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有病的他

　　南城的六月，暑气渐浓，蝉鸣一声响过一声，学期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校园里弥漫着复习应考的紧张气息，图书馆和自习室从早到晚座无虚席，空气里仿佛都漂浮着咖啡因和纸张油墨的味道。
　　周舒喃的大三生活，也在这片忙碌中接近尾声。
　　期末考试的压迫感，实习的收尾工作，以及对即将到来的大四的迷茫规划，交织在一起，让她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周随了，只在微信上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

　　知道他公司拿下大项目后，进入了更紧张的落地实施阶段，他忙得脚不沾地，常常深夜还在开会或应酬。
　　这天下午，最后一门专业必修课考试结束。
　　交卷铃声响起，周舒喃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整个人都虚脱了。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随着人流走出闷热的阶梯教室。

　　室外灼热的阳光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正想着是回宿舍瘫着还是去图书馆赶实习报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是周随发来的消息，非常简单：【考完了？】
　　周舒喃有些意外，这个时间点他通常都在忙。她回复：【刚交卷，解放了！感觉身体被掏空……】
　　消息刚发出去，周随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过来。周舒喃接起，电话那头背景音很安静，不像在办公室或应酬场。
　　“喂？周随？”
　　“嗯。在哪栋教学楼？”周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三教。刚出来。你怎么这个点有空打电话？”周舒喃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讲电话，一边用手扇着风，天气太热了。

　　“站着别动，我马上到。”周随说完，没等她回应，就挂了电话。
　　周舒喃握着手机，愣了一下。马上到？他来学校了？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教学楼门口都是刚考完试涌出来的学生，人潮熙攘。她往旁边阴凉处站了站，心里有些疑惑，又有点隐隐的期待。
　　没过几分钟，她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SUV穿过林荫道，缓缓停在了教学楼前的路边。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周随下了车。他今天穿得很休闲，简单的白色棉质短袖T恤，卡其色长裤，头发看起来刚修剪过，清爽利落。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似乎比前阵子紧绷的样子松弛了许多，眉宇间那层化不开的郁结也淡了。
　　他关上车门，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很快就锁定了站在树荫下的周舒喃。

　　他迈开长腿，穿过三三两两的学生，朝她走来。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
　　周舒喃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跳莫名有些快。他今天看起来……有点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
　　周随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
　　他比她高很多，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有些疲惫却难掩考后轻松的小脸上，看了几秒，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调侃的温柔：
　　“考糊了？”
　　周舒喃被他问得一愣，随即嘟起嘴，故作委屈：“差不多吧……题好难。你怎么来了？今天不忙吗？”
　　周随没回答她后面的问题，只是伸手，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装着笔袋和复习资料的帆布包，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

　　然后，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低沉而清晰地说：
　　“来接我的公主下课。”
　　“……”
　　周舒喃瞬间僵住，眼睛瞪得圆圆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公……公主？他……他刚才说什么？接他的公主下课？周随？那个平时惜字如金、表情匮乏、连情话都说得硬邦邦的周随，居然会说出……这么……这么肉麻又……偶像剧的台词？！
　　她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考试考到幻听了，或者是因为天太热中暑出现了幻觉。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看了看周随。
　　他表情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只是耳根似乎也隐隐泛着可疑的红色。

　　周围有路过的同学好奇地看过来，发出低低的窃笑和议论。

　　周舒喃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拉了拉周随的胳膊，压低声音：“你……你胡说什么呀！快走啦！”
　　周随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羞恼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些，没再说什么，任由她拉着，朝车子的方向走去。

　　他一手提着她的帆布包，另一只手……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温暖干燥，带着薄薄的茧，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周舒喃的心跳得更快了，手心里沁出细密的汗，却舍不得挣脱，只能低着头，任由他牵着，像个听话的小孩子，跟在他身边。
　　他帮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等她坐好，系好安全带，才关上门，绕到驾驶座。车里空调开得足，凉爽的空气瞬间驱散了外面的燥热。
　　周舒喃脸上的热度还没退，心脏还在砰砰乱跳，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石破天惊的“来接我的公主下课”。

　　车子平稳地驶出校园。周舒喃偷偷瞄了一眼开车的周随，他目视前方，侧脸线条流畅冷硬，但嘴角似乎一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浅的弧度。
　　她终于确定，刚才不是幻觉。

　　“你……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周舒喃忍不住小声问，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周随侧头瞥了她一眼，没回答，反而问：“想吃什么？庆祝你考完试。”

　　“都行……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周舒喃老实说，考完试确实有点食欲不振，只想瘫着。
　　“那带你去个地方。”周随打了下方向盘，车子拐向另一个方向。

　　周舒喃没再多问，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紧张考试后的松弛感，加上周随今天反常的温柔和那句“公主”带来的巨大冲击，让她觉得有点晕乎乎的，像踩在云端。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周舒喃从来没来过的高档商圈地下停车场。
　　周随带她坐电梯直接上到顶楼，是一家环境极其优雅安静的法式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南城繁华的江景。
　　服务员恭敬地将他们引到一个靠窗的、视野极佳的位置。

　　周舒喃有些局促地坐下，小声对周随说：“这里……很贵吧？我们随便吃点就好了。”
　　“偶尔一次。”周随把菜单推到她面前，“看看想吃什么。”

