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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是浴火重生。”傅皓的目光突然变得如火一般炽热：“炎海国一日不向我们低头，我一日便要逼迫他们反胜为败！”
少顷，络竹轻抒了一口气：“一千五百年，我以为我早已无人记得。”
傅皓笑了笑，却没再说话。当日那位年长他七岁的靖野军团统领将军因为一味追捧玄封帝的□□错误，庞大的军队一夜间被屠杀过半。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被写入史书的他只负有两个字——缩脚。缩脚将军江淮之。大家都这么说。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当年的江淮之又有多么信誓旦旦地扬言要驱除侵略者，重振惑明？
“你随错了主。”傅皓终于开口道。
“但是，你现在还有重建名誉的机会。”
“既然不甘心屈从他人脚下，你首先得自己站起来。”
“惑明要争取一线生机，需要每一个人的努力。”
络竹听罢他的话，突然冷笑一声，转过身去：“段鸿羲，你仍旧脱不了过去那种年少轻狂！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振惑明的决心和勇气！”说完他大步走开。
“云若昭死在冷觋手上。”傅皓听到他脚步声越来越远，急着道：“传言中潇凤山庄的女尸传说说的就是她。”
云若昭？络竹身子突然一震：“你说什么？”
云若昭是江淮之当年的结发夫妻。然而在大战尚未开始之际便无故失踪毫无音讯。而潇凤山庄女尸传说则是惑明王朝广为流传的故事。相传是在炎海国的侵略战争中众目睽睽之下被冷觋强加践踏后自杀于潇凤山庄的一名女性。千年间频繁出没于附近路人眼前，害人无数。偌大的山庄千年来无任何军队敢靠近，至今尸骨累累。
“信不信由你。”傅皓说罢，听着络竹离开的脚步声，终于松了口气。
早知道络竹的真实身份，一直不说透，是因为不敢肯定络竹是否肯帮忙。如今之境，实在是万不得已才求助于他。成与不成，听天由命吧。他闭上眼睛，继续跪得端正。
祈梦山顶，积雪明丽而厚重。
已不知多少次缓缓移动膝盖的傅皓，体味着这剧烈的酸痛，终于有了一丝的动摇。他一刻不说实话，难道一刻都要在这里跪着？帝君的说一不二他虽然从未领教过，却也是司空见惯。他从不敢奢望帝君改变主意。不认错，那便只有求饶。这不是他的风格。他做不出这种事。
想着，他慢慢闭上眼睛。熬着吧，看究竟谁能熬得过谁。
“仍旧想不通？”不知何时，络竹已然站在他身后，淡淡问道。
傅皓微微闭上眼：“你应该很清楚。”
络竹举了举手上的藤鞭：“师父有令，你若认错，就罚20鞭子，继续回他身边侍奉，你若不认，就罚50下，回房思过一个月。”
听罢傅皓惊讶地抬起头来。帝君根本不给他当面解释的机会。这难道表示，帝君的底限已经被他彻底打破了吗？
“这是师父的原话吗？”他将目光从络竹身上移开，定定地看着前方。似乎有些质疑。
“我早说过，你是在根本没有能力和资本的时候去和炎海人抗衡。若是今日师父直接赐你死，你更不可能有辩驳的机会。”络竹说道：“师父对你的耐心已经被你逼到极限。你若再不认错，难保下回赐你的不是一杯毒酒。”
傅皓暗自握紧了腰间那把“日月同辉”，直直盯着那厚重明亮的积雪，许久，才开口道：“我选第二种。”
“你！”络竹被他的话险些气死：“不知轻重！”
“正如你说，今日不过几下鞭子，可来日难保不会是毒酒。既然帝君已经对我心存芥蒂，即便我痛改前非他也不可能如往常般待我。与其如此，倒不如赌一把，看我在他心里究竟有没有一席之地。”
“你有没有想过，你若输了，会怎么样。”络竹尽量逼迫自己不去看傅皓那张略带天真的脸。
傅皓笑得疏离而略存了一丝鄙视：“横竖反正，我不可能如你一般，做到销声匿迹。”见络竹面色苍白，他又补充道：“我相信，帝君最终会站在我这边。”
“你这是狂妄！”络竹几乎是冲他吼出来：“我跟随帝君这么长时间，你认为我对帝君的了解还不如你吗？”
傅皓垂下头，目光转移到下面的大殿：“试一试你便知晓。”
络竹面色并没有太大变化，但眸子里闪现出的惊讶却是毫不掩饰。
梦图帝君对待各个亲传弟子并不温和。多数时候，他更倾向于严师出高徒。玉不琢不成器，他对待亲传弟子，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这点络竹等弟子深有体会。然而傅皓却仿佛得天独厚，帝君雕琢的同时，又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天色渐暗，漫天冷清渐渐化作刺骨的严寒。两个人就这么耗着，看着那看不见的光不断变换着角度。
“褪衣吧。我该回去复命了。”终而络竹还是首先熬不住，甩了甩手中的藤鞭。
忆尘轩别院，傅皓住所。
俯卧在宽大的床上，傅皓终于松了口气。他并不知道络竹是有意刁难还是自己的抗痛能力退化了，总之是在络竹打第一下时他就险些咬了舌头。忆尘轩的细藤鞭，寸寸入肉。打在皮肤上，先是留下一道白色的檩子，之后伤口两侧的皮肉迅速被拉开，血液破皮涌出。50鞭子很轻易便将他背上的皮肤肆虐尽。乍一看去，血肉模糊地吓人。
