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她
黑暗可以吞噬一切,当所有事物都笼罩在黑暗中时,就好像这些事物都没有存在过一般,除了他。
是的,我还能感受到自己,所以,即使在这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他知道,自己还存在着。
黑暗于我算什么?我才是真正的黑暗源泉。
所以,在他创造的纯黑异域中,连命运之轮的光辉也被吞噬了。
既然光明舍弃了他,他便要拥有黑暗。
南火阿抬起头,好像在望天,可是这个他创造的异域里没有天,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只是漂浮在黑暗中,也融入了这黑暗。
命运之轮已经暗淡了,术法也将要完成了,他叹息着说:“不过它还没有停息转动,术法也还未彻底完成。”
南火阿闭上眼,现在的他不用水镜也可以知道千里之外的洛城发生了什么。曼珠沙华正已解,等到庄荛晞一恢复,她便会立刻率领人马向密林神殿攻来。
不过迎接她的将是一座死寂的部族和他。
南火阿的手中举起灵光,在这个纯黑的异域内他创造了星星,这里终归有了些光明,然而光明所到之处,除了那个已黯淡却未停息的命运之轮,还有便是上千个水晶棺------南火族死去的族人都沉睡在了里面。这些棺木毫无规律,就像他一样悬浮着,悬浮在异域内,没有生气,只有死亡。
“这是我的世界,你打算藏到几时?”对着这个黑暗的世界,南火阿像平常打招呼那般说道。
没有人回答他,仿佛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是一个疯子的自言自语。
在他自己创造的黑暗异域内,他任意穿梭着:“所有族人都死了,你的生命里却这么顽强。那么作为奖励,死之前让你知道真相吧。”
在一个水晶棺前,他停了下来。他只轻轻动了动手指,厚重的棺盖便打开了,里面躺着的黑袍老者惊愕害怕的颤抖着,虽然目光中还有一星理智,但其实他已经疯了。
怎么可能不疯?南火族将有灭顶之灾,可在那个血衣女子来到之前,族人却一个个死去,身为族长的南火阿一直严肃地称他在调查此事,看得出来,面色苍白神情疲惫的他确实很辛苦。但族人仍在死去,死得只剩长老,最后只剩下自己。
自己、和那个一直言称在调查此事的罪魁祸首。
作为最后一个活着的人,他其实早已被死亡逼疯了。据说疯子都会在内心世界重塑一个自己,于是他想他是一个还有理智的人,果然他就理智了起来,展现在南火阿面前的,就是他这个有理性的疯子。
“或许与你而言,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南火阿垂着眼看这棺内那个讷讷的老人,神情随意又漠然,“那么你有没有什么临终遗言呢?鹿泽长老。”
鹿泽长老看着南火阿,他木然昏花却又理智的眼中映出那个白衣华服的男子,那个以“阿”命名的南火族圣主,那个离神最近的人,却双目血红。不同于庄荛晞的瞳色血红,南火阿是整只眼睛都是血红色。
“魔……”鹿泽长老只吐出了一个字。
南火阿一笑:“是的,神已经抛弃了我,我就只有成为魔。”
“神……”鹿泽长老又吐出了一个字。这时他的脸上居然有了表情,像是见到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她看起来是那样开心慷慨,然而双眼又嗜满眼泪。
“还在期盼所谓的神来救你吗?”南火阿冷下了脸,对于族人对神的愚蠢信仰,他已经习惯得连怒气也没有了,只是冷淡地陈述着,“可你所信仰的那个神不会来救你啊。因为南火神就是魔,这个视他人为囚笼的人才是魔。”
“你们却到死都还在向那个让你们变成这样的魔求救。可笑,这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这句话已经不是在对鹿泽长老说了,而是在告诉这个异域内所有沉睡在水晶棺内的人------死人。
“天谴……”鹿泽长老的嘴里又挤出了两个字。
“是啊,天谴。我已经受了很多了。”南火阿淡淡道。
“你杀了所有族人,又成了魔,神不会放过你的。”鹿泽长老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他双目圆睁。已经疯了的他从全身感受到的剧痛,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痛,仿佛有人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是的,不会放过我的。南火阿不再说话,他眼中的血红明明灭灭,有时像燃烧的火焰,有时又像一潭死水,而他身后的命运之轮也应和着闪烁着光源。
