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战史

　　71 推想

　　当李靖被接下来涌进大牢的一批人从牢房里拖了出来、戴上桎梏之时，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眼睛，还在想这一切是不是因为自己太饿了，于是在做梦——梦见自己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困坐了三个多月的牢房，终于可以起程押赴江都而去了？但当他被进一步拖出大牢，耀目的阳光不仅仅是从大门处汹涌而入，而是直接就扑面而来，像是一条有形的鞭子打落在他脸庞上的时候，他终于相信自己这时不是在做梦了。

　　于是，尽管是饿得气息奄奄，再加上这三个多月来的囚禁——不，还要算上前面也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是以囚徒的身份在从太原到长安来的路上徒步行走——的折磨已令他的身体虚弱已极，李靖还是兴奋得双目大张，看着头顶那快要行至中天的艳阳，恍如经历了一次重生。

　　大牢外的庭院里停着一辆辆的囚车，那些士兵把李靖拖上其中一辆，分别在他的颈、手、足三处戴上项械、手械、足械，把他的身子牢牢地固定在车上，两手之处还套上了壶手。

　　李靖这时已从最初的兴奋之中略略镇定下来，见到这些士兵如此一丝不苟的捆绑自己，不觉暗暗好笑，想：不过是转押去江都，用得着把我绑得那么结结实实的吗？

　　正这样想着，又感到士兵在他身后插了一块什么东西，然后那士兵翻身上了拉着囚车的马匹，吆喝一声，往外行去。

　　车行辚辚，李靖可以听到他身后还有其他囚车也在陆续的跟上来。他们这一行不知多少辆囚车缓缓地走进长安城内最宽敞的大街上，街道两边站满了布衣百姓，不住地向着他们这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大街太宽敞了，街上的人也太多了，李靖只能听到那些议论声嗡嗡营营的传进耳中，却无法真切地辨认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无非就是反贼该死之类的吧？

　　李靖在心里自嘲地笑着。他明知自己是没有罪的，他只是在使计，如此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要让真正的反贼不能成事，还要让他们终有一天像自己现在这样坐在囚车之内，押赴刑场，被千夫所指、万夫唾骂，然后斩首示众！

　　押赴刑场，斩首示众？！

　　李靖心头忽然猛的闪过一丝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这情景那么的像是押赴刑场，而不是……不是转押江都？

　　刚才有士兵进来提他出狱，他太兴奋了，一门心思地认定这是他等了一个多月之后终于等来了上次过堂提审时刑部定下的把他转押江都、由皇帝亲自面审的处置的落实执行，根本没有再想到会有其它的可能性。

　　可是现在，当他脑子里忽然闪过“押赴刑场、斩首示众”这八个字的时候，他猛的注意到这一切有点不对头。

　　例如，转押犯人的时候，应该是用布把囚车盖得严严实实，这是为了免得犯人知道行走的路径，也是为了免得犯人可能会有的同党能清楚地看到哪辆囚车上载着他们想要营救的人。可是如今，他却是以露车押送，这应该只会出现在把将要处决的犯人送去刑场的情况，因为这是为了让沿路的人都看到这死囚作奸犯科的下场，以便起到示众警戒的作用！

　　还有，他身后怎么会插了个什么东西？现在车行之时，那东西不住地与他的后背相撞，让他大致地感觉到那好像是一块木牌。身为官宦之后、自己也为官多年的李靖，再清楚不过地知道，将要被执行死刑的犯人身后，是会插上一块木牌，上书犯人的姓名及罪行，也就是俗称的“亡命牌”。

　　我……我这不是要给转押江都！我这是正在押赴刑场处斩！

　　终于，一切的疑惑汇成了这样的一个念头，让李靖惊恐得霎时全身冷汗直冒之余，还升起更大的疑惑：为什么？为什么对我的处置会完全变了？上次过堂提审之时，不是明明说了我这案情重大，必须送赴江都由主上面审，听候主上发落的么？怎么会变成在长安这里就地处决的？

　　李靖四处张望，想从周围的事物里看出自己的命途突然如此急转直下的些许端倪。可是，眼前除了一张张带着几分好奇、几分鄙夷、又有几分雀跃之色的庸众之脸之外——围观名正言顺地杀人，还要往往是杀一些在此之前地位比他们远远地高高在上的高官贵族，永远是这些住在首都的百姓最大的乐趣之一呢——，他什么奇特之处都看不出来，更不要说是与他的性命有关的端倪。

　　忽然，他注意到最前面开路的士兵，手上举着的旗帜是红白夹杂之色。李靖当然知道，隋军的旗色是绛红，怎么这旗帜却杂进了白色？

　　白色？

　　李靖心念急转。

　　白色那不是突厥的旗色吗？莫非……莫非……

　　一个念头闯入李靖的脑海，他比刚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正在押赴刑场的路上之时更为惊恐惶惧。他再次四处张望，甚至还抬头再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那个天是湛蓝湛蓝的。只要是晴好的天气，天空的颜色永远都是这样的。看这个天，是看不出政治里的那个天，是否已经……变了！