帝君这样做，是否就意味着不再信任他了？他心中第一次没了谱，变得惶恐起来。加入他与帝君之间失去了信任，那么他手中还有什么筹码呢？如此境地，不光自己，就连瑾翊的处境也会变得极其危险。
帝君不会因为他认错而重新相信他，相反，以这些年来帝君对他的宽容与苛责中，他有些明白，帝君最在意的是他至今都不曾将自己的事和盘托出。
更何况，帝君是知道些许的。帝君一直默许他做这些出轨的事，算是对他的宠溺吗？他微眯了眼，总也瞒不住，利用师徒之情感化帝君是唯一的办法。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求帝君算不得屈辱，即便是屈辱，他也不是第一次。
恍惚间，他的记忆飘到一千五百年前。
炎海国刚刚入侵。他作为护天军统领将军带着三个部的将士和冷觋带领的军队交战在外气层。
在冷觋布下的强大灵力阵下，即便练就了各种抗压能力的护天军将士都不堪重负。战斗从一开始的势均力敌很快变成了单方的杀戮。眼看着惑明的军士一个个被冷觋轻而易举地用灵肢解或砸得尸骨不辨，他有些明显的反胃。
直到那时他才发现，原来他花取那般巨大的代价脱胎换骨般获取的“所谓的”强大灵力在冷觋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退！”他有些失措地下令：“传令退兵！”
他是护天军统领，他的抉择掌握着整个军团的命运，甚至是，整个惑明王朝的命运。所以，他不能再作为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段鸿羲。只胜不败的规则不再适用于他，他必须对他的军士负责，对他发誓要主守官一生的惑明负责。
这一声退令，他下得毫不犹豫。古者有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说他如今不怕没柴，但他怕没火种。他深深看了那个遥远的影子一眼，运动灵力调息着体内压，准备返回大气层。
突然手脚像是被束住了一般，体内的灵力一波接一波地流动在血脉中，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撑爆。前所未有的窒息将他内心的恐惧涨到了最大。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难道同样是用灵，界内与界外之人的差距就这样的不可弥补吗？
“这么快就想退？”冷觋突然闪身到他身前五米之内。
对于灵能者而言，五米已是安全范围最小的规格。任何一个灵能者都不可能轻易给予别人近身五米以内的机会。而他如今却这么轻易地被人抓住了小辫子而丝毫没有觉察！
“你就是护天军统领。”冷觋的语气不容置喙。
他直直地盯着冷觋的眼睛。在这样的对峙下，谁先移开眼睛，谁就先在气势上败下阵来。
“你们护天军有多少灵能者存在？”冷觋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打拼的军人，惑明王朝很明显处于劣势。
“这些灵能者是否在你们其他军种内也存在？”
“你们在高空战场调解内压用的是灵力还是真气？”
段鸿羲看着他，并不说话。
“不说？”冷觋轻蔑一笑，一动手指，下面十几个惑明战士的身体蓦地爆开，血肉横飞。
段鸿羲犀利的神色中终于透出动容来：“难道你只会用暴力来威胁我吗？”
冷觋不理会他，继续收动手指，更多战士的身体如火药般炸开。一时间，惑明的上空蒙上了一层血雾。
“你若不在意他们的生命，你就跟我继续耗。”冷觋的声音淡淡地，仿佛在诉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应该还余下五百三十一人。”
听到这个骇人的数字，段鸿羲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带领五千精兵出大气层，这么短的时间内，竟只剩下寥寥数百人了吗？他有些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下面的战况。
“现在是五百二十八人了。”冷觋得意地看着他的震惊与无助：“其实我今日完全没有带军队的必要。以你这些部下的本事，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段鸿羲的拳攥得很紧，几乎是露出白骨来：“你想怎么样？”
冷觋挥了挥手，下令炎征海军队退兵。
“你若想留下这五百二十八人的命，可以。”冷觋看着他，脸上露出刁难的意味来：“只要你向我下跪求饶！”
冷觋的话平淡淡的，没有波澜，却将段鸿羲彻底激怒！他集聚了全身力气想要调动灵力，却发觉自身的灵能不但无法顺利控制，甚至正在以一种骇人的速度散掉！
他因体内转瞬产生灵能空洞不堪外界空气的重压而剧烈地喘息着，在他再次望向冷觋的时候他终于明白，在冷觋的灵能压迫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在我面前不要做这种小动作。”冷觋动手指，又有一个护天军战士的头颅和身体分离开来。没有痛呼，也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具身躯喷涌而出的鲜血和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般滚落的人头却将段鸿羲的双目都染红。
