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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戏
她的目光落在林清低垂的头顶,语气冷沉下去,
“我问过旁人,你曾经去过那片地域采风。你昨日带路时,分明对那里地势熟悉,又岂会对那片沼泽全无印象?那片沼泽虽被薄雪掩盖,但只要有心观察,不可能毫无察觉。”
孙福为人圆滑,有些拜高踩低的习性,侍卫们对他多有不喜。昨日那样的混乱情形,如果救援稍不得力,或有人无意中将他排在最后。天寒地冻的,多泡上一时半刻,即便侥幸不死,也很有可能就落下残疾。
林清望了温寂一眼,两人视线顿时相接。
他突然双膝跪地,沉声道,“二小姐明察秋毫,但我并非私心,而是另有缘由。”
“那孙福原是已故陈嫔宫中旧人,陈嫔当年因故触怒贵妃,下场凄凉,淑妃娘娘心善,收留了他。然一仆不事二主,此人未必真有忠心,却只因为是淑妃所赐,殿下便对他颇为信任,此非殿下之福。”
温寂静静听着,面上没有显出什么波动,林清这番话半真半假,只是此时她还并不急于深究。
于是她道,“你口口声声为了二殿下好。昨日风雪交加,万一之后路上另有凶险,又当如何?你就一定能保证你那计划万无一失,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她眉头微凝,却不显得震怒,“你这样做,把殿下的安危放在了何处?”
似是听了进去,林清立马跪伏在地,愧歉道,
“林清知错,一时鬼迷心窍,只顾眼前,未顾大局。”
他声音诚恳,“我愿领责罚,只求二小姐再给我一次机会,日后定当竭心尽力,辅佐殿下,绝不再行此等鲁莽之事。”
温寂看着他伏地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半晌,她才淡淡道,“先生一心为了殿下,这份心思,我是知道的,今日叫先生过来,只是提点先生一句。”
她的语气和缓了几分,“孙福不过一个宦官,其生死去留,也不过是小事,先生与我相识至今,我深知先生大才,望先生日后以前途为重,莫要再冲动行事。”
她说到这里,略一停顿,语气放得更加柔和,“地上凉,先生请起吧。”
“谢二小姐教诲。”林清再次叩首,然后才依言站起身。
跪得久了,膝盖有些酸麻,他借着起身的动作稳了稳身形,又朝温寂深深一揖,“我定当谨记于心。”
“嗯。”
温寂微微颔首,仿佛方才一切从未发生,她神情恢复了寻常的淡然,示意一旁的圆凳,
“先生请坐。”
林清知道她不再追究,便也依言入了坐。
待他坐下,温寂才闲谈般问道,“先生这些日子随殿下在云城走动,可曾留意到什么特别之处?”
林清眸光微动,“二小姐指的是?”
温寂指尖轻叩桌沿,显得有些凝重,“事实上,云城今年冬日这场雪,恐怕比众人所想的还要更加剧烈。”
“雪势若加剧,则灾患必至,殿下是为帝师之事而来,眼下碑文之事将毕,不日便要启程返京。”
她的目光里隐隐有微光浮动,“殿下必须要有一个名正言顺,且无法推拒的由头赈灾。”
这才是温寂知道雪讯后便觉得一定要来找顾谨的理由。
他要让皇帝看到他仁德处事的能力。
云城并非权力漩涡中心,没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势力。而赈灾这种事,若能做得好,不仅可以让帝师欣赏,也可以得一些民心。
林清眼神看向温寂,听出了她话中未尽之意,便顿时明白了她的想法。
二皇子根基太浅,纵使办好了几件差事,但比起其他皇子来终究是蚍蜉撼树。抓住每一个机会,积攒声望,展露才干,才是他现在该做的。
他选择二皇子多少有几分走投无路的念头,可即使眼前事情微小,他却不觉得是在做无用工,万事开头难,撬开一丝缝隙,便有光透进来的可能。
他沉默着仔细思索,他近来半月为协助二皇子,确在云城内外多有走动。本意是勘察风土人情,却也见识到不少民生。
等他沉吟了片刻,方道,“本地县令王富,并非清廉之人,征税征役,颇为严苛。”
“城外的凌河堤坝去年曾经加固,我观察过其工程,并算不合格,而且我曾听道过河工私下抱怨,恐怕有中饱私囊之嫌。”
然而这种事,可大可小。天下官吏,能完全清白的又有几个?二皇子本来就是过客,插手这些事没什么益处。
但如果想接手王富的权利代为赈灾,便可以从这个方向入手。
林清道,“王富既贪,如果真有雪灾,必定会克扣百姓。我们请殿下多留一段时间,到时候殿下仁心不忍,便可以顺理成章介入此事。”
然而一旁的温寂却轻轻摇头,
“等到灾象完全显现出来,殿下再行动,恐怕就已迟了。”
她轻声道,“最好能趁雪还没成大灾的时候,就以预防为由,借帝师的名义示警,组织民力加固屋舍,筹募钱粮,这样才能抢占先机。”
