妹妹，扶烨是开心的。

　　可如今，两人就这般坐在一起，扶烨只觉着是半点都看不清了，从前的扶锦，是从来不会说这种话的。

　　“纯妃娘娘身子本就孱弱，暑季炎热，过于贪凉伤身子而得风寒的也不是没有，当然这只是一个说辞，并不是真的让纯妃娘娘以身犯险，眼下父皇病重，纯妃娘娘也病了，皇后一定不会拿个善妒的名号。”

　　“染了风寒，一日两日可好不了，一个照顾不当便会加重，此情此景下，皇后必定会让纯妃娘娘唯一的子嗣，扶烨哥哥你进宫侍疾。”

　　话音刚落，扶锦便端起茶盏小泯一口。

　　这话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完整没有漏洞的，皇后那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然后呢，这只是第一步。”

　　抬手轻轻放下茶盏，扶锦笑着对上扶烨的视线：“哥哥只需帮我第一步即可。剩下的就由我来吧。”

　　扶锦也不敢将自己全部的计划都和盘托出，隔墙有耳是其一，其二是扶锦了解扶烨，他的心性太过优柔，旁人的任何言语，都会妨碍他的决策。

　　“你可以吗？”

　　“帮与不帮都在哥哥，我能从大邬平安回来，敢谋划便是下定了决心，哥哥不必担心这个。”

　　扶烨拿起茶壶，为扶锦满上茶水：“我没有不帮你的理由。”

　　这些年扶烨处处同扶林相比，朝中多少双眼睛都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大臣们生怕压错了宝，而纯妃更是如此，凡是见了扶烨便要念叨几句，只盼扶烨能得君心，早日拉下太子。

　　秉承着这些期盼，扶烨没有一日松懈过，功课上用过更甚，父皇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都变得更多了，朝中更是出现了称赞他贤王的名号。

　　他以为只要凭借着努力，就能满足母妃的期望，可他忽略了范家的存在。

　　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兵权也是。

　　就是在那日扶烨才明白，权势是无穷无尽大的，大的可以让皇帝都忌惮的程度。

　　即便他处处都胜过扶林，可只要范家权势庞大，那个位置就一天同他扶烨无缘。

　　母妃为他争取时间，他成功将扶林比了下去，可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扳倒范家。

　　倘若这次父皇倒下，那么他和母妃便只有等着为人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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