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饮雪！饮雪……你有没有事？”我抱他在怀里，摸着他的脸颊，他倚着我坐起，却是无力起身，“你的师父，果真所向无敌，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是我太高估自己了，不仅害了翎若，也害了你……”

　　我一摇头，泪水跟着晃开，虽然这种感觉跟赴死一般，可是有了饮雪的存在又这般温暖，道：“是我不好，是我离开你，让你受伤了……都是我的错，一直都是我…太不懂事了……”

　　饮雪拉着我的袖子，有些疲倦道：“帮我劝劝泓琴，教他别再为我牺牲了……没有复活晴雪，是我太自私了。”

　　我闭眼落泪，不，都是我的错，因为我的存在，才让晴雪无法复活，泓琴永世等待，翎若消失，饮雪危在旦夕……可是饮雪却擦干我的泪水，“阿紫，我不会死的……”

　　明明知道这是安慰，可是我却深深的认识到如今的状况，我将饮雪放下，紧张的语无伦次道：“你等等……师父……求他放了我们……我马上去。”

　　饮雪拉住我的手，绝望道：“没用的……”

　　我不甘舍弃，正是奔过去的时候，承渊挥剑力斩，已用七分功力，泓琴一再战败，“仙魔势不两立，万年前你背叛昆仑，已成往事，我不再追究；如今饮雪乃再世魔尊，与昆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泓琴，你依旧这般执迷不悟！”

　　泓琴撑地而起，衣袍尽破，伤痕累累：“请求天尊原谅，他们一个是我的妻子，一个是我的孩子，我为人丈夫，为人父亲，难以割舍……”末了，他笑起，鲜血从唇边流下，“天尊对紫鸢也算再世父母，为何就体会不到我的心？”

　　承渊杵在原地未动，我不顾一切的跑过去，跪在他脚下，泣不成声：“师父……师父……”回头看泓琴的遍体鳞伤，饮雪的望眼欲穿，于心难忍，辗转苦痛，“求师父放了我们……我愿意带着他们奔赴蛮荒，永不回归六界……师父，求求你……”

　　承渊低头看我，不言任何，玉清天尊看他似有停顿，阻拦道：“天尊万万不可感情用事，方才冷之贤已经为这妖女而死，她虽不是魔尊转世，却助纣为虐，不得不惩！”

　　我哭着望向承渊，远处的饮雪扶地起身，承渊就要跨步上前，我无所顾忌的扯住他的衣摆，终于泪流成河，哭喊道：“不要！师父……不要杀他……”我抱着承渊的大腿，感知他迈步的决心，嘶吼道：“师父，我已经怀了饮雪的骨肉了！你要杀，连我一并也杀了好了！”

　　饮雪不可思议的望着我，全世界的人都目瞪口呆，包括承渊。原本跨开的步子又收回来，他似要开口，眉目紧皱，忽地拽过我的手臂，扣上门脉。我一惊，正要缩手，却见他从未如此愤怒的看我，教人恐怖，竟是用力挥出一巴掌，将我扇出十尺之外，怒道：“冥顽不灵！事到如今还要欺骗，还不知悔改！”

　　我没料到他会生这么大的火，他曾经对我说女子的贞洁是很重要的事，即便不是为了遵守五戒，也要洁身自好。如今我如此放荡，坦言自己和饮雪的关系，想必让他脸面尽失，才如此气急攻心的扇我一掌，不顾任何师徒情面。

　　我趴在地上，抚摸脸颊，一阵火辣，饮雪灵闪过来，将我搂到怀里，覆上我的脸颊，“怎么这么傻，这样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埋在他怀里轻声呜咽，感觉末日就要到来。

　　我听得玉清天尊的斥责：“天尊无需动怒，这种孽障不要也罢！既然她早已同魔界同流合污，我们便成全他们，送他们一起去黄泉！”承渊伸手拦下，冷道：“她是我的徒弟，不劳天尊费心。”

　　我回抱饮雪，笑着流泪道：“如果要死，那我们就一起死好了……”

　　饮雪缄默不语，最后深沉的看我一眼，却是瞬间将我推出，承渊执掌而过接住，我见那轩辕神剑脱手飞出，直向饮雪，瞬间心跳停止……

　　饮雪看向我，闪身而过，携过受伤的泓琴，眼见着轩辕剑就要近身，此时此刻，听得玉清天尊一声尖叫，炼妖壶瞬间爆破，碎片四溅，龙神彰显，天摇地晃，瞬间昏暗。

　　这是什么样的景象，万年难得一见。龙神显世，怒号震颤九霄，振聋发聩，狂风咆哮，日月失色。

　　龙神俯冲直下，大气凛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衔住攻击饮雪的神剑，光芒四泻，龙神再次嘶嚎，暴风袭过，若不是承渊托着我，只怕我会如一些天兵天将一样被吹得四处晃荡。

　　人群纷纷攘攘，皆在高叹：“是龙神！龙神报复了！殿下发怒了！”

　　玉清天尊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上古神器都被他毁了，他居然完好无损！”