然后鹿泽长老死了,南火阿为其盖上了棺盖,命运之轮彻底熄灭了,死亡终于停止了它的转动。
他的族人都死了,他这个族长却活着。
“别担心,你们新生的灵魂很快就会进入轮回,而我……”
从鹿泽长老的身体里飞出了一块魔灵碎片,冲入了南火阿的身体,撞入了他漆黑的灵魂里,打断了他的话。一瞬间他血红的双眸不再闪烁,发出了如日般明亮却又如血般赤红的光。
沉睡着的蓝衣女子,一旁数着时光的白袍男子,自己和她好像这一直都是这样,在空洞的时光包裹着的院里,她沉睡着,他等着。
魔配合着朱婴丹的力量在复苏庄荛晞的身体,生肌骨,再造血。待她再次醒来,又是毫发无伤。那时的她,即使心里还有人性,身已归属于魔。
他说,他会在他真正成魔先杀了她,但现在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杀了拥有那样强悍身躯的她。毕竟,若非致命之伤,其他的伤哪怕再重,她也可以快速恢复。这还只是魔的愈合能力,然而真正可怕的是魔的攻击力。
洞庭碧灵山庄,魔一剑刺穿唐云辙心脏的剑法,已不只是让人称奇了,简直是到了骇人的地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那样霸道血腥之力足以为她破除任何阻碍她之物。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溯游所想的制服庄荛晞的方法就是她所残存的人性了。但萧溯游并不清楚,凭晞儿现在的意志力能否压制住魔。
他想起自己给晞儿吃朱婴丹的那一幕,那估计是他这一生做的最不理智的事;而现在他所面临的、在晞儿魔前杀掉她的事,也估计是他这一生所做的最没有把握的一件事。
“我也没想到你会给她服用朱婴丹。”
候在庄荛晞身边的萧溯游姿势未变,背对着那人,目光却是凛冽地一寒。如果说有人能出入凉宫与白苑如无人之境,又可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面前,并且将万物洞察于眼底,这个人,萧溯游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甚至不用想,光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也知道,那个温柔又凉凉的声音,他曾经是如此的期望希望那个声音能萦绕在他身旁,关心他保护他。他回忆了一下,那仿佛是他六岁前的渺茫记忆。
萧溯游迟迟未转身。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见到那个人。
“阿游,她暂时还不会醒来。你同我到雾阁去说会话吧。”分明是个请求,但她的语气却是那么的冷淡。
萧溯游转过了身,对那个人所提出的要求,他觉得合情合理,毕竟他也一点儿都不想那个人靠近晞儿。他说:“随我来吧。”
移步至白苑下方的残雷殿雾阁其实只有几步,在这个萧溯游日常办公的地方,布置简单却有几分气定神闲的雅意。
以往萧溯游总是步上阶梯端坐于他的梨木椅上,同下面的人交谈,但今日,他却没有上座,只是站着同那个人面对面交谈。
“没有我的命令,雾阁之中不会来人。”萧溯游并没有长谈之意,他放心不下晞儿的情况,希望能在她醒来之前在她身旁,“夫人此番来是作为神使,还是娘亲?”
轩辕瑰没有同萧溯游站着说话的意思。她施施然地移莲步于楠木客椅旁坐下,又优雅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浅碧的茶汤布满瓷杯,轻灵的茶香便已舞蹈于室内。这时轩辕瑰才开口:“你希望我是什么?若是神使,我可以给你带来很多秘密;若是娘亲,在儿子面临困境时,我也会说些安慰的话语。”
萧溯游仍未落座,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自父王死后,我娘亲也大概跟着去了。”
是啊,那个整日在窗边枯坐对自己孩子们的哭喊叫唤不闻不问的,哪里是他娘亲?那个神神叨叨行踪不定的白衣女子,又怎会是他娘亲?