“是。”
林清点头,但随即又道,“只是这样行事,等于未问缘由便越过了县令,对殿下声名不益。而且帝师已经远离朝政,他未必愿意配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更紧要的是,以殿下的性情,若不是亲眼所见,切身所感,恐怕不会揽事上身。
顾谨的性情,二人都很了解。他并非没有野心,但那些念头裹在温和甚至有些犹疑的外壳下面,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别人推他一把。
让他主动在这种小事上争,他很大可能是不愿意的。
除非制造出不得不为的境况。
“殿下仁善,”温寂望向林清,声音温缓道,“只需让他真切的意识到如果他此刻离去,云城百姓将因无人主持而饱受饥寒之苦,他自然会留下。”
“而且帝师心怀仁念,如果见到晚辈愿为生民尽责,又怎么会真的袖手旁观?雪灾虽然还未发生,但县令苛政,河堤不固,这些事都是眼下能被察觉的事情。”
林清听她言辞,眼中精光闪过,一瞬间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他起身,深深一揖,凹陷的脸颊上神色郑重,
“我明白了,这便去安排。定让殿下看见该看之事。”
……
接下来的两日,温寂便也随着众人一同整理那些拓回的碑文。
她自己也写的一手好字,有关书籍也并非全然陌生。
严昀成看了,摸着胡须点点头,也真心赞了一句,“温相好家教,二小姐亦是兰心蕙质。”
……
雪纷纷扬扬落了两日,眼见着地上积起一层雪,屋檐下挂起了冰凌。顾谨见行程不宜再拖,便向严昀成辞行。
回房收拾行装时,温寂动作有些慢,望着窗外被雪光映得微亮的夜空,半晌没说话。
司商靠在门边,双手抱臂,
“不高兴?”
温寂走到窗边,伸出手指划过冰凉的窗棂,回道,“没有,我心里兴奋得很。”
“天师。”
她问司商,“你说,这雪有没有可能,大得把二皇子堵在云城?”
司商瞥她一眼,
“云城回京的路没那么难走。”
温寂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片,轻轻叹了口气,“也是,我也只是想想。”
……
车马终究还是踏上了归途。
然而队伍刚出城门不远,行至一处郊野,温寂却突然头晕目眩,司商便叫停了马车。
前头顾谨的马车也因此停了下来。
他闻讯下了车,带着个侍卫走到温寂车前,抬手便掀开了厚帘。
就见温寂正无力地靠在车厢壁上,平日里白皙的面颊此刻染着不寻常的潮红,仿佛被雪水打湿的海棠,有种虚弱的艳丽。
她眼神有些涣散,平日清泠的眸子此刻雾蒙蒙的,额发被薄汗濡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皮肤上。
“二小姐?”
顾谨心头一跳,随即眉头凝起,俯身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听到声音,少女抬起眸子望向顾谨,她眼尾带上一点湿漉漉的绯色,声音轻飘飘道,
“殿下,我没事。”
司商在一旁言简意赅道,“突然就这样了。”
这时,林清也从后方赶了过来,见此情形,对着顾谨拱手道,“殿下,我略通一点医理,能否让我为二小姐稍作察看?”
顾谨微微颔首,侧身让出位置,
“有劳先生。”
林清于是上前,他并未进入车厢,只就着掀开的帘子仔细看了温寂的面色,又侧耳细听了片刻她的呼吸声。
而后他退开两步,转向顾谨回禀道,“殿下,二小姐的症状,应该是是车厢内炭火烧的太旺,又没有通风,血气上涌所致。只需要下车透透气,便可缓上一缓。”
说着他抬眼望了望不远处,建议道,
“前方正好有农家,不如暂且停车歇息半个时辰?”
他话音刚落,一道细弱温软的声音便在车厢内响起,
“不必为我耽误殿下行程。”
“这怎么是耽误?”顾谨立刻温声劝阻,
他看着车厢内女子少见的脆弱情态,心头微软,道,
“你身子要紧。正好我也坐得乏了,大家便一起歇息片刻。”
说罢,便转身让侍卫吩咐下去,命车队暂停。
温寂没带丫鬟,二皇子内侍也只带了一个孙福,之前落入沼泽还没好利索。但事急从权,林清转身便准备唤一名侍卫过来搀扶她出来。
“不必。”
顾谨看了那侍卫一眼,淡淡道。
他目光落在温寂潮红未褪的脸上,略一沉吟,随即上前半步。
俯身探入车厢,手臂稳稳地穿过少女的肩背与膝弯,稍一用力,便将她从车中抱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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