　　他再次盯着那夹杂着红白之色的旗帜用力地看，用力地想。政治上的变天，现在也就只有从这旗帜上能看得出端倪来了。

　　不错，一定是这样不错！李渊要从太原起兵来攻长安，如果不先讨好突厥，安抚住他们，突厥就会趁着他率领主力远离太原之时前来侵扰。所以，他一定要想法子讨好的突厥，在隋军的绛红旗色之内夹杂进突厥军的白色，那是表明他名义上仍然尊隋，但也听命于突厥。因此……因此这长安城内竟然有这样夹杂着红白二色的旗帜公然飘扬的话，那就是说——李渊……已经攻下长安！

　　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呆了三个多月的李靖，对外面的世事闭目塞听了那么久，也就只能凭着眼前这么一副夹杂了红白二色的旗帜，推想出这长安城里最近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后，一旦想通了这一点，他也想起了刚才牢门一打开之际，那进来宣读命令的人开口第一句说的是“奉唐王之命”！刚才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一发生之后他又太兴奋，以至于这最初第一句话的细微之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现在他觉察到事情不对头，把迄今为止发生过的所有突如其来的变故都仔仔细细地从头回想，也就终于注意到下达命令让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那个人是——唐王！

　　唐王？

　　李渊在太原之时是唐国公，如果他真的成功进入了这长安城，以他要假装仍然尊崇隋室，他不会马上登基自立为帝，更可能是扶立幼主为傀儡，挟天子以令诸侯。为了提高他自己的地位，由唐国公晋封为唐王，自然就是应有之义、必行之举了！

　　至此，李靖终于把丝丝点点的线索全都捡拾、聚拢了起来，得到了明确地昭示着事实的结论——原来我终于是迟了李渊一步，被他赶在我转押江都之前已经攻进了长安。李渊一定是在刑部看到了我的卷宗，猜出了我是故意犯案，其实是为了能前来长安、并进一步前往江都向皇帝告发他造反的真相，如今是下令将我就地处决啊！

　　想到此处，李靖眼前又是一片的昏黑。只是，这时当然不是因为身在黑牢，也不是因为饥饿过甚，而是感到从所未有的绝望——哪怕是刚才在牢房之内已经五天五夜没吃过一口饭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绝望。

　　终于，自己还是落在了李渊的手里。终于，哪怕自己是多么的自负是满腹经纶、经国济世之才，却也只能是壮志未酬而身先死。后世之人，哪里还会知道这世上曾经有过自己这么一号人物？不，他倒宁愿他们不要知道，否则要是知道他少年之时曾得到那么多盛赞他为天才的称誉、却在年已四十之际还一事无成、更要是那么憋屈的死去的话，只怕一定会像刘文静曾经嘲笑过他是个“伪天才”那样，对他嗤之以鼻，把他目为一个天大的笑柄吧？

　　可是……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像有什么东西如滚雷一般在李靖耳边轰隆隆的辗过，一股热血也随之直冲上他脑际。他双目一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嘴巴一张，心中那不断地呼叫着的“不甘心”的声音蓦地如利箭离弦一般呼啸而出，化作如此的呼叫——

　　“李渊！你说什么你起事是为了举义兵，为天下除暴乱，嘴上说得可真好听！可怎么大事没见你急着干一件，却尽是这种以私怨斩壮士的下三滥之举啊！”

　　是那样宽敞的大街，是那么人潮涌动的人群之中，这呼叫之声却似乎是能穿透一切喧嚣之声的利刃，刺进了无数旁观之人的耳膜，竟是震动得在他那囚车附近的旁观众人都静寂了下来，张口结舌的瞪视着这个形如疯子的囚徒。这些人一静下来，在吵闹的人群之中就显得特别突出，在他们旁边的人不由得也跟着静了下来，转头向这边看来，想看看到底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所谓“一传十，十传百”，这时迅速地传播开来的却不是口口相传的话语，而是安静下来的异状。

　　这么多人一齐静下来，可是比任何更大的声音响起都更能引人注意。于是，刚好正从这大街边上经过的一个少年——那新晋唐王的次子、自身也新晋为秦国公的李世民——，尽管他其实身在更远之处，根本没有听到那声呼叫，还是因为这不同寻常的万众齐寂而转过身来，一双炯炯有如那天顶上的正午太阳的眼睛射向那万众齐寂、也是万众瞩目的源头所在——李靖！

　　后记：

　　1、李靖的逻辑推理能力真是超强吧～～（其实是迪迪偶的逻辑推理能力强啦～～）

《李世民情史（修订版）》
李世民情史（BG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