　　周舒喃翻开制作精美的菜单，看着后面那一串零的价格，暗暗咂舌。
　　她随便点了个看起来最便宜的套餐，周随则熟练地点了另外几道招牌菜和一杯佐餐酒。
　　餐点很精致，味道也确实无可挑剔。周舒喃慢慢吃着，心里却一直在打鼓。周随今天太反常了，又是“公主”，又是这么贵的餐厅……他到底怎么了？是项目太成功高兴坏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吃饭间隙，周随的话比平时多了一些，会跟她聊些公司项目的进展，团队里宋江又闹了什么笑话，语气轻松。
　　但周舒喃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憋着没说。
　　吃完饭，服务员撤下餐具，送上来两杯餐后红茶和甜点。
　　周舒喃小口吃着提拉米苏，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周随没有动甜点，只是端着红茶，看着窗外璀璨的江景，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放下茶杯，转过身，面向周舒喃，表情变得有些郑重。

　　他从随身的裤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铺着洁白桌布的桌上，推到了周舒喃面前。
　　那是一个熟悉的、深蓝色的、边缘有些磨损的小小丝绒盒子。
　　周舒喃的心猛地一跳，呼吸瞬间停滞。这个盒子……她认得。
　　是差不多一年前，他二十岁生日那天，她送给他的那个盒子。
　　里面装着她写的那封信，和那张……存了她所有积蓄的银行卡。

　　他……这是要干什么？难道……他要还给她？是因为现在公司成功了，有钱了，所以觉得不需要了吗？一种说不清是失落还是难过的情绪，悄悄涌上心头。

　　周舒喃抬起头，看着周随，眼睛里有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周随迎着她的目光，深邃的眼眸像两潭不见底的深水，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庄重。
　　“周舒喃，”他叫她的全名，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还记得这个吗？”

　　周舒喃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说不出话。
　　“这张卡，还有里面的钱，”周随的目光落在那个小盒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我一直留着。没动过。”

　　周舒喃怔住了。
　　没动过？意思是……他最难的时候，也没有用过她这笔钱？
　　“为什么……”她喃喃地问，心里五味杂陈。
　　周随抬起眼，重新看向她，目光灼灼，像是带着温度，能一直看到她心里去。“那时候，你跟我说，算是你投资我。”
　　周舒喃点点头，想起自己信里写的那些话。
　　“现在，”周随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却无比清晰的弧度，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骄傲？“我来给你汇报投资成果了。”
　　他打开那个丝绒盒子。里面，那张红色的存折依旧安静地躺着，旁边，多了一张崭新的、金色的银行卡。

　　周随拿起那张新卡，连同盒子一起，再次推到周舒喃面前。
　　“这张新卡里，是当初你那笔钱，连本带利。”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周舒喃的心上，“当初你说算投资，现在，我来分红。”
　　周舒喃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桌上那两张卡，又看看周随无比认真的脸，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他不是来还钱的，他是来……给她分红的？就因为当初她那句玩笑般的“投资”？
　　“不……不是，周随，你……”周舒喃慌乱地摆手，“我当时是……我那只是……我不能要！那是你自己辛苦赚的钱！”

　　“你应得的。”周随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你当初那笔钱，公司撑不过最难的关口。也没有你……”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一直在我身边。”

　　最后那句话，像羽毛轻轻划过心尖，让周舒喃的心脏猛地一缩，酸酸麻麻的感觉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份深沉的、毫不掩饰的认真和感激，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周舒喃，”周随看着她，目光深邃得像要把她吸进去，“我说过，我会连本带利还你。”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看着她因为震惊和感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近乎誓言般的郑重和……孤注一掷的温柔：
　　“钱，我还了。剩下的债……”
　　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
　　“我用一辈子来还。”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舒喃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周随，看着他深邃眼眸中倒映出的、傻掉的自己，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滚动的喉结。耳边回荡着他那句“我用一辈子来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辈子……

　　这不是甜言蜜语，这不是海誓山盟。这是一个男人，用他最笨拙、却也最真诚的方式，在兑现他曾经的承诺，在许下他余生的诺言。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周舒喃慌忙低下头，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
　　不是难过，是巨大的、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感动和幸福。
　　周随看着她哭，没有像以前那样手足无措，只是默默地抽了张纸巾，递到她手里。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上、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周舒喃哭了一会儿，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周随，哽咽着问：“……你说真的？”
　　“嗯。”周随点头，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一辈子。少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都不算。”

　　周舒喃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但这次，是带着笑的。她用力回握住他的手，重重的点头：“……好。”
　　窗外，南城的夜景璀璨如星河。窗内，柔和的灯光下，两人隔着餐桌，手紧紧握在一起，无声地许下了一生的约定。没有鲜花，没有戒指，只有两张银行卡和一句重若千斤的承诺。

　　对周随而言，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隆重的仪式。
　　他把他奋斗来的第一份像样的“成果”，连同他整个未来，都交给了这个在他一无所有时，就毫不犹豫把全部身家押在他身上的女孩。
　　而对周舒喃来说，这是她听过最动听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我一辈子都给你”。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周舒喃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流光溢彩，心里被一种巨大的、饱满的幸福填得满满的。

　　她偷偷看了一眼开车的周随，他侧脸依旧冷峻，但线条柔和，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满足的弧度。

　　车子在宿舍楼下停稳。周舒喃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她转过头，看着周随，眼睛亮晶晶的。
　　“周随。”
　　“嗯？”
　　“我也把一辈子给你。”她说完，飞快地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一触即分，然后红着脸，拉开车门跑了。

　　周随僵在驾驶座上，唇上还残留着她柔软微凉的触感和淡淡的甜香。

　　他看着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跑进宿舍楼的背影，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然后，低低地笑了出来。

　　笑容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带着无比愉悦的叹息。
　　一辈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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