见冷觋再次屈起手指，“不！住手！”他失控地喊道。
一个将领被自己的敌人逼迫到进退不能的地步，这是天大的耻辱。他从不吝啬他的生命，但他吝惜他的部下，吝惜这支军队。冷觋能够轻而易举地力挫他的软肋，他无能为力。
“他们的命运向来取决于你！”冷觋话音刚落，又一具尸体闪现在他眼前。
跪？
他是护天军统领，他这一跪，岂不是表示整个护天军都屈服于炎海国？与那一万人相比，损失这五百人只是九牛一毛，但若为了这九牛一毛而失去气节，日后护天军的仗要怎么打？威信拿什么来树？
可是他们有生命，有家庭，他们的妻子和孩子还在等着他们凯旋归来！人类一朝一夕，不就是图着安稳地活下去吗？如果他们连生存的权利都被剥夺，又谈何保家卫国呢？
军人的职责正是献身使命，保卫家园。为了这个民族，护天军十几万将士可以死绝，但绝不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断送生命！
下一秒，更多战士的身体陆续爆开。
幽然升起的血气迷湿了他的视线。
终于他腿弯下来，膝盖重重砸在空气凝结而成的平面上！
冷觋嘴角终于沁出一抹得意之色。
“求你……‘话到嘴边，他有些哽咽住。喉咙里似乎堵了什么粘稠的东西，吞咽不能。
就在这恍惚之间，冷觋再次勾起手指。
“求你放过他们！”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吐出这句简短的话。他胸中更觉有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突然喉咙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呢？”冷觋玩味的笑意愈发浓厚，眼眶中透出一缕不屑的光来：“你不会说通用语吗？惑明军人说起话来声音还不如蚊子大吗？”
段鸿羲的拳此时握的更紧，他敢发誓，倘若他有力气，他一定会跳起来将这个十恶不赦的无耻之徒撕碎！然而此时，他的理智超过了情感。此时忍一时的屈辱并不算什么。况且这些都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啊！他绝不能够看着他们枉死！
“请前辈放过他们！”字字生硬而有力，字字也如同灼热的铁钎一般深深烙在他心里。从那时起，他便发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不再在人前低头！特别是在这种誓死不共戴天的仇人面前！
那日，冷觋得到了他的跪拜，突然大笑三声，运动灵力将战场内的惑明军士全部杀死！
那一瞬间，血花飞溅。他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变得血肉模糊，除却浓重得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一无所有。
“今日我留你狗命，回去记得告诉你们的皇帝，要惑明王朝的生灵灭绝，只我冷觋一人便足够！”说罢，冷觋便强行用灵制止住他的强烈反抗，将他推回大气内。
正如大家所言，那日的一切，他都掩饰得太过完美，以至于再向冷觋下跪的刹那，他都波澜不惊。然而却无人知道，当冷觋挥手杀了剩下的五百军士之时，他瞬间便将自己的舌头咬得鲜血淋漓。
为着这种全军覆没，因为愧对惑明子民，愧对惑明一朝，愧对自己的尊严，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将自己当做一个十恶不赦的无耻之徒，别说带兵打仗，就是连日常的早朝他都不曾去参加。
那日经历了战场上的跪拜之辱，他回到府上甚至就写好了遗书。若当日没有宣尊所劝，他早已成为惑明王朝游荡的孤魂，哪里还会是日后挫敌百万的王牌将军？
今日看来，他也想不到冷觋的随口侮辱居然让他堂堂的护天军统领有了求死之心！可笑！
故而作为警醒，那首诗他至今还誊写了贴在房间的墙壁上，时刻提醒他来到灵界的目的，激励他不论遇何挫折永远不要未战先败。
读着那首稚气的决绝诗，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锐气十足。
军营千古多豪杰，沉卧苍梧掩乾坤。
目存九州天下事，自将桃色绣金春。
锐志星河空万仞，断尽朝曙与黄昏。
欲乘山河决胜处，笑将繁华对前尊。
羞辱在此，壮志在此，他又怎能允许自己这么轻易地败下阵来？
他心里暗暗盘算着这笔帐。
听到轻轻的开门声，傅皓下意识地从床上爬起来：“师父。”他恭声叫道。
“区区几下鞭子，居然让我门下高徒两天都爬不起来？”帝君走进来，语气中夹杂了些嘲讽。
傅皓忙在床边跪下：“傅皓让师父失望了。”
“想通了？”帝君也不看他，径自坐到房间中的一把椅子上：“那说来听听。”
“傅皓不该做违反界规的事，更不该对师父有所隐瞒。平日里言语不周之处，还望师父海涵。”他低下头去。
地板上传来的丝丝凉意缓缓渗入他的皮肤，他显得有些焦躁。
帝君仔细看着他微垂的双眼，似乎想从那里面找到些什么：“你似乎根本没弄清我为什么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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