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龙传

　　江玉郎乘着御舟来至江口，江枫立在江边望着茫茫江水，神色凝重。江玉郎唤了一声父王奔下船去，一头扎进江枫怀中。

　　江枫抱着她抚摸他额头一阵道：“年纪不小了，还撒娇卖痴？”

　　江玉郎泪眼汪汪道：“父王一去就好几个月，若是再不回来，儿臣真是扛不住了！”

　　江枫正色道：“扛不住也要扛！祖宗基业不可废，除非你是江家不孝子孙！”说罢便推开他走上了御舟，朝中间的御座上一靠道：“还不开船！”船工迟疑一下望向江玉郎。

　　江玉郎朝外张望一阵诧异道：“怎么没看到母后？”

　　江枫双目紧闭道：“她不要回来，还说枫山夏日太热，冬日太冷；不及她空岛仙宫四季如春。孤不好勉强只得罢了。”

　　江玉郎听罢怅然若失良久才对船工道：“开船吧。”那小舟似箭一般向着官道行去。

　　官道之中流水淙淙，四周石壁上的火萤忽明忽暗。江玉郎看着江枫的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一时间竟觉得莫名生疏。他小心翼翼的朝江枫靠近一下，把头枕在江枫膝上。江枫只闭眼瞌睡，不予理睬。

　　过了一阵，小船驶出河道来至御用码头，船工呼号请：“请大王，殿下下船。”江枫这才睁眼，伸个懒腰朝等在码头的琉璃马车走去。

　　江玉郎在他身后默默跟着，江枫走至马车前忽然回转头冲江玉郎问道：“柳五儿现在怎样了？”

　　江玉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问得是柳惠妃，连忙道：“柳妈妈已经卧床许久，只怕不能再撑多久了。”

　　江枫嗯了一声道：“我先去看看她！”

　　江玉郎道：“现在时辰还早，柳妈妈只怕还睡着。请父王先回寝殿更衣，待会儿在过去不迟。”

　　江枫点点头道：“也好，这样破衣烂衫过去也不尊重！到底是本王的第一个女人……”

　　江枫听他如此说又是一愣，连忙低下头不敢答话。

　　两人来至养心殿，大小乔众侍女连忙上前行礼。江枫道声免便快步走近宫里，江玉郎随行进入。吩咐宫人在玉华池侍候，江枫脱了身上旧衣衫，披上一件夹衣默默吃茶。不一会儿步辇来至宫前，江枫问江玉郎道：“要不要一起洗？”

　　江玉郎摇摇头道：“孩儿昨日已经洗过，现下想去御书房先把些待父王拍板儿的奏折整理出来。”

　　江枫打个呵欠道：“有些事你可以自己定夺，孤一把年纪不可能守你一辈子。若是大臣有问，就说是本王意思。”说罢坐上步辇朝玉华池而去。

　　江玉郎望着殿中悬挂的青煜画像出神许久，想着江枫方才说的“她不要回来”，心中愁绪满怀，不一会儿又眼泪满眶了。宫人小乔看在忍不住说了一句：“殿下身子要紧，莫要太过悲戚。”

　　江玉郎淡淡一笑道：“小王并非为自己伤悲，只是为父王担忧罢了。”他嗟叹一阵忽然似想起些什么，冲小乔道：“你代我到蓝仙宫走一趟，告诉蓝姑姑；就说父王已经回来，让她造作准备。”小乔喏了一声便匆匆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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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在御花园中缓缓行进，江玉郎顺窗子向外张望；这时马车已经行至念卿宫前，门口灼浪花火红似火，只是已入秋地上散落的红花碎屑让人不忍直视。他心下一动，不由想起当初和蓝菱在宫中赏花的那个傍晚。

　　“若未尝过，又怎么知道不喜欢？”蓝菱的话在他脑海回荡，再看江枫目不转睛盯着他让他羞愧难当。江枫看了他一阵道：“听说这些日子一直是你在柳五儿榻前侍奉汤药，真是有心了。”