“是的,所以现在在你面前出现的,是神的使者。”轩辕瑰的表情很淡,她对萧溯游说出这样的话毫不吃惊。
萧溯游瞥了一眼,那个端坐在椅子上的白衣女子,清丽出尘,神色淡然到甚至有几分凉意在里面,看起来才30多岁,谁会相信这个成熟的丽妇会是一个连儿子都近而立之年的人?
萧溯游知道那是驻颜之术,这在五大家族中使用的很平凡,因此之盛行,以年纪来称呼人就太混乱了,所以在五大家族中,与人招呼多看其服饰,以身份职位相呼。这本无可厚非,但和这样的年轻的娘亲谈话到底还是奇怪了些。
萧溯游稍微顿了顿才言:“那么今日神使,有何言语。”
“阿游,我记得你棋艺很好。”轩辕瑰并没有像萧溯游这般开门见山。
“棋艺再好,若非下棋的人也是徒然。”萧溯游半垂着眼,轩辕瑰同他绕起了圈子,他一时把握不准她的目的。
“是啊,一个棋子而已。”轩辕瑰喝了口茶,“不过也不能小瞧你这颗棋子啊。正是因为有你,本是两方的博弈,却有些受到第三方影响。能独立成一方,动摇整个棋局的棋子,它的结局本是毁灭。”最后几个字,轩辕瑰说的有些冷。她是吐气而出,好像故意说的那么冷似的。
“然而那个棋子却存在至今,它是否该感谢下棋者的仁慈。”萧溯游的目光一寒,不同于冰的寒冷,更是剑刃的绝寒,“还是布棋者眼中,他还有妙不可言,更长远的用处?”
这个问题萧溯游并不需要轩辕瑰回答,仅试探而已。诚然轩辕瑰也未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使者,将秘密公布给指定的人,顺其自然地让那个人去做他们本想让他去做的事。帝台山上的棋局上,布棋者只是抛下饵食,争抢的是鱼自己。
“棋子虽有了自己的想法,不过还在棋盘之上。轩辕瑰忽然莫测又温柔的一笑,注视着萧溯游,“但他要是再妄动,便会从棋盘上落下、摔在地上粉身碎骨。”那笑忽然间变得阴冷,“别自取灭亡啊。”
与其说是忠告,不如说是威胁。
不愧是下了3000年起的人,这样的对手,萧溯游绝不怠慢,他道:“飞蛾扑火,的确自不量力,但凤凰浴火,却得重生。”
本以为会立刻来反驳说服自己,然而这次轩辕归去沉默了好一会儿,萧溯游只当她在沉思,他也趁此间隙思量起来。大约是自己的行为有些脱离冥的控制,所以他才让轩辕瑰来劝自己不要再轻举妄动。
“唉,”毫无征兆地,轩辕瑰竟然叹了口气,神色依然淡然,但目光一闪而过的悲戚却未躲过萧溯游的眼睛,“这本来就是南火阿与南火红二人的约定,你若为了庄荛晞再参与进去,就算冥大人想救你,也无法……”
萧溯游没有明白轩辕瑰话中之意,他就这样听着轩辕瑰自述下去。“这兄妹二人的默契连冥大人也蒙蔽了,也才是不久,他才明白过来。那丫头根本不是去复仇啊,她是想帮她哥哥还他族人自由,而自己去背负血腥和罪恶!不得毁灭,哪有重生?你知道这句话原本是谁说的吗?不是庄荛晞,更不是南火红,而是南火阿。这是他两世的梦想,从逾不可及到触手可得,这2000年他都未忘记这个梦:彻底封印住南火族人魂内的魔灵碎片,还他们自由新生。”
“可惜,身为一族之长杀全族之人对他毕竟还是太过残忍,那时他没有彻底封印魔灵之法,所以他一直没有动用命运之轮去分离主人魂魄中的魔灵。后来家族之战爆发,南火族不暇,上一世的他也未完成此事,而这一世却卷土重来。而且他的妹妹也做了同样的选择,在这里是来帮他哥哥将南火族覆灭,以仇恨为名,她骗了所有人。这一切都是南火红为了帮她哥哥所做的事,你何必一厢情愿再插手?”
“这已乱成一盘的棋局,也不再需要下棋的人,星辰会引导它走向注定的结果,阿游,这是娘给你的忠告!”
