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之下

　　北境的战报与陆绎的密令，几乎是前后脚抵达了沈青瓷的手中。
　　战报上说，陆绎抵达北境后，以雷霆手段整肃军纪，接连揪出数名与“玄翼”有所勾连的中级将领，或杀或囚，一时间军中风气为之一肃。
　　同时，他亲临前线，凭借对地形的精准把握和出其不意的战术，成功挫败了黑水部族数次对落鹰涧的猛攻，暂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然而，黑水部族依仗“天雷”之利，依旧盘踞在朔风镇，不时骚扰，战事呈胶着状态。
　　随战报而来的，还有一封陆绎的亲笔密信，字迹潦草，显然是在军务倥偬间疾书而成。
　　信中肯定了沈青瓷“釜底抽薪”之策的精准，并下达了明确的指令：
　　“……京中囤积火药之仓库，既已锁定，绝不可留！此物若为‘玄翼’所用，无论用于京城制造混乱，亦或再度资敌，皆为大患。
　　着汝相机行事，务必在其转移或使用前，予以摧毁！行动需快、需狠、需绝！可动用一切必要之力，但务必减少波及，保全自身。
　　另，王司丞之流若敢阻挠，可凭令牌先行处置，事后禀报。
　　万事小心，待卿捷报。”
　　字里行间，带着边关风雪的冷冽与沙场征伐的决绝，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青瓷捏着密信，指尖微微用力。
　　摧毁仓库，这绝非易事。
　　那仓库位于城西毗邻漕渠的一片废弃货栈区内，地形复杂，必有重兵把守，且内藏大量火药，行动稍有差池，不仅可能功败垂成，更可能引发剧烈爆炸，殃及周边无辜。
　　但她知道，陆绎说得对，这些火药，一刻也不能留！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
　　这一次，她不再仅仅依靠周平的市井线人，而是要动用陆绎留给她的真正力量——陆家暗卫，以及赵司尉留下的那几名擅长执行特殊任务的心腹缇骑。
　　行动前夜，她将自己关在静室中，对着那仓库区域的详细地图，反复推演。
　　仓库结构、守卫分布、巡逻规律、周边环境、撤退路线……每一个细节都在她脑海中过了无数遍。
　　她发现，仓库位于上风口，且周围堆放着不少干燥的木材和废弃的油布。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型——火攻！
　　但如何接近？如何避开守卫？如何在引爆火药的同时确保自身安全撤离？
　　她想起了陆绎留下的迷烟耳珰，想起了【冰壶秋月】心法带来的轻盈身法与敏锐感知，更想起了案牍库中那些关于前朝军用火器与烟雾弹制作的零星记载。
　　她结合现有材料，连夜赶制出几种效果不同的药粉，有的能致人短暂晕眩，有的能制造浓密烟雾，还有的……遇火则燃，且极难扑灭。
　　子时三刻，月黑风高。
　　城西废弃货栈区，一片死寂，唯有漕渠的水流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梆声。
　　废弃仓库如同一个巨大的黑影，匍匐在夜色中，几点微弱的灯火在门口摇曳，如同鬼火。
　　数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从不同方向，借助残垣断壁和堆积如山的杂物，向仓库区域潜行合围。
　　正是由沈青瓷亲自率领的陆家暗卫与精锐缇骑。
　　沈青瓷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
　　她身先士卒，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过人的轻功，如同狸猫般灵巧地避开了外围的两处暗哨，率先抵达了仓库侧面的一处视觉死角。
　　她打了个手势，两名擅长攀援的暗卫立刻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仓库高高的屋顶，负责警戒和解决可能存在的屋顶哨位。
　　另外几名缇骑则分散开来，利用沈青瓷特制的药粉，在上风口的位置，开始悄无声息地清除仓库周围的明哨与暗岗。
　　药粉随风飘散，守卫们往往只觉一阵异香，便头晕目眩，软倒在地，被迅速拖入阴影中控制起来。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悄无声息。
　　沈青瓷伏在墙角，仔细倾听着仓库内的动静。
　　里面隐约传来脚步声和低语声，显然还有更多的守卫在里面。
　　时机已到！
　　她再次打出几个复杂的手势。
　　位于上风口的缇骑们立刻行动，将数包特制的、混合了硫磺、硝石及助燃药物的粉末，猛地抛洒向仓库周围的木材堆和那些废弃的油布！同时，另外几人将点燃的、包裹着剧烈燃烧物的火箭，精准地射向了那些被撒了药粉的区域！
　　“轰——！”
　　几乎是瞬间，干燥的木材和浸满油脂的破布被猛地引燃，火舌疯狂窜起，迅速蔓延开来！风助火势，烈火如同咆哮的巨兽，瞬间将大半个仓库外围吞噬！
　　“走水了！走水了！”仓库内的守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惊动，顿时一片大乱，惊呼声、奔跑声、救火的呐喊声响成一片。