　　江玉郎连忙道：“这都是儿臣应当做得，柳妈妈从小对儿臣极照料，儿臣感恩。”

　　江枫点点头道：“你是孝顺孩子，不像本王……”他说道这里又停住似乎陷入沉思。江玉郎心下更疑，又不好追问。

　　马车来至柳妃宫前，宫门口似有人嘤嘤啜泣。两个人下车，宫门前宫女连忙上前行礼。江枫看那宫女脸上挂着泪痕问道：“为何哭泣？”

　　宫女哽咽道：“回禀陛下，柳娘娘早起便不好，太医方才看过说是撑不过今日了。”

　　江玉郎听罢心头一紧就要朝院里奔去，江枫一伸手扯住他衣袖道：“你在外面候着，五儿的最后一程让本王来送！”江玉郎还想说些什么，见江枫坚持也不敢再多说了。

　　江枫进了院子，院中收拾得干净；中间一小块演武场，角落处摆满兵器，大多已锈迹斑斑，有些磨损得花纹都已不清晰了。长鞭一株垂杨柳，细密的枝桠千丝万缕，许多垂落地面，此时的树上叶子多已泛黄，昭示秋意。

　　江枫眼前一阵朦胧，模糊出现那个手持梅花大棍一身短打的青衣少妇身影。他鼻头一酸，在院中站了少顷才朝宫总走去。穿过中堂，哭声更盛。江枫循着哭声快步来至闺房门口。

　　守在门口的小宫女连忙跪下请安，江枫问道：“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小宫女哽咽道：“娘娘快要不行了，大王您快……”江枫心下一沉，推开房门便冲了进去。守在榻前的系哦啊宫女连忙放下水盆冲他行礼。江枫大手一挥道：“你们都且退下，没有吩咐不准进来！”

　　江枫撩开榻上纱帘，一股浓重药气冲出，他不禁眉头一皱。再看榻上躺着的柳五儿，眼窝深陷，头发枯槁，瘦弱枯骨。江枫眼眶更湿，朝榻边一坐，拾起她如柴的干手到：“柳姐姐，我回来了！”

　　柳五儿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床边的男人，眼球稍稍转动一下，嘴角渗出一丝惨笑道：“奴家等了一百零八日，终于把大王等回来了！”

　　江枫闻罢了，眼泪夺眶而出道：“都是本王的错，本王亏欠你太多了！”

　　柳五儿道：“大王说得什么话，五儿生是大王的人，死是大王的鬼；大王待五儿一直很好，何曾有过亏欠？奴家身上有病，大王离近会沾上死人气。”

　　“姐姐说的什么话？姐姐不管什么样子都是小王的好姐姐！”江枫握紧她的手贴在脸颊上，眼泪簌簌掉落。

　　柳五儿朝旁边看了一眼道：“青煜娘娘回来了么？”

　　江枫迟疑一下道：“回来了！我磕长头，一路跪上山去她终于答应跟我回来。”

　　“那就好！”柳五儿咬了咬干裂嘴唇道：“大王能遇上真心爱的女人，奴家替大王开心。奴家知道青煜妹妹心里也一定是有大王。”

　　江枫轻吻她手掌一下深情说道：“不管怎样，柳姐姐才是我江枫第一个女人！这些年冷落了姐姐，是小王不对！”

　　柳五儿转动已有些浑浊的眼睛道：“大王又见外了，玉兰娘娘托付奴家照顾大王，奴家只是尽力去做；奴家无能不能未大王留下一男半女，求大王体谅，等到了那边见了玉兰娘娘总算有个交待。”她一言说罢便喘成一团。

　　江枫抓起旁边锦被替她盖上道：“姐姐莫再多说，还是好好静养吧。”

　　“不中用了！”柳五儿叹口气道：“奴家行将就木，招魂的小鬼都在屋外盘桓许久。可奴家偏不肯死，就是想等着大王回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样才死得安心。”

