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夜面

　　医院长廊人声浮动，很多人身边都有亲人陪同，拿药问诊，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并不多明亮的走廊里此起彼伏。

　　“这个药按时服用，不要让他呆在家里，有空的话带他出去看看，让外面的美好环境吸引吸引他。”专家候诊室里的医生叮嘱，开好单子后让这位中年妇女出门买药。

　　中年妇女赶到楼下大厅，想要开完单子后拿药。

　　这里排的队的人不少，都是等着付款之后到别的地方，中年妇女不时的看看自己破旧手机上的时间，盘算自己出来已经过了多长时间。

　　……

　　邹妈妈满身疲惫的回到家中，提着上千元的药品，将它们轻轻地放在折叠桌上，走到邹伟的房间。

　　“儿子，儿子，我们出去看看怎么样，上外面逛逛，屋里闷。”邹妈妈言辞切切，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医生的话语还言犹在耳，邹妈妈却泪如决堤。

　　多少个日日夜夜，大把大把的药，大把大把的钱，遇庙拜佛，心诚至坚，却只愁出了一头白发。

　　眼花了，泪流了，坐在床头的儿子却依然无动于衷。

　　自责和绝望如同深海，而她则是溺水之人。

　　邹妈妈仰头，泪水顺着她脸上的皱纹滑落，这个身子佝偻的妇人，跌坐在冰凉的地上，呜咽出声。

　　-

　　“最近赚了不少钱啊。”孟元静噼里啪啦的按着计算器，嘟嘟的声音此起彼伏，每次暴击都在减少计算器少得可怜的寿命。

　　看到最后得出的饱满数字，孟元静心情甚为愉悦，翘着手指，餍足而笑。

　　青青看着老板娘一副财迷相抿嘴微笑，轻轻浅浅的样子不知迷杀多少人。

　　孟元静余光中看到青青飘飘渺渺的清纯相，眼珠微微一凝，掩映在指尖下的表情僵硬凝固，片刻后不着痕迹的转头，不去看她。

　　这种小心隐藏的惧怕逃不过刘青青的眼睛。

　　然而她并不在意，而是素手撩起垂在耳边的发梢，开口说道：“老板娘，我想请个假。”

　　“……”孟元静内心卧槽不断，女鬼想去哪里还不是分分钟的事，突然搭话说请假，感觉很多余啊！

　　孟元静从来不在刘青青面前摆老板娘的款——在一个鬼面前嚣张简直是作死的节奏。

　　所以孟元静丝毫不觉这种事有什么好商量的！

　　想是这么想，但孟元静脸上还是笑意吟吟：“你想去哪里就去嘛！”

　　孟元静阔气的大手一挥：“去吧！”

　　刘青青笑着点点头，回房换了件衣服之后婷婷袅袅的出门。

　　孟元静神色复杂的望着根本不惧阳光的女鬼，毫不知晓正是因为自己的许可才让这女鬼在阳光下行走。

　　——孟婆的允诺，会被天道容许。

　　多少年的不食人间，让刘青青多多少少与这世界脱了节，然而她对周遭的一切都不上心，视若无睹。

　　她从一位妇人身边走过，寒凉让这女人抬头张望，她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却没有任何人触碰到她。

　　她已经是一个不容于世间的人了。

　　这一刻，刘青青前所未有的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对活着的人来说还不如一缕寒风来得微不足道。

　　这种糟糕的感觉让刘青青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件生前的家居服，陪伴了她孤孤单单的这么些年。

　　刘青青走路很快，她看似闲庭漫步，却转眼之间就过了一条街，几乎是几息之后，她已经从人声鼎沸的食品街来到了落拓的贫民居。

　　她就这样仰头看着这座小楼，丝毫不惧烈日扬扬，只看见那小楼上乌云压顶，隐隐有侵吞这片居方之势。

　　人心居然如此厉害。

　　刘青青不无感叹，但她面上依旧不做任何表情，而是信步而上，来到他家门前。

　　站在这门前，刘青青闭眼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这才慎重的敲响房门。

　　这里的每家每户的门都已经很老旧了，四周的墙壁到处都是剥啄的墙皮和小广告，刘青青扣住门扉的每一下都让这门在发出咚咚声音之余还有吱呀吱呀的呻/吟声。

　　或许再重一点，这门不用人开，自己就会倒下。

　　刘青青在敲门的闲暇之余还想着有的没的，正当她再敲门的时候——指骨落空。

　　门已经开了。

　　它并不是刘青青想象中的轰然倒塌，而是被人从里面拉开。

　　“请问你找谁？”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噙着一双泪眼看她，不像是哭过，倒像是眼睛有疾病的样子。