原来如此吗?现在的棋局,连冥也无法掌控了吗?是真是假,萧溯游自动忽略那个“娘的忠告”:“那只是能火红的意愿布局,不是吗?这2000年的变法连神也无法掌控,何况她?晞儿确实继承了她的愿望去覆灭南诏,但也未必还是为了帮她的哥哥,也未必不是为了复仇。”
“但她已恢复了南火红的记忆,你确定她还是庄荛晞而非南火红?”轩辕瑰脸上的淡然是那么僵硬,眉头紧锁。
“是啊,也许她现在谁也不是,真的是魔……”
“阿游,如果她真的成魔了,你可还能阻止他?”轩辕瑰面上淡然的神色中就无法维系了,她霍然起身,表情严肃的正视萧溯游。
“再插手的话,你会死的!”
没有回答,萧溯游也不用回答。如果晞儿成魔,他只能尽力去阻止她,哪怕会死,他也要履行他对她的承诺。哪怕,这也许是南火红在帮她的哥哥,但他还是会帮她。
棋盘也乱,脱离了下棋者的控制,连神也无法引导它的结局。不过事到如今,萧溯游终于知道了帝台山那个棋盘的目的,是对一个逆神者的惩罚。他也知道现在南火阿为何在密林神殿了,他也许正在为自己的族人争取自由,而自己却在逆神。
这世间的事真是很奇妙,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是那个棋盘上多出来的人,但是,他却凭如今所知的看到更多遥远的东西。
雾阁外传来了异动,萧溯游没有惊异,却也是冷眼对着自己对面的白衣女子道:“其实你和你口中的冥大人都知道,无论说再多我都会在这个棋盘上保持原来的立场,所以你此次来并不是作为神使来传递消息,也不是作为什么娘亲来的儿子忠告,只是来把我从晞儿身边支开,又拖延时间以防我阻止入魔的晞儿,对吗?”
看着自己孩子那双凭蛛丝马迹就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神,轩辕瑰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已知道了答案,他也没等她回答。
阿游的师傅是他找的,那是全离端最好的师父,让徽来教阿游武学,凭他的天分,他的武功绝不会差。此刻,萧溯游的问音一落地,他便已飞身离开了这雾阁,去寻找那个从死地归来,但一半身踏入魔界的女子了。
棋局是以扑溯迷离,连神也无法阻止结局,但棋盘上尚有末布棋子之处,这便无法阻止一下棋者再落子布局,毕竟,还没有结束。
她的儿子一向聪明,萧溯游说的不错,她此次来的确是为了把他暂时同庄荛晞身边支开,让暂时被魔性所获的庄荛晞给他惹点儿麻烦。
可是,阿游,即使我是神使,无论我多痛恨这四大家族,多痛恨我的过去,我始终还是你的娘亲。为娘再冷漠,又如何能淡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赴死?
习惯了以利弊看事、益害看人的你,哪怕在面对自己的娘亲的忠告,也自动排除了这其中的感情因素。到底是我的儿子,身为母亲的我,将纹瑾变成了冷血帝王,也将你变成了极端冷静的下棋者。
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吧……驻颜术一时停滞,轩辕瑰为自己儿子悲伤的那一瞬间,她骤然从女子变成了妇人,以娘亲的身份落下了几滴咸得带苦的眼泪。
萧溯游在玄武殿找到了庄荛晞时,那个冰冷清艳的蓝衣女子身边正横斜的倒着三具残雷殿众的尸体。
残雷殿布置奇特且条例严格,非有任务殿众一般都留在本部处理事务,不出来走动,但玄武殿事议事之地,难免有人会聚集于此。想来晞儿便是一醒来就来到了残雷殿,入了魔的她遇人便杀,于是将这三个在玄武殿中碰到的三个人都杀掉了。
又是一剑洞穿胸口,对方连还手的余地也没有。
而此刻,庄荛晞正同自己对面的人过招------杀部统领落湮,他虽抵挡了蓝衣女子最初向他胸口刺来的一剑,但继续和魔交手,他撑不了多久。
