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短暂的安静过后，利路亚身体又抬高些，微微侧过去，一只手肘撑起身体，另一只手擦过我的肩，慢慢把被子拉起来帮我盖好，低低的声音里带着我不能太确定的笑意：
　　“普拉契的汤——是吗？”
　　我想也不想就点点头，目光却始终不敢看利路亚的眼睛，迟疑片刻，又缓缓摇头，然后飞快的抬眼。
　　这么近的距离，即使是夜晚，我也能看到他眼睛里明显的笑意，对视片刻，我再也忍不住，嘴角一点一点缓缓勾起来，最后随着他低低笑出声。
　　利路亚的唇角扬得更高，将黑色的大衣褪下，侧身轻轻往床头枕上一靠，厚重的大衣便沿着他的手臂缓缓滑落到地上，断断续续的笑声中，他的手指轻轻落到我头顶，梳理着我的头发：
　　“有这么好笑吗？”
　　“你也在笑——”
　　“雷娅，我笑的是你。”
　　我抿抿唇，侧脸去看他。
　　利路亚斜倚在枕头上，一只手臂高高搁在床头上，另一只手顺着头发缓缓滑到我的眉端，停了下来，眼神似笑非笑笼在我脸上。
　　——天知道这一刻我有多么紧张，躲在被子里的身体微微颤抖，却感觉不出到底是冷还是热，直到利路亚的脸慢慢迫近，手指勾在我下巴上，声音低的若有若有：
　　“雷娅，决定了吗？”
　　太近了。
　　他身上的气息清晰的不能再清晰，在那双眼睛的凝视下，我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我什么也不能确定。
　　只能缓缓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肩。
　　脑海里浮起刹那的空白。
　　周围所有的一切像是写在纸上的字迹，被水湿润过之后渐渐变得模糊，唯独眼前这张迫近的脸和越来越沉重的气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
　　利路亚的吻很深，像他的眼神，令人不能自拔的沉迷。我记不清楚他是谁，不清楚他做过什么，甚至也忘了自己是谁。
　　若即若离的缠吻中，他褪去外套和衬衫，微凉的肌肤曝露在空气中，看上去苍白却坚韧。手缓缓滑过他胸前，我小心的把手臂绕过他贴近的腰身，手指交叉缠紧。掌心沿着他瘦削却坚韧的脊背缓缓游走，只是到左肩胛下时，突然滑过一片粗糙的印记。
　　指尖微微一僵，我扬起微合的眼睫。
　　是伤疤。那样的粗糙的触觉，我再熟悉不过。
　　他受过伤。
　　深灼的吻顿了一顿，利路亚的唇舌离开，前额抵住我的额角，微凉的手指勾起我衬衫胸前的纽扣，微微喘息的声音低哑却深沉：
　　“这是你做出的决定，雷娅。”
　　我微微怔了一下。
　　利路亚空出一只手去解我两只交缠的手臂，我下意识的将手臂缩紧。他顿了顿，浅笑着吻吻我散在枕上的头发，收回那只手，重新勾起衬衫上的纽扣。衣襟上最后一颗水晶纽扣被扯断，猛地弹出去敲击到什么，发出叮当的清脆响声。
　　略有些冷冽的风从两具身体之间的缝隙穿过，滑过肌肤，撩起贴在身上的衬衫衣襟，激的我不由的打个冷战，而拥着他的两条手臂却还套在衬衫衣袖里，觉不到多少凉意。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他刚才是想拉下我的手臂以褪下我身上的衬衫。耳畔一热，我刚要试着松开手臂，那具沉重的身躯压下来，一点一点将周围的寒气驱走。
　　白色的窗帘随风高低飘拂，被风冲开的门撞击到墙壁，发出低低的砰的一声，声音茫远又切近。外面走廊上暗淡昏然的光透进来，在利路亚的宽宽的肩上描下一抹明晰平直的线条。我合上眼睛，套在衬衫衣袖里的双臂一寸一寸收紧，下滑，圈住他瘦削的腰身。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玫瑰花园里那个晚上的月光，银色的，在摇曳的风中，倾落一地，甚至伴随着蔷薇花散发出的，似有若无的香气。雾气氤氲中，利路亚的脸一分一分靠近，仿佛经过了太长太久的时间，他的唇才轻轻落到我的唇畔，然后离开，触到我耳边，声音似从许久以前传来的叹息，空旷低哑：
　　“我等了你这么久。”
　　冰凉的火烧灼起来，缓缓将一切吞噬。
　　我等了你这么久。
　　这么久，这么久，这么久……
　　几乎一整夜，这句话都在我耳畔盘旋，恍惚的，似远又近，朦朦胧胧，伴随着起伏的喘息，跌宕，流连，挣扎，被交错纠缠的夜色和微光切割成寸寸缕缕，在残存的意识里浮沉。

　　猎猎风声作响。
　　清凉冷冽的晨风从房间里穿过。
　　将近黎明，夜色较之前却更加深不见底。我拨开利路亚的手臂，小心从床上爬起来，从地上摸起衬衫披上，到浴室草草用冷水将身体冲洗一遍。身上酸疼的厉害，我顾不上擦干身上的水，裹上衬衫顺手打开灯凑到门后的落地穿衣镜前面，揭开衬衫。