　　可刘青青知道，这位妇人还不算老，眼睛也并没疾病，多半是因为哭泣才变成这个样子。

　　她说：“我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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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妈妈愕然的看着这位古怪的客人，她的衣服是并不合时宜的羊毛衫，与现在的季节根本就不搭，但就连邹妈妈这样的人都能从这位客人身上散发的每一丝味道——习惯教养，衣着打扮——察觉人家家境挺好。

　　这位客人微微一笑，原本只能算是清秀的脸庞顿时多了股难以表达的冷清高贵，如果真要形容的话——邹妈妈脑子里只有倩女幽魂四个字。

　　她来演小倩，绝对再合适不过了。

　　邹妈妈笑容有些尴尬：“您找我干什么，您恐怕是找错了吧，咱们之间能有什么交集呢。”

　　“不。”刘青青摇了摇头，她说：“我是来帮您的。”

　　“您的儿子被谷欠/望缠身。”刘青青微微俯身，双眼与邹妈妈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对视：“……我能看得到——不好的东西。”

　　自己上门推销的，一般都不会被人欢迎，再美如刘青青也一样，邹妈妈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不友好：“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再见。”

　　啪的一声，这被青青看做自己就会倒下的房门用自己的行动向青青证明它也是有脾气的。

　　被拒之于门外了。
　　刘青青素手一挥，空气中的黑暗污浊全都避之唯恐不及，纷纷远离她三丈之外，这些小东西惧与她身上的恐怖气息，全都顺着门框细缝，窗户等等犄角旮旯缩回自己的领域里。

　　整个走廊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看着连这等人间污秽都能进去的房间，刘青青做鬼做了这么多年，早就忘记进门要开门的‘默定习俗’，这漂亮女人须臾便化作缕缕青烟，仿效刚刚的黑暗污浊一样钻进屋里。

　　家里的家具陈旧便宜，没有像样的桌椅板凳，桌子都是在市场里买到的折叠桌，又当饭桌又当陈放东西的地方。

　　然而出奇的是，这里的环境并不脏乱。

　　刘青青随便找了个高脚的马扎，坐在上面等卧室里邹妈妈给邹伟喂药。

　　“你！”手中的药品哗啦啦流了一地，邹妈妈吓得惊骇欲绝，她又惊又怒：“你是怎么进来的！快出去！都说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邹妈妈一边说一边伸手推搡坐在椅子上的刘青青，将她拉起来赶到门外。

　　然而——

　　邹妈妈的手挥到空地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抓住。

　　惊讶的邹妈妈回头，惊惧的看到刘青青的手——如同烟尘一般打散又重新聚拢，恢复如初。

　　这这这……不是人啊！

　　这位见识并不广阔的妇人看到这样的情景如何不怕？

　　刘青青将不知何时又自己掉下来的碎发撩至耳后，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都说了，我是来帮您的。”

　　见识过这一手，邹妈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怀疑这女人的能耐了，而且帮人——帮自己的儿子。

　　这件让邹妈妈自责，自悔的事。

　　“你，你要怎么帮？”邹妈妈颤颤的问，她虽然没有大的学识，但社会与生活也教会了她一件事：凡事没有光赚便宜不吃亏的。

　　“当然是让您的儿子好起来，恢复如初的。”刘青青说话也是柔柔的，这是她做鬼多年又重新打磨出来的性子——凡事不计较，不生气。

　　气也没用，没人能看得见。

　　刘青青的话如一击撞钟，在邹妈妈的耳朵里如漫天梵音，而她竟也在邹妈妈眼里神话成菩萨般的人物，邹妈陪着笑意：“好、好、好……”

　　她都激动的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这个满头白发的女人，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没什么钱，然而她一生的全部积蓄全都扔在了儿子身上，或许有人为她鸣不值，然而她自己却甘之如饴，并且一生无悔。

　　刘青青的帮助，不是没有要求，以命换命，可在邹妈妈眼里，却没有什么可迟疑衡量的。

　　她那痴痴傻傻的儿子没什么大病，只是心魔缠身，才到了这种境地。

　　没有钱。

　　邹伟就一直在心中梦想着有钱，然而每次梦醒之后，现实与幻想里的落差让他逐渐难以承受。

　　然后……陷入沼泽之地里难以自拔。

　　邹伟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之中，他潜意识的希望留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更深层的意识却十分清醒的明白自己这种幻想是不切实际的，是受人耻笑的，想钱想疯了，大概就是他这种的。

　　所以，在他的幻想之中，他到达那富裕的世界通道是——床底下。

　　那里阴暗潮湿，终日不见阳光，正是他意识中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评价。

　　那漂亮女孩则是他对幸福富有生活的强大眷恋。

　　魔由心生，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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