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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年时光
晨光熹微。
书房里。苏晚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审阅着“王冠”基金会的季度报告。阳光透过纱帘,在她斑白的发丝上跳跃。
陆霆骁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他戴着特制手套的手,捧着一个平板。屏幕上,是复杂的架构图。那些线条,曾是他纵横捭阖的战场。如今,它们变得温和。他试图将“星火”的尖端理念,简化,转化。用于基金会的水源净化项目。
他的呼吸声有些重。带着旧伤的拖累。
苏晚偶尔抬头。目光掠过他专注的侧脸,掠过那些狰狞的疤痕。她的心,会轻轻一揪。随即,又被一种充盈的平静取代。
他在。这就是全部。
他也会抬头。与她的目光相遇。没有言语。只是淡淡地,扯动一下嘴角。那笑意,艰难,却真实。足以慰藉整个清晨。
小院里,春意正浓。
苏晚想种些新的玫瑰。陆霆骁坚持要帮忙。
他拿着小铲子。手不稳。泥土洒落在外,比落入坑中的还多。才蹲下片刻,额上已见虚汗。呼吸,也急促起来。
“别动了。”苏晚按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在她掌心下微微颤抖。“坐着。告诉我怎么弄就好。”
他看着她。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颓然。最终,妥协。他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指挥着她。
“左边一点。”
“土再松一些。”
“对,就是这样。”
苏晚依言做着。汗水沾湿了她的鬓角。她不在乎。她听着他沙哑的指挥。觉得这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他们种下的,不只是花。是日子。是他们从血与火中,抢夺回来的,平凡至极的珍宝。
午后。阳光暖得让人发懒。
陆霆骁靠在沙发里。苏晚坐在他身边,拿着报纸。为他读着财经版块的新闻。
他的头,慢慢歪向一边。靠在了她的肩头。
苏晚的声音停住了。
她侧过头。看着他闭上的眼睛。听着他变得均匀、却依旧带着杂音的呼吸声。是药物让他嗜睡。
她没有动。
任由他的重量,温暖地压在她的肩上。报纸滑落在地。她也懒得去捡。
这一刻的安宁。胜过世间万千喧嚣。
夜晚。家庭影院里。
他们看一部很老的黑白电影。情节缓慢,对白文雅。
“这个男主角,太优柔寡断。”苏晚评价。
“他只是顾虑太多。”陆霆骁声音低沉。
“若是你当年……”
“我当年……”他打断她,自嘲地笑了笑,“比他混蛋得多。”
他们争论着。为着几十年前,别人演绎的、错过的情节。
争论没有结果。
电影结束时,他握住她的手。紧紧一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某个清晨。苏晚醒来时,枕边已空。
她寻到书房。
陆霆骁背对着门,坐在书桌前。晨光勾勒出他单薄却依旧挺拔的轮廓。他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什么。手指,在纸面上缓慢地移动。
她走近。
他察觉了。有些仓促地,将桌上的一个旧笔记本合上。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在看什么?”她问。
“没什么。”他试图掩饰,声音有些干。
苏晚没有追问。只是在他起身离开后,她走到书桌前。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那个笔记本。
摊开的那一页,字迹歪斜,断续。是极其艰难写下的。每一笔,都仿佛用尽力气。
那是一首诗。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笨拙的、真挚的句子。
最上面,是题目:
《致我的女王》。
苏晚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颤抖的字迹。眼眶,瞬间红了。随即,又笑了出来。像个收到最珍贵礼物的少女。
然而,命运的弦,总是猝然绷紧。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黄昏。陆霆骁在院子里浇水。突然,他弯下腰。剧烈的咳嗽,如同破碎的风箱,撕扯着他的胸腔。脸色,在瞬间变得灰白。
水壶掉在地上。水漫了一地。
“霆骁!”苏晚冲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靠在她身上,重得惊人。呼吸急促而浅薄。嘴唇泛着骇人的青紫色。
救护车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暮色。
医院。抢救室外的长廊。灯光惨白。
苏晚独自坐着。背挺得笔直。双手,在膝上紧紧交握。指甲陷入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她没有哭。脸上,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
医生出来了。神色凝重。
“陆先生的情况很不好。急性心衰合并呼吸衰竭。”医生看着苏晚,“我们下了病危通知。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更稳地坐住。
她签了字。笔迹,一如既往地有力。
她走进监护室。
陆霆骁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管子。各种仪器,发出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他闭着眼,脸色如同床单一样白。枯瘦的手,露在外面,微微蜷着。
苏晚走过去。轻轻握住那只手。他的手,冰凉。
她拉过椅子,坐在床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交握的手,传递给他。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神涣散,没有焦点。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汇聚到苏晚脸上。
他看清了她。看清了她强装的镇定下,那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苏晚俯下身,将耳朵凑近。
他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丝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别怕……”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
“这次……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苏晚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滚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她用力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日夜不离地守着他。
喂水,擦身,读他可能根本听不见的新闻。她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女王。她只是一个妻子。一个害怕失去丈夫的,普通老妇人。
她在他耳边,一遍遍地,低声说着话。
“霆骁,你要好起来。”
“我们还没一起去冰岛看极光。”
“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去看看你当年在非洲打的那口井……”
“还有很多地方……我们得一起去……”
她的声音,温柔而执拗。像涓涓细流,试图唤醒沉睡的土地。
也许是这爱的执念,感动了上天。也许是现代医学,再次创造了奇迹。
他的指标,竟然一点点稳住了。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双深陷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微弱的火光。
他可以出院了。回家休养。
出院那天,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陆霆骁坐在轮椅上,苏晚推着他。缓缓穿过医院大门。
他抬起头。眯着眼,看着湛蓝的天空,感受着久违的、温暖的阳光落在脸上。
他侧过头,对身后的苏晚,露出了一个苍白却真实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更有无尽的眷恋。
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微小的庆幸:
“看,我又赚到了一些时间。”
苏晚推着轮椅的手,微微收紧。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阳光为他花白的头发镀上的金边。
她也笑了。眼泪却再次不争气地模糊了视线。
是啊。又赚到了一些时间。
这偷来的,珍贵的,于他们而言如同蜜糖的。
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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