　　简直是色彩斑斓。
　　我皱起眉飞快的又将灯关上，不想再多看一眼。我从来都不怎么喜欢自己的身体。
　　幸亏是晚上。
　　除掉颈上胸前才印下的红斑青痕不算，我真的很在意手臂和腰上腿上，那些大大小小青的灰的的疤痕。不知道那双细腻温柔的手指，能不能感觉到这些丑陋狰狞的疤痕？
　　身体上似乎还余有利路亚身上的气息，又或者只是我想象中的，淡淡的，似有若无。光脚站在地上的湿痕里，对着镜子里那团黑乎乎的暗影，我慢慢的把衬衫纽扣一个一个扣上，又梳理梳理乱蓬蓬的头发，拉开浴室的门走出去。
　　床上横着一个影子，看不清楚眉眼。在床头站了片刻，我愈加觉得那个影子陌生。慢慢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脸，伸到半截，我猛然发现自己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跳。
　　很怪的感觉。
　　明明缠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我一边轻轻擦着冰凉的手臂，一边转过身到门口的柜子上端了水杯拿了烟，无声无息站到露台上，丝丝啜着杯里的水。
　　——明天，该怎么面对他？
　　我烦躁的抓抓头发，把杯子放到栏杆上，擦着火点燃一支烟，放进嘴里。
　　阵阵风中，火光一明一灭，半支烟还没有燃完，腰上一紧，一双手臂缠过来。
　　手上颤了一下，我的警醒早已半路飞走，冰凉的背贴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胸膛里，感觉到一丝暖意。利路亚身上披着外套，手臂裹住我的肩：
　　“不冷？鞋子也没有穿，就在这里吹风。”
　　“嗯，还好。”
　　我的脸又泛起灼热。这时候才觉得不好意思，不知道晚不晚。
　　利路亚顿了顿，从我身后伸手拿过栏杆上一盒火柴，轻轻一晃：
　　“又犯烟瘾？”
　　“唔——抱歉。”我想起来利路亚不抽烟，赶忙伸手想掐灭烟头，却被利路亚拦住：
　　“算了，想抽就抽吧。我不介意。”
　　他静静往后一靠，靠在栏杆上，顺手就把我拖进了怀里。我捏着那半支烟吸了两口，终于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于是扬手把烟扔出露台，伸手拿过栏杆上的水杯，借着喝水掩饰自己片刻的尴尬。
　　水杯里的水见底，却听到叮当一声，什么东西滑到杯口。我诧异的往里看看，发现一枚水晶纽扣静静躺在杯子里。
　　糟糕，我愣了一下。现在自己身上穿的这间衬衫，纽扣可没有少。
　　利路亚低低笑一声。
　　我面红耳赤的把纽扣倒出来，扯扯身上的衬衫：
　　“抱歉，……我穿错你的衣服了。”
　　利路亚摸摸我的耳根，又笑起来：
　　“不过是一件衬衫。你在脸红。”
　　“啊，那个……”
　　见鬼，我在心里反驳，衬衫有什么好让人脸红的。是他的声音，低低的，气息旋绕在耳边，耳畔就不由得会起一阵酥麻。
　　“抱歉，雷娅，这么久没有见面，你大概又胡思乱想了。”利路亚揽着我的腰，微笑的声音仍然诱惑着我的耳朵，“以后我尽量多抽时间过来。经常在一起，你就不会觉得这么别扭了。”
　　远处的天空微微显出稀疏的星芒，随风闪烁。沉寂片刻，我回手拥住他：
　　“我今年……二十二岁。”
　　利路亚仰头微笑：“还这么年轻。”
　　“已经不年轻了，”我摇着头，牵着他的手指依次放到连家，手肘和腰侧，“这里有很多疤痕，比男人还要多。你不会讨厌，是吗？”
　　我觉得自己此刻，很傻很傻，就像个小傻妞，可是他的手指从我腰上缓缓滑到背上，轻轻拍拍：
　　“我喜欢你的身体。”
　　迟疑了一下，我转过身，垂下脸吻上他的眼：
　　“我喜欢你的眼睛。”
　　他的眼睑翕动，眼睫缓缓擦过我的唇，触起微微的痒，我忍不住抬头用手指摸摸嘴唇。利路亚低低笑着，起身抱起我走回房间。重新躺到床上，他的手忽然落到我胸前的伤口处，轻轻摩挲：
　　“会疼吗？”
　　我摇摇头。
　　其实会疼。伤口虽然愈合，但是禁不起揉搓拉扯或者剧烈的喘息。昨晚有好几次，左侧胸口都闷闷的疼。可是我莫名的觉得安心，因为他而受的伤，因为他的疼痛，并不会让我让人痛苦。
　　原来陷入爱情时，人真的会变傻，再理智的人，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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