但落湮人是严肃沉冷的防御者,面对魔的杀招,他身上已多处有了深刻见骨的血口,只是还未有致命伤。落湮自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在生死攸关之际,作为杀手的他很快就能进入角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管对方是谁,绝不犹豫。
正在过招的两人身边还围绕着十几个其他的未受攻击的殿众,对这突然发生的事件,他们虽一脸错愕,但也纷纷亮出了自己手中的刀剑,准备找准时机同落湮统领一起对抗这个嗜杀成性的盟友。
萧溯游只一眼便观察出了形势,他也没有犹豫指天剑便瞬间落入他的手中。
萧溯游向那战团飞身掠去,趁着一个空档,他推开了已体力不支的落湮,挡下了对面庄荛晞的一杀招。
不,是魔的杀招。
双剑相击而鸣,摩擦之间划出美丽的剑花。指天剑那种血一般的冰冷又优雅的剑气,居然遏制住了魔剑的血腥戾气。
萧溯游看到庄荛晞此刻的瞳仁,那双被魔占领的眼呈现出的已不单单是血一样的腥沉的赤红,而是岩浆一般的流动的红,红得发热,热得带金。
那双金红色的眼睛,此刻除了有魔的杀戮,还有魔君的威严,难怪其他人迟迟不敢上前帮助落湮抗乱,难怪那三个武功不差的殿众毫无抵抗的就被杀死。面对魔的眼睛,人有时会忘记反抗。
指天剑在萧溯游的挥舞下,挡住了黯泪的所有杀招,一时难分伯仲,但萧溯游自己清楚,他还有伤在身,而有魔躯的庄荛晞若一直与他相抗,终有一刻他会脱力而死于她的剑下。
连死的模样他都能想到:一剑洞穿心脏。
“晞儿,还不到我杀你的时候,快醒来!”
血红……她原本在血红的世界中漫步,她本来也忘记了一切,只想在这血红的世界中了此残生,然而却不知何处传来的声声呐喊。
“晞儿,快醒来!”
不,我不想醒啊。我或许已经死了,魔正在尽情的摆弄我的身体。我不想成魔啊,所以,让我自欺欺人一次,让我留在这血红世界中,忘了一切,也忘了自己成魔的事实。
“晞儿,你还有人性,别让魔压制住你!”
人性?!对,我还存在于这血红的世界,我的人性还会洇灭在神魔井中。我还没有成魔,这是魔性又暂时控制住了我!
可是、可是即使我此刻去压制住了魔性,早晚有一天它会反过来吞噬我。萧溯游,你忘了吗?是你给我吃的朱婴丹,魔性恐非我想压制就能压制的了……
怎么呼唤同自己过招的蓝衣女子她的眼眸仍是流动的血金色。萧溯游心下一沉:晞儿,究竟是魔性已彻底毁灭了你的人性,还是你的人性甘愿沉沦于血红的梦呢?
如果你现在成魔,我便只有诛杀于你于此……
但,我现在绝不相信你人性已殒,哪怕作为庄荛晞的你厌恶了复仇和摆布,作为南火红的你不是还要为你哥哥实现愿望么!
接下来的一幕震惊了所有在场的人,原本所有人都以为殿主在发现无法唤醒庄荛晞神智之际会转守为攻将入魔的她诛杀于此,然而却见那个白衣男子停止了手中挥动的指天剑,任那个血瞳赤金的女子把剑送向他的胸口!
不,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庄荛晞沉偭于血红的人性突然发现那血红的梦境已破碎,光与暗流动的进来------啊,是她自己打破了那血红的梦,回到了人的世界。
扑哧!是剑刺入血肉的声音。而那一剑离萧溯游的心脏只有一寸,也就是说,他方才与死地只隔了一寸。但还是擦肩而过。
然而那个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人却没有因自己的幸运而大笑,只是浅浅的一笑,好像已经料到了一切般理所当然地笑了一下。他墨色的瞳孔像镜子一般映出蓝衣女子错愕的表情,那才是人有的表情,而她的眼眸也重归了漆黑。
“萧溯游,你……”庄荛晞及时收回了那把本该再深入的剑。在招式的控制下,她先是退了一步,然后止住步子,向萧溯游迈过去:“你没事吧?”
萧溯游收回了指天剑,他轻轻推开庄荛晞来扶住她的手:“无妨。晞儿,你如何?”
