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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塔下村的除夕夜,祭祖是年夜活动的开始。正厅中央的墙上,挂着先辈的遗像,像前的贡桌上,摆着蜡烛、香炉和几样佳果。厅前的圆桌上,摆着满满一桌的佳肴,那是奶奶、父亲和轩怡一下午的辛劳成果。老陈跪拜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乡里的土话,含糊不清,却婉转而有着一番韵味。一家人按长幼顺序,依次给先辈磕头、上香,每个人的嘴里都念叨着,将自己的愿望寄与先辈,祈求他们的保佑。轩怡本不信此,却也心意沉沉,依着家人的模样,行了跪拜之礼。
老陈重新回到贡桌前,再次跪拜,口中喃喃咏诵,恭请祖宗入席,又将早已端出的陈年好酒,倒出三碗,依次敬上。礼毕,老陈起身,和一家人一起站在案前,恭敬地候着。
待香案上的线香燃尽,一家人才开始了自己的年夜饭。父亲侧身恭请老陈入席,自己才捡了侧边的位置坐下。轩怡跟着奶奶,将桌上的菜撤去,挑了几样自己爱吃的,重新回锅热了热。这是一年之中,最为无忌的一天,老少妇孺都可随意饮酒,没有限制。奶奶的加入,家人间的话题琐碎了起来,东家西家的长短,谁家的鸡养得最好,谁家的猪在宰杀前逃掉了,谁家又采买了新奇的玩意儿,浓浓的人间烟火,将其间的人熏得脸色通红。几杯酒的交错下肚,大家的兴致更是高涨,那中年男子敞开了衣裳,话语中带着笑,那笑声尽是爽朗,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样子。老陈听着,嘴也是合不拢来,脸上的皱纹更加地深,小小的眼睛里闪着光亮,眼中的轩怡更是胡了闹,勾着爷爷的肩,和他干了三大碗,又缠着奶奶,要和她碰杯。
这一顿饭,吃出了轩怡久未体验过的亲密来,迷糊前的一丝清醒,忽地发觉自己在家人面前撒起娇来,是如此地得心应手,只是在这融融的氛围中,在这得心应手间,心里总有一丝莫名的凄凉,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四人已消灭了两坛酒,老陈又慢悠悠地拿出了一坛来,放在桌上开了封。
“哦,差点忘了件事。”老陈提声笑道,用手在空中点了点,转身在供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父亲也会意,离开餐桌在爷爷的身边坐下。
奶奶将有些醉态的轩怡从餐桌上拉了起来,带到了爷爷面前。 “来,跪下磕头,爷爷给压岁钱。”奶奶吩咐道。
轩怡依言,带着几分醉意和嬉笑,给老陈磕了头。奶奶在旁边道:“轩,再过几年,你工作了,到时候,可是要给爷爷包红包啊。”言语间,充满着期许。
“诶,爷爷可不希望你这么早工作,轩还要读大学,以后会是个体面的人。”爷爷笑着阻止,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来,递给了轩怡,“别听奶奶的,好好读书。”
跪拜完爷爷,轩怡转了个身,面对着父亲跪拜。
“轩,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多照顾照顾,爸爸平常不在身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父亲轻声道,脸上的醉意消了几分。
“嗯,我会的。”轩怡含着醉话,不假思索地说。
跪拜完,奶奶帮着轩怡,将她扶了起来。
“奶奶,你也坐。”轩怡却是将奶奶带到了椅子边,将她摁在了椅子上。
“这可不行,”见轩怡又要跪下,奶奶一脸的慌张,“奶奶可没有压岁钱给你。”
“奶奶,我可不要你的压岁钱。”
“行了,就听孙女的吧。”爷爷在边上挥了挥手。
“妈,你就安心地让轩怡给您磕个头吧。”父亲也在旁边劝道。
“轩,真是长大了。”爷爷在边上自言自语道,目光中充满了赞许。
轩怡跪下,认真地给奶奶磕了头。待她起身时,奶奶已缩在椅上,眼角边噙着泪。
“奶奶,我的红包呢?”轩怡钻进奶奶的怀里,言语中撒着娇。
“你这孩子!”奶奶破涕为笑,伸手抚着轩怡的背。
“给!”奶奶作势用力地将手拍在轩怡伸着的手心上,手里竟是空无一物。
“奶奶,赖皮!”随着一声撒娇,一家人又笑作一团。
塔下村的习俗,吃过团圆饭后要挂灯笼,堆夕火,守年岁。
父亲拿了竿子,招呼轩怡提灯,两人一同去挂灯笼。屋外大门边,红色灯笼在黑夜中隐了身子,轩怡高举着煤油灯,也只能看到灯笼下的灯穗影影绰绰地在风中摇曳。
“别举了,举了也照不到。”父亲拿着竿子,在黑暗中勾取,要将灯笼取下来,见轩怡垫着脚尖,伸直了手臂,淡淡地说,“把灯放下吧,等会儿我勾到了,帮我接灯笼。”
轩怡依言,将灯放了下来。灯光透过父亲,他的身影在墙上高大了起来,仿佛一个不断成长的巨人,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有那么一瞬,轩怡就想静静地待在父亲的身边。
“快,灯下来了。”高处的竿头摇摇晃晃,忽地快速下落,轩怡一个回神,向着竿子下落的方向飞快地跑去,伸手去接。
那灯笼稳稳地落在了轩怡的怀里,塞得轩怡满满一怀。
父亲顺着竿子,走到了轩怡身边。“会点灯么,要不要试试?”