　　事实不尽人意，我原本将燃起的一点希望寄托在龙神身上，却想他将轩辕神剑扔至无穷天边之后，竟一下幻灭，饮雪飞身之上，伸手接住，只是翎若奄奄一息的身体。

　　死到临头，被困神器，他依旧可以突破极限，只为了饮雪一人，这样的震撼无不让人扼腕叹息。

　　而我能做什么？

　　饮雪临死也不愿让我与他共赴黄泉，究竟是为何？我看他低迷的眼神，温柔的流淌，映照在即将消逝的翎若身上。他说翎若是他的杀劫，我是他的情劫，如今看来，为何翎若更像他的情劫？为了他牺牲一切，永世覆灭。

　　我与他隔着滚滚红尘相望，他对我轻笑，放弃任何抵抗，泓琴颓然跪地，泪流满面。

　　到了最终，我们还是没能走到一起。

　　泓琴失去了晴雪，我将失去你。

　　我们每个人，都失去着，迷茫着，等待着，永生永世的煎熬着。

　　玉清天尊宣判，三清会审至此方可展开，判决之声环绕大殿，反复萦回：“魔人泓琴，扰乱六界秩序，助纣为虐，打入蛮荒，永世不得回归六界！”

　　“太子翎若，败坏伦常，死后罢其封号，剥夺仙籍！”

　　“同谋紫鸢，执迷不悟，堕入魔道，上诛仙台，五雷轰顶，废黜法力；下神农鼎，天元之火，毁其仙身；而后打入蛮荒五百年，方可回归六界，重新改造！”

　　“魔尊饮雪，放纵蜀山妖魔，独占神魔之井，伤我仙人无数，其罪当诛——罚入昊天神塔，永世不得超生！”

　　晴天霹雳，不过尔尔。我泪眼模糊，张口说不出一个字来。

　　昊天神塔，吸星换月，原为天界重宝，拥有浩大无俦之力。一入昊天，永世覆灭，即便天庭法外开恩，以他孱弱的身子再从神器里出来，怕是如翎若一般，咽气不过分秒；甚至说，一两年都不需要，他就变成了一潭死水，灰飞湮灭了。

　　他抱着翎若迈步，泓琴忽然挣脱天兵天将，拦截在饮雪跟前，以最后的力气吼道：“杀了我！杀了我！放了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我亦是趁着承渊不注意的空隙，脱离他的束缚，一步一摔倒的跑过去，还未达到就已经被承渊的身影阻拦，我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他的衣襟，响声清脆，我低头看向地面，莹绿色的一对姻缘佩，两个大红同心结，上面还有我的断发绑着。

　　我颤抖着手指，浑身的血液停止流动，眼泪掉得无声无息，那玉佩的背面，写着我们的名字。饮雪依旧是饮雪，紫鸢却变成了紫瞻。饮雪说，紫鸢是我的属性，并非名字，难为我长这么大，到现在连个名字也没有，他便信手帮我起了，就叫紫瞻。

　　紫瞻，子瞻，道是出自《画中仙》：“其貌胜仙子，瞻云作四邻。”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在印刻的字上，填满空隙，溢出悲伤，“饮雪！”

　　“饮雪！”

　　“饮雪！”

　　我发了疯一样向他爬去，可是有人拉住我，让他就这样离我远去，“饮雪！不要走！”

　　我已经疯了，看到泓琴的疯癫盛怒，看到饮雪眼里的暗淡无光，他平和的笑，笑得苍白从容，让我身心俱毁，形神俱灭。锁仙链拉出我们的距离，我遥看着他登上诛仙台。锁仙链自行上绑，泓琴被独火等人控住，失声痛哭。

　　匍匐在承渊的脚边，我成了世上最卑微的人，任何神经都不受控制，眼看着高高举起的昊天塔，我再也难以忍耐，泪水洗尽脸庞，沾湿大殿，扒着承渊的衣角，几乎是抱着他的大腿，我痛心疾首，哭到肝肠寸断，“师父……”

　　“师父……我什么都不要了……杀了我……你放了他……”

　　“师父……放了他……要杀就杀我好了……”

　　我想爬着过去，可是什么力气也没有了，连落泪也这么疲惫，我只能伸手仰望，看着他消失，看着他离去，看着他成为我的过去。

　　自此以后，碧沉苑成为搁浅的回忆，那一身紫衣的男子，永远留给我一个侧脸，不再转身。

　　“饮雪……”

　　“饮雪……”

　　“饮雪……”

　　昊天塔的光芒覆盖整个三清会审的大殿，笼罩诛仙台两抹身影，玉清天尊铁面无私道：“万神听命，吾之昊天——”

　　又一道银光闪现，混合着先前的五彩斑斓之色，我的心彻底裂开，痛不欲生。身后的承渊控制我的前行，凝神前方。

　　“封印！”

　　“饮雪——”

　　两道光线同时消失殆尽，诛仙台上已经空无一物，我匍匐的身子也躺倒下来，冷暖不知。

　　一切，剧终了。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