只是一个小动作,庄荛晞就明白了萧溯游的意思:玄武殿中,殿众在旁,身居殿主之外的萧溯游,绝不能有任何示弱的行为,哪怕庄荛晞清楚,虽然刚才那一剑不算大伤,可对于旧伤未愈的萧溯游来说,那也绝不是小伤。
“我,暂时无妨。”
萧溯游见庄荛晞已恢复了往日的理智,认为这时魔性应该已经被压制了下去,他也不再多问,只向她点头示意,转身欲走。
但白红两个人却被拦住了。
“主上,恕吾等大胆,但庄宫主无故伤我殿中兄弟,按规矩,她也不应该这样离开。”
方才一直没胆上前而在一边旁观的几名殿众纷纷单膝下跪,挡住了白红二人的去路,其中一个大约地位稍高的人,斗胆向萧溯游道。
萧溯游没有说话,庄荛晞亦没有说话。残雷殿中有个规矩是,位低者向位高者挑战,赢者可享权位,这是一种竞争激励机制,但这并不代表,能力强者可以为所欲为,毕竟,就算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也有客观规律来约束。但凡殿中随意杀人者,司刑的水月阁,便要依情况给予滥杀者一定惩罚。
萧溯游虽然独断专制,但他同时也是那样一个冷静理智的人。身为一殿之主,在赏罚之事上必须要做到分明,不能以私情殉大信,否则他将无以统领着殿中上下几千人,自然庄荛晞作为怨雨宫的宫主对这一点也是了然于心。
这样压抑的空气中,蓝衣女子居然难以察觉的苦笑了一下,说到底究竟是主上统领下属还是下属约束主上呢?重影背叛自己的那一天,即使自己不入魔也会杀了重影的。背叛者死,这本就是她统领怨雨宫的方法。
“主上,庄宫主方才分明受邪物蛊惑,非本心行为,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也请责罚适度。勿失公允。”方才与死地也仅有一步之遥的落湮在喘息几口气后终于说上了话。
庄荛晞没有料到落湮会帮自己说话,在此刻,一个与魔化的她交过战的人,而且又是残雷殿中的杀部统领,他的话,分量不会轻。
萧溯游等的便是这句话。他很清楚,刚从死地回来的人不会想起什么规矩为殿中连话都未说上过的兄弟讨公道,残雷殿中有不少人与庄荛晞有或大或小的仇怨,现在拦住他们的人不过是想借机会报复一下那个曾经为他们带来灾难的魔女罢了。但他也必须感谢这几个提醒他的人,今日这事,晞儿是必须受惩罚的,否则传出去,不仅会有损他在殿中的威信,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对残雷殿很不利;更会激起殿中其他与晞儿有仇怨之人的不满,对晞儿更加不利。
但对晞儿的惩罚必须有限度,可这样的话不能由他说出,不然又会落人口实,于是萧溯游才故作沉默,就是希望没有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又曾与晞儿相处对之有一定了解的落湮来,说一句开口求情的话。
很好,落湮没有让他失望,那么现在就事半功倍了。
“庄荛晞,你可知罪?”白袍男子转回了身,面对着蓝衣女子,神情严厉无情,不冰冷却威严。这时的他不是萧溯游,而是残雷殿的殿主。
看着萧溯游那个陌生的神色,蓝衣女子的冰冷掩住了她的黯然,她怎么会忘记萧溯游是怎样的人呢?哪怕他曾用自己的心血结了他的蛊毒,哪怕他方才对自己那样的浅笑,这些都改变不了,面前的残雷殿主是一个无论何时都会极度理智和无情地选择最佳方案的人,现在的他和她,不是萧溯游和庄荛晞,而是主上和有罪的属下。
同为领袖,这样的无奈,庄荛晞明白,但面对萧溯游,她第一次无法接受这样的无奈。
“知罪。”庄荛晞吐气般道,冰冷是她的面具,她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
“既知罪,何不跪下受罚?”萧溯游加重了声音。纵晞儿面上绝冰封住了所有,在他面前,他依然可以透过那厚厚的冰层,看到他眼中的不甘、无辜、屈辱、无奈和愤怒的干柴燃烧着,形成熊熊烈火。但此刻他不能做任何解释。