　　混乱，正是沈青瓷需要的！
　　就在守卫们注意力被外围大火吸引，纷纷冲出仓库试图救火之际，沈青瓷与另外两名身手最好的暗卫，如同三道鬼影，借着浓烟和混乱的掩护，从侧面一个被悄悄撬开的通风窗口，闪电般潜入了仓库内部！
　　仓库内空间巨大，堆满了麻袋和木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石和硫磺味道。
　　几名来不及跑出去的守卫正惊慌失措地试图搬运靠近门口的货物。
　　“一个不留！”沈青瓷低喝一声，声音冰冷。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这些守卫，都是“玄翼”的死忠，留着便是祸害。
　　她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冰壶秋月】内息运转到极致，身法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手中匕首闪烁着寒光，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而狠辣地划向最近一名守卫的咽喉！
　　那守卫甚至没看清来敌，便觉喉头一凉，惊恐地捂住喷血的脖颈，软软倒地。
　　另外两名暗卫亦是身手不凡，刀光闪烁间，另外几名守卫也顷刻毙命。
　　解决了内部的障碍，沈青瓷目光迅速扫过仓库。
　　必须找到火药的核心堆放点，给予致命一击！
　　她凭借对火药特性的了解和对气流方向的感知，很快锁定了仓库最深处、几个被油布严密覆盖、周围守卫痕迹最重的巨大木箱。
　　就是那里！
　　她毫不犹豫，从怀中取出最后几包威力最强的助燃火药，将其分别塞入那几个木箱的缝隙之中，并接上了长长的、浸过油脂的引线。
　　“撤！”她低喝一声，与两名暗卫迅速原路退出仓库。
　　此时，外围的火势已经越来越大，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不少守卫在救火过程中被烧伤，惨叫声不绝于耳。
　　提前布置的迷烟也开始发挥作用，使得场面更加混乱。
　　沈青瓷冲出仓库，与外面接应的众人汇合。
　　“所有人，按预定路线，撤退！”她果断下令。
　　众人毫不恋战，立刻借着夜色与混乱，如同潮水般向预定的安全地点退去。
　　沈青瓷落在最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已被烈焰包裹的仓库，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她取出火折子，迎风一晃，点燃，然后猛地扔向了那根连接着仓库内致命火药的长长引线！
　　“嗤——！”
　　引线被点燃，冒着火星，如同一条毒蛇，迅速向仓库内部窜去！
　　沈青瓷再不回头，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向着与众人相反的、另一条更隐蔽的撤退路线疾驰而去。
　　这是她早就计划好的，独自承担最大的风险，避免被可能的追兵一网打尽。
　　就在她冲出不到百丈的距离时——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自身后猛然传来！仿佛天崩地裂，整个大地都为之剧烈震颤！
　　那巨响并非一声，而是接连数声，一声比一声猛烈！那是仓库内囤积的大量火药被相继引爆的声音！
　　沈青瓷甚至能感觉到背后袭来的、灼热的气浪和飞溅的碎石。
　　她猛地扑倒在地，双手护住头部。
　　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将城西映照得如同白昼！燃烧的碎木、石块、以及未完全燃尽的火药，如同一场绚烂而致命的火雨，从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砸在周围的废墟和水面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爆炸的冲击波席卷开来，将附近残存的房屋震得簌簌发抖，甚至坍塌。
　　火雨焚城！
　　这场面，远比她预想的还要壮观，还要……惨烈。
　　沈青瓷从地上爬起，回头望去，只见原本仓库所在的地方，已然化为一片熊熊燃烧的废墟焦土，冲天的火光与浓烟，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炬，在夜色中疯狂舞动。
　　成功了！那批足以祸乱京城乃至资敌的火药，连同这个“玄翼”的重要据点，被她彻底摧毁！
　　一股混杂着胜利喜悦、后怕以及淡淡血腥味的复杂情绪，在她胸中激荡。
　　她没有停留，迅速收敛心神，辨认了一下方向，身影再次融入黑暗，向着青衣司的方向，疾行而去。
　　身后，是映红夜空的冲天烈焰，与注定将震动整个京城的巨大轰鸣。
　　这一夜，她以火与血，向隐藏在暗处的“玄翼”，发出了最凌厉的宣战。
　　也向远在北境的陆绎，递上了一份沉甸甸的……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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