“好啊。”
父亲将灯笼接了过来,又将蜡烛递给了轩怡。两人围在灯笼边,蹲了下来。灯笼的底部,两条铁丝交叉成了十字,十字的中央,伸着一根铁丝。轩怡借着灯光观察,便是将蜡烛往铁丝上插。只是轩怡的力道不及,铁丝进了一小段,便无法再前进。轩怡换了手又试了试,依旧未能再进一分。自己的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小,轩怡甩了甩手,舒缓自己紧绷的手指,心里无奈地抱怨。
父亲笑而不语,从她的手中拿过蜡烛,阻止了轩怡的继续尝试。“来,帮我挡着风。”父亲将轩怡拉在身边,两人一起挡在了风口。父亲将蜡烛点燃,放在铁丝下燃烧。红色的火苗舔着铁丝,偶尔的一阵微风,火苗便在他们的手中跳动,在铁丝上冒出一丝青烟。
“好了,再试试。”父亲将蜡烛递还给轩怡。
轩怡重新将蜡烛插入铁丝。这一次,竟是没有一点的阻碍。
轩怡一下子明白过来,不过是铁丝受热,使得蜡烛融化而没有了阻碍。这点粗浅的物理知识,她哪懂得在生活中运用。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分外通红。
看着女儿由心的笑容,中年男子的心不由地舒展开了,高兴地揽过女儿的肩,笑得得意。
“走,我们继续。”那男子的心情舒畅,连声音也高畅了起来。
“你看这灯笼,大门前要挂,二门前要挂,每个厅前要挂,每个有人住的房前也要挂。谁家的灯多,谁家的灯大,就代表着谁家人丁兴旺。在以前,谁家人多,在族里声音就大。别小看这灯笼,可是一家实力的体现,从崖上看去,一目了然。”父亲带着轩怡,穿梭于屋间的走廊过道。
光影婆娑,四下安稳,静的夜、默的屋、摇晃的灯光下跟随的脚步,轩怡听着父亲讲述红灯笼的习俗,缓缓的话语和着竹竿打在地板上嗒嗒的节奏,心中的暖意荡漾。两人都放慢了动作,不急着将灯点完,在一盏盏灯点亮的过程中,享受这十分难得的相处时光。
此时的夜,像流动的油彩,挂在屋檐之上,包裹着檐梁处的大红灯笼,情意暖暖。
正厅的灯最是红火,照得满地通明,他们回了正厅,接着吃酒,继续着刚才的闲话。醉与微醉之间,老陈又讲起祖上这一支的历史来,祖辈的显赫财名,族长的未曾旁落,传奇的故事经历。显然这个故事已讲了多遍,奶奶和父亲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及时地提示,使得故事的脉络得以接续。
三代单传,这是轩怡听得的隐意。老陈的几个兄弟,失散于战火之中,已杳无音讯,更不知是否还有后代,生下的两个孩子,却夭折了一个弟弟,说及于此,老陈仍是不由地叹息,默默地看着酒杯,独自将一杯酒饮尽,无言良久。
“老了,老了。”老陈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打破了安静,“糊涂了,又在这个时候。。。不说了,不说了,时候差不多了,点夕火去。”
“轩,这可是你最喜欢的。”父亲连忙接话,伸手将老陈扶了起来。
一家人起身,往门外走去。
出了大门,已有几家点了夕火,远远地,闪着火光。父亲从柴房里搬了些木头出来,摊在了地上,轩怡上前,和父亲一起架起木头来。手中的木头,多为树结部位,带着浓烈的香味,蹭得衣袖和手上满满的芳香。父亲又从兜里取出约些五六寸长的细小棍子点燃,火苗在棍上忽地窜起来,燃得迅速。父亲笼了笼柴火,不一会儿,火便在柴堆中燃起,发出明亮的光来,周围三五米的地方都可照得清清楚楚。
红红火火,预示百业火红。除夕夜堆火,更是意味着这红火,从旧年连续到了新年。一家人围着火堆,一起将火点燃,便是期待着来年,有着更加红火的日子。
耳边响起了鞭炮声,远远近近,渐地不绝于耳。家家户户都出了门来,在自家门口放起了爆竹,贴地的太平花,高飞的窜天猴,还有长长的挂炮,炸出满地的红莲。孩子们聚在一起,如小狗般四处撒欢。
轩怡的小伙伴们,也抱着烟花,寻了她来。
“伯伯好。”同伴们咋咋呼呼,笑意带着醉意,也是满脸的红。
“去吧。”不知怎的,父亲的手边多了一大包烟花爆竹,将它递到了轩怡手上,示意她跟伙伴们一同去玩。
这一夜,轩怡玩得尽兴,本就要守岁,大人们纵容着,没有了规矩。这一夜,轩怡睡得安稳,枕着远处微弱的爆竹声,带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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