呵,自己说到头来只是一个下属而已,在这个人面前,残雪殿的大局才更重要,何况蛊毒已解的他,她在他的眼中利用价值已经所剩无几了,真不明白,自己居然会对他抱有那样的感情。
这一刻的庄荛晞突然有些理解那个曾在萧溯游身边做过几年下属,又对他芳心暗许的枫若了。这个男人,已经不能用捂不热的石头来形容了,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只不过是棋子罢了。
庄荛晞此时并不知道,在萧溯游的心中,他和其他人其实并不同,当然就算知道了真相,恐怕也不会相信。有时候,上苍就是喜欢看人类这样的戏码,眼前在争的事实,也抵不过心里的一时想法。
在众人的注视下,庄荛晞向萧溯游单膝跪下。对此那几个殿众也未吱声。虽然本应水月阁,出面,但庄荛晞位高权重,由殿主亲罚更加妥当。落湮猜想庄荛晞,恐怕心有不甘,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再插话。
极快的三剑刺入庄荛晞的身体,萧溯游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他知道,对于魔躯而言,这三剑不会有太多障碍,真正伤晞儿的是刺在她心上的三剑。
依旧是剧痛,但庄荛晞没有吭声,只是咬紧牙关,面目有些狰狞。一旁的落湮看着,身为杀手的他倒没有于心不忍,心下倒是担心庄荛晞在身心俱伤之际会再次被魔性所惑。却见她不甘的双眼瞟过萧溯游胸口那极可能致命的伤,血花绽放在白袍上是那般的浓艳。
庄荛晞的眸没有变成血红色,保持着墨黑。
那一刻身为杀手的落湮明白了什么。一时间他的心里竟不知是感慨还是叹息:感慨,他们原来这样在乎对方,还是叹息,这样在乎对方的人,他们的心却永远不会靠近?
这时他突然后悔,方才没有为庄宫主多求情两句。
“谢主上轻罚,属下先告退。”如此屈辱的当众受了三剑,庄荛晞咬牙切齿的向萧溯游告退,迅速消失在了玄武殿中。
他还是、怪我吧?看到蓝衣女子离开时眼中那般滔天怒火又被绝冰封存,萧溯游没有去抚受伤的她,他知道,她会狠狠将他推开,那抹冰蓝消失在了眼帘,他也没有追上去。
是自己自作主张让她吃了朱婴丹,致使魔性一时失控,他罚了他,其实最该罚的是他自己。
“主上,那么属下们也告退。”计谋得逞,那几个人下跪拦住了萧溯游的人也想快点离开这玄武殿。
庄荛晞没有让他们起身,只是冷漠地看着地上的几人,没有说话,但跪着的几人却觉得全身发冷,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他们原只想让庄荛晞出一次丑,可若真是惹怒了殿主,他们的心中竟有悔意生了出来。
“你们做的很好,每人上升一个阶品。”
连落湮也未料到萧溯游会冷冷得下出这种命令-------他以为殿主这次会真的失去理智,但------赏罚分明,这,才是残雷殿的殿主,无怪旁人这般臣服于他!
对所有人所有事都保持理智,落湮想:还好,方才自己没再多求情几句。再多几句也是徒劳,那个白袍男子心中自有分寸。
作为他的主上,萧溯游很清楚最佳决定是什么。不过……他果然是真的在乎庄宫主的吧?
旁观了一切的落湮将此事细细一想,是了,殿主今日用赏罚分明公允地处理了此事,表面上看是一个领袖的本务,其实也是在为庄宫主化解横祸,尤其是最后提升那几个人的阶品,飞来之福,焉知非祸?没有足够的实力的人在残雷殿中很快便会在残酷的竞争机制下死于他人之手,这,也算他私心为庄宫主报了仇吧?
玄武殿中,众人散去,没有人注意到那几个离去的殿众是如何欢喜,殿主离去的脸色是那么阴沉,以及杀部统领落湮在看到所有人离去后竟在殿中留下了一声叹息。
可惜,如此在乎对方的人,心却永远不会靠近。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