　　江枫用力擦了擦眼角泪水道：“姐姐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只要小王能做到的都答应你！”

　　柳五儿道：“大王待会儿叫人把大堂里的那副蝶恋花的刺绣给青煜娘娘送去，她以前说喜欢这花样。奴家许了会送她一件的，可等绣好了她却不在了，现下也没机会当面给她了。奴家一直病者怕它沾了腐气，一直叫人拿木莲香熏着。”

　　江枫哽咽道：“姐姐放心，本王这就叫人给煜儿送过去。她看到必定喜欢！”

　　柳五儿咳了一阵又继续说道：“玉郎临朝多日，奴家看他依稀又大王年轻时摸样；想必将来也能子承父业，做个好君王。还请大王多作慈父，莫再骂他。还有蓝菱……她是个苦女人，小野失踪对她刺激得深，若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还请大王宽宏，能大事化小。她到底不是我中洲子民，若能早日送她回明月国是最好了。”她说罢挣扎扯动江枫衣袖道：“这两件请大王务必答应奴家，不然奴家就算是死也不安心！”

　　江枫哭道：“姐姐放心，我全都依你！”言罢大颗大颗的眼泪便滚落下来。

　　柳五儿望着他的眼睛道：“大王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她说着忽然打个寒颤，说道：“奴家身子……好冷……”

　　江枫凑近一些在她身边轻轻躺下抱住她道：“小王给你取暖。”

　　柳五儿惨笑一下道：“大王还记得许多年前送奴家的……那条雨过天青么？”

　　江枫稍稍一愣道：“当然记得！”

　　柳五儿道：“大王说喜欢这软烟罗的颜色，像雨后雾气里的柳丝，也像奴家本名——如烟。”她又轻咳一声道：“现在它就在奴家枕头底下，等奴家死了就把它跟奴家一起烧了吧。”

　　江枫哭道：“姐姐，你别说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柳五儿眼角滑落一滴浑浊眼泪道：“大王能再唱那首咏柳词给奴家么？”

　　江枫迟疑许久才开腔唱曰：“罗袖动香香不已，青丝袅袅春烟里。梨花院外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

　　柳五儿嘴角渗出一丝笑意道：“二十多年了，你还是回来了！奴家放心了，代我好好照顾枫哥儿！”她说罢身子轻轻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江枫一扣她脉搏只觉的波动渐渐消失，再探鼻息已只有出得气没有进的气了。

　　江枫拭去眼角泪水，放下柳如烟身子，从她枕下抽出那卷薄弱蝉翼的软阎罗来，轻轻展开只见薄纱之上用墨绿色锈线刺着几行娟秀小字曰：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江枫猛拍额头，愤恨一阵，将那卷软烟罗小心罩在柳五儿身上。

　　江枫出了惠妃闺房，冲门口守着的宫女道：“吩咐安乐死的人好生照料后事。如烟头上的纱不许摘掉，一并烧了！”

　　宫女啜泣着道声“遵旨”便奔了出去。江枫又环顾一下看到大堂角落处立着的紫檀木镂空屏风，屏风中间是一大幅兰花刺绣，一只栩栩如生得墨绿色的蝴蝶立在花瓣上，把那花枝都压弯了。

　　他一指着那屏风道：“把这个抬去青煜宫里。”

　　宫女疑惑道：“回禀大王，青煜娘娘宫已经封闭许久了。”

　　江枫怒道：“封着就不能再开么？你只管叫人搬去，想抗旨么？”

　　那宫女吓得连忙跪下道：“大王息怒，奴婢这就去内务府要开门钥匙。”

　　江枫大步流星走出宫门，迎面撞上正在外面徘徊的江玉郎。江玉郎见他神色凝重，心知不好连忙上前。江枫瞥了他一眼道：“柳五儿殁了！”

　　江玉郎听罢泪如雨下，江枫一扯他的手臂道：“不许在这里哭！随孤回寝宫去，孤有些要